“我、我知道那个舞团……”温老师娇软、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们之前来过台湾两次,我……我一直想去看都没买到票。”
钱良玉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期盼,顿时喉咙发干,胸口闷堵得紧。
“干脆让温老师跟你去看表演,免得浪费了票。”她不带感情地告诉项朝阳,看见他笑容消失,下颚绷紧。
她别开眼,拿起挂在墙上的钥匙,只想尽速远离两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我跟朋友还有约,现在得出门了,两位慢走。”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但是她知道温老师不会介意。至于项朝阳的感受……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公寓建筑外,钱良玉跨上自己的机车,头也不回地骑走,把项朝阳和温老师两人抛在身后。
项朝阳望著那迅速远离的身影,黑眸沉了下来。
他既生气又挫败,他不明白小玉为何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更接近她一点。她好像在自己周遭筑起了一道高高厚厚的围墙,禁止任何人进入,每当他想办法敲下一块砖,她就迅速地补上两块石头,教他头痛不已、束手无策。
他不相信她对他没感觉。如果没感觉,她不会在他拥抱她时软化,即使只是短暂的片刻;如果没感觉,她不会在他稍微刺激之下就发脾气,事后又懊恼自己情绪失控……他了解她的个性,也许比她自己更了解。
可恶!她为什么要那么顽固?为什么就不能坦率一点?
“项老师……”见项朝阳俊颜紧绷,一直闷不吭声,温老师呐呐开口。“对不起……我、我没想到良玉姊会有那种反应,希望没造成你的困扰……”
项朝阳这才记起身旁还有人在。“别放在心上,不关你的事。”
“其实项老师……”温老师鼓起勇气又说:“如、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伴跟你去看表演,我、我很乐意陪你去……”
项朝阳心头一惊。温老师的脸颊红晕,神情羞涩,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瞅著他。
他对此种眼神并不陌生,这位娇小,漂亮的年轻女老师对他有好感。
霎时,一个疑虑闪过脑际──
园游会那天,温老师一出现,小玉的态度便冷了下来,今天她又要他带温老师去看表演。
是他多心吗?还是小玉想把他跟温老师送作堆?
Mierda!最好不要给他发现是真的,不然他真的、真的会很火大!
“温老师。”他把信封袋放到她手上,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这两张门票都是最前排的座位,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朋友想陪你去,其实我以前就看过好几次这个舞团的演出,今天本来是想带小玉去观赏,既然她不去,票对我就没什么意义了。”
抱歉,他对温老师没兴趣,他只想跟他的小玉去看舞。
项朝阳转身走开,留下眼眶发红、芳心破碎的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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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顾老头。”
“良玉。”顾正棠微微颔首,修养到家,侧身让钱良玉进门。没办法,这个黑衣女是准老婆的挚友,再怎么难听的绰号他也得忍受。
“良玉,你来得正好。”江木兰挺著八个月的大肚子走到客厅。“我正在帮宝宝想名字。”
“木兰,你怎么下床了?”顾正棠性格却略显严肃的脸上出现担忧。
“别那么大惊小怪,医生早就说过我可以适当地走动走动。”江木兰在怀孕初期差点流产,为了安胎,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几个月,现在胎儿的状况已经稳定。
“如果你不想躺床上,躺在沙发上也行。”顾正棠叨念著,又向钱良玉求助。“你帮我说说她。”
“老婆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自己想办法。”钱良玉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正棠,我口渴,你去帮我和良玉拿果汁好不好?”木兰甜甜地要求,顾正棠立刻领命,钱良玉看了忍不住想发笑。这个顾老头,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钱良玉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可是今天看著容光焕发的江木兰,和对她呵疼至极的顾正棠,忽然间,她觉得有一丝羡慕。
另一个好友郑飞燕在前阵子结婚了,江木兰和顾正棠则预计在孩子出生后步入礼堂,独自生活的,就只剩下她。
她不需要伴侣,也不怕单身一辈子,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的日子,有足够能力照顾自己,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可是尽管如此,看见姊妹淘个个有了归属,她仍是不免感到淡淡的怅然。
“发什么呆?”江木兰拉著钱良玉在沙发上坐下,问:“你不是说要在家放松、休息,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她早上打过电话给钱良玉,邀她过来串门子。
想到这件事,钱良玉的心情指数陡降。
“心烦,决定出门走走。”
“烦什么?”江木兰挑眉,很好奇。
顾正棠这时送饮料过来,关切而谨慎地看了孕妇一眼,像是确定小孩不会突然破肚而出之后才离开,体贴地把客厅留给女士们谈心。
“你在烦什么啦?”江木兰追问,笑眯了眼。“不会是跟项朝阳有关吧?”
