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纸门上忽然破了个小小的洞,看过去,发现他与平常形象完全相反的一个小小不同,像全黑的空间里有个小小的白点那般引人注目;她不会形容那样的感觉,只是突然之间很意外,却又不想轻易承认他身上原来还是有所谓的优点。
曾浅日看着腕表。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望见他就要走出去,夏临君不知哪来的冲动,脱口说道:
“上次我弄坏电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开除我。”虽然当时就那样忘记了这个想法,但之后偶尔还是会颊起来,就像现在。
曾浅日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道:
“我还分得出来是故意或不小心。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开除人。”
闻言,她有些讶异,虽然她那时候对他发脾气,但打翻杯子真的是无心的。
“小事?可是,你那时候明明很生气……还叫我不准碰。”她记得很清楚。
“有电当然不能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一脸诡异地说。
“有电?啊……”说起来,那个时候的确有其他同事提醒过。难道,她又误会了?“我差点自己提出辞职。”她喃喃说。
“辞职?你想反悔?”他相当不高兴地说道:“你自己开口要求三个月试用期的,没有做满就想走人,难道你在之前的公司都是这样没信用?”
“咦!”还有这个原因啊。她更诧异了,因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什么试用期了。“那……三个月后,你就会把我踢出公司大门?”
“那当然要看你的工作表现来决定。”他回答道:“你有好好工作的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是、是吗?”原来她一直视为恶鬼的上司,不仅拥有诚实、细心的优点,还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啊……虽然完完全全感觉不到。
“问完了没?”曾浅日冷漠回应。“真受不了,你就只会想这种没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他走出会议室。
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这样讲话?
夏临君刚刚才发现曾浅日小小小小、比肉眼看不到的细菌还小的优点,马上就被他砂锅大的缺点给摧毁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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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每天中午的特训课程的确是有那么点帮助。
文件上的专业名词,不用问也懂了;资料里比较浅显的内容,也能逐渐明白了。这样,夏临君工作上节省了不少时间,多了的时间就拿来做下一项工作,效率自然增加许多。
其实那些东西在公司待久了也能学得到,只是曾浅日先强迫性地灌塞给她罢了……她真的很不想承认,毕竟她一开始还觉得很痛苦,因为太厌恶了,所以就算最后得到成功的果实,她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得矛盾。
像是现在。
午休吃饭时间,明明曾浅日的特训已经在一个多星期前结束,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竟然还会想到他也许等一下就会要她进小会议室了。
不知不觉养成习惯,习惯之后就会变为自然,这个时候没人拿着笔在白板上写着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逼她记起来,她还觉得有点奇怪呢。
可以确定自己是讨厌中午特训的,但是又当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她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从纸袋里拿出买来当午餐的面包,由于前阵子中午都被抓去上课,所以几乎都是买回来吃比较多。当然,她可以去许久没去光顾的咖啡店,但不知为何,走到门口,又觉得倘若曾浅日忽然有事情找她怎么办?最后她只在柜台选了面包带回办公室。
不过……他根本不在。
瞄一眼旁边的位子,早知道,今天应该买便当的,那样会吃得比较饱,而且也没人会嫌味道不好。一边啃着面包,喝光一盒牛奶,她振奋起精神开始下午的工作。
隔壁的曾浅日一直没有回来,等她终于忍不住感到疑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班一个小时的事了。
难怪她下午会觉得比较轻松,原来是他不在的缘故。
将其他专员给她的最后一份文件输入电脑,她按个键上传到内建的档案库,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还有半个小时下班,难得曾浅日不在,她移动滑鼠点出浏览器,正想上个网偷懒一下,手机却忽然响了。
上班时间,很少有人找她的。她奇怪地把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不认识的号码。她停了停,还是狐疑地接起来。
“喂?”
“是我。”高音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
“嗄?”她吓一跳,觉得好可怕,手心还出了冷汗。她只不过才正想要偷懒,反刚刚才开始行动而已,魔鬼上司就打电话来了。她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曾浅日的回应很冷淡: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啊。”夏临君马上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的履历表上一切基本资料都写得很清楚,他是主管,当然会有下属的号码。
曾浅日没理她,只交代道:
“等会下班,你带着我放在桌上的那个蓝色文件夹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什么?”夏临君才拿着手机在他桌面上找到他要的东西,听到他最后一句交代,不禁重复道:“等我?”
“就这样。”
说完这句,曾浅日就收线了。
什么嘛!她瞪着手机,心忖,最没礼貌的人就是他了。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是跟这个人约定好的话最好提早,就算准时也有可能让他不高兴,如果迟到就更糟糕了。她强烈地认为曾浅日就是那种人。
下班时间一到,她赶忙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拿起包包和蓝色的文件夹赶下楼,站在人行道上左右张望,并没看到人,这时手机又响起,她紧张地打开包包捞出手机。是曾浅日的号码。
“啊、喂?”
“后面。”曾浅日在电话里道。
“咦!”她不懂,随即听到背后有喇叭声。她转过身,望见曾浅日戴着眼镜,坐在一辆银灰色的车里,就停在不远处。她拿着文件夹走过去,副驾驶座的电动车窗往下移动,她便将东西递进去。“主任要的文件。”
曾浅日没有马上接过,仅在驾驶座上问:
“你晚上没有事吧?”
“啥?”夏临君一愣。
他像是在思量什么,稍微考虑后,指示道:
“你上车。”
“什么?”她愕然问道。“上车?要去哪里?”
“去接待客户。”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本来是打算到业务部带人,不过他们还有其他公事要处理。就改变计画带你。”
“我……为什么?”要带她去?她满脸不解。
“上车。”他催促道。
她一头露水,最后只好坐上车。
才刚扣好安全带,曾浅日就放下手煞车,将车驶入车道。
“我们部门……不需要接待客户吧?”迟疑半晌,她趁在路口等红灯时提问。那应该是业务部门该做的事啊。
曾浅日看着前方,道:
“我在业务部待过一阵子,这个客户认识我,这次他从国外回来,特别指定我去接洽。”
“啊,是喔……那为什么要我……”她不懂啊。
“接待客户是一种必要的见识。”他将方向盘打转。
她一愣。道:
“哪里必要了?我只是个助理,去见识接待客户对工作没帮助啊。”之前的特训还说得过去,至少内容她会接触到,而跟客户面对面,根本是不同的领域。
“就因为平常没什么机会,也许有一天你意外地必须独自面对客户,到时候你怎么办?”他瞥她一眼,说道:“还有,你现在是助理,等你三十岁、四十岁之后,你还只做助理吗?难道你要一辈子做打字或送文件的工作?”
“我……”她怔住,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也因为如此,她才更回答不出来。好吧,就算这是个可以让她学习的难得机会,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啊。“我不晓得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因为期待你有所表现才带你来的吗?”他直接吐槽道。“你只要在旁边学习应对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她僵硬地扯唇道。
老是这样!她早就该习惯这个男人了。交谈结束后陷入一阵沉默,大概是不曾在下班后和曾浅日相处过,不知何故,好像变得比较敏感,平常坐在他隔壁,不说话也不会想太多,但现在,坐在车里,都不开口的话,气氛好像很奇怪。
受不了这种安静,她抿了抿嘴,道:
“这是主任的车子吗