“你干么那么亢奋?”钱良玉斜眼看她。孕妇都这么诡异吗?
“我猜对了齁?”江木兰很得意,接著极力怂恿。“说说看他又干了什么事啊~~”她对当年那个“脱衣献女友”,把良玉气得脸色青白交错的项朝阳先生,印象可深了。
“早知道就不要告诉你那家伙回来了。”钱良玉很后悔,后悔这几星期来常常向好友抱怨项朝阳在学校里替她惹的麻烦,现在可好,在家待产、闲得发慌的木兰把她的苦难当娱乐,哼,误交损友。
“别这样嘛,说一下项朝阳又怎么惹你了。”
“不想说。”钱良玉把心一横,不说就是不说。其实她也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项朝阳想去看舞蹈表演,她不想跟他去,于是把机会给了暗恋他的温老师,如此而已。
按理说,她应该为摆脱掉那家伙而开心,可是她偏偏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反而烦闷得要死,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要跟木兰说什么?
现在,项朝阳应该跟温老师在某个地方消磨时间吧……然后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上剧院……谁知道之后还有什么节目……说不定他们会上夜店,说不定项朝阳会用那辆骚包车载温老师去看星星,说不定……
江木兰轻啜著果汁,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好友。哇噻!真精彩~~良玉的脸上居然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种表情,一下子皱眉、一下子抿嘴、一下子咬唇,反反覆覆,变幻莫测,要不是怕良玉真的翻脸,她还真想叫正棠出来一起观赏,免得他老说良玉像个冷面女杀手。
干得好啊!项朝阳,也只有你能让钱良玉这么反常。
钱良玉终于回神,“你干么盯著我看?”
“没有哇。”江木兰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眼,试探地说:“既然那个项朝阳喜欢你,你就给他追就好了嘛。”
“他只是喜欢害我,喜欢替我找麻烦。”那人从小就是这样,恶习不改。
“是喔,大老远从西班牙回来害你……用鲜花砸死你、用巧克力噎死你、请你去餐厅吃饭再顺便毒死你……你说的没错,他一定用心险恶、居心叵测、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你说够了吗?”钱良玉射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江木兰聪明地闭嘴。“不管怎样,我讨厌那家伙。”
“你真讨厌他,还是你认为你讨厌他?”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对?怎么老跟我唱反调?”钱良玉气闷。太好了,不只项朝阳爱惹她发火,现在连木兰都卯起来激怒她。
江木兰浅叹口气,认真道:“良玉,我只是希望你幸福,我跟飞燕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我希望你也能有个人跟你分享你的生活。”
“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钱良玉放缓了语调,知道好友是出自真诚的关心。“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伴侣、有家庭的生活,我喜欢自己一个人。”
木兰怕寂寞,所以为自己找到了顾正棠,但是她不同,从很多年以前,她就接受自己终将一个人的事实,她早已习惯寂寞。
“你不是要替宝宝取名字?想到哪些了?”钱良玉知道她改变话题的方式很拙劣,但是她不想继续先前的讨论。
江木兰也很配合,不再穷追猛打。
“你觉得顾凯蒂怎么样?”她的宝宝是女儿,几个月前就知道了。
“你女儿将来会恨死你。”这女人中毒太深,居然连小孩都要用那只大头猫的名字。
“那顾甜甜呢?跟我们小时候看的卡通一样,又可爱又好记。”
钱良玉翻白眼。“你能想像你女儿到五十岁都还叫甜甜吗?”
“顾梦柔?诗情画意又浪漫。”
“我死都不会收一个叫梦柔的干女儿。”太琼瑶了。
“好吧,顾情儿?”
“儿?你要在你女儿的名字里放个‘儿’?!”钱良玉瞪著眼睛,终于爆笑出声。“你干脆就叫她‘顾女儿’好啦,顾正棠的女儿,没人会搞错──”
江木兰也跟著大笑。
终于,两个女人笑够了,钱良玉从沙发上起来。
“不跟你扯了,我要回去了。”钱良玉顿了下,又说:“多谢,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她知道木兰在试著逗她开心,为此,她由衷感激。
“良玉,别错过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别让自己后悔。”
钱良玉一怔,含混地点个头,离开江木兰的家。
江木兰坐在沙发上,抚著肚子,沉思的脸上出现一抹忧愁。
“木兰,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正棠从书房出来,一发现爱人脸色不对劲,马上疾奔到她身侧。
“没有,我没事,我只是担心良玉。”
顾正棠松了口气,随即不解。在他看来,那个冷面黑衣女很独立、很能照顾自己,实在看不出她哪里需要人担心。
江木兰浅浅一笑。“你不懂,我从高一就认识良玉,她一直都很敏感,也很固执……高二下学期,她唯一的弟弟在一场车祸中死了,我不知道详细情形,只知道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因为从那以后她便绝口不提她弟弟,而且就我知道,她有很多年没跟她爸妈来往了……”
江木兰躺进顾正棠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道:“虽然我们是最亲近的朋友,可是良玉总是保留了一部分的自己,有些事情她就是埋藏在心底不向任何人透露。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在硬撑,撑著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包袱……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帮她卸下那个包袱,否则她永远不会真正的快乐……”
顾正棠静默不语,这种事,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地聆听。
第八章
“Hola!项。”
项朝阳一听见那声西班牙文的“哈啰”就知道来电者是谁。
“Hola,山谬。”项朝阳在皮沙发上坐下,左腿架在脚凳上,把电话夹在脖子间,然后把热敷垫压在膝盖上。即使已经过了两年多,他这个开过刀的膝盖仍会不时隐隐酸痛,需要热敷。
他现在正在不久前买下的公寓中,公寓位于一栋高级大厦的顶楼,从大型的落地窗往外看,可将台北市夜景尽收眼底。
“最近过得怎样?小姐追到手了吗?”
“唉……”项朝阳郁卒地长叹。他这个前任经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开口就戳他痛处。花了这么多心血,他也只有很纯情地拥抱过小玉一次而已,想更进一步却苦无机会,教他怎能不哀怨?
“不会吧……都已经三个月了欸,依你过去的纪录,三个月足够把上三个超级美女,又把她们统统甩掉哩!”
“我几时那样做过?Mierda!你不要随便抹黑我的名声好吗!”他可是很洁身自爱的,算算过去十年中,他只交往过两个女友,虽然两次都只维持几个月就结束,可也都是和平分手。说起来,他的感情生活比修道的苦行僧还空白啊!
山谬嘿嘿笑。“要不要我传授你几招啊?”
“不必,照你过去苦追贝莲七年的辉煌历史,我看还是算了。”贝莲是山谬的妻子,两人现在已育有一子一女。
“谁说我苦追过她?明明就是她追我……”山谬哇啦啦地更正有损自己名声的说法,企图扭转形象。项朝阳调整坐姿,又移了移膝上的热敷垫,随便他去讲,反正同样的故事已经听过几万遍,他都会背了。
灿星似的眼眸移向窗外。今夜的天空,在厚厚云层的掩盖下,是种深暗的灰,项朝阳的眸光跟著沉下。
对于钱良玉,他已经不再有把握,她的屡屡抗拒,已经打击到他原有的自信。
难道说,他真的回来得太迟?
十七岁时,他是个有满腔梦想、抱负的孩子,一心只想成为职业足球员,所以得知自己将搬到西班牙时,第一反应是兴奋的,然后才是对小玉的不舍。那时他是多么单纯又愚蠢啊,哪里分辨得出什么是爱?只知道他喜欢她、心疼她,胜过对其他任何人,想到要离开她就难过得紧,但是为了实现梦想,他最终还是走了。
刚到西班牙时,他一有空就给她写信,她从没回过,接著他渐渐忙碌起来,得兼顾学业和足球,信件变成明信片,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动笔。
距离和时间是无情的现实,他跟她,从此成为两条平行线,各自在世界的两端成长。
他从未遗忘过她,却只是将她搁在年少时期的记忆盒子里,当作怀旧时的美丽过去。
项朝阳不知道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是否还是会离开,也不知道如果没那场车祸,自己是否会回来找她,但是在他的观念里,这种“如果”是毫无意义的。时间无法重来,这就是人生。
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在第一眼见到她时,过去对她的那份怜惜、那份喜爱,尽数涌上心头,甚至更强烈、更鲜明,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他甚至怀疑自己怎能远走那么多年而未被思念淹没。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缘分,是她。
想来也真有点可笑,绕了这么一大圈,他才弄明白,原来在他还是个不懂爱的懵懂少年时,他就已经爱上她。
只希望,他的领悟,没有来得太迟。
“项!项!我说了那么久,你有没有在听哪?”山谬的大嗓门几乎刺痛他的耳膜。
“有啊,是贝莲倒追你,不是你追她。”项朝阳敷衍道。
“谁还在跟你说那个!”山谬暴吼,快呕血。“我说的是更要紧的事!马拉格的经理打过电话给我,他们想知道你对总教练的位子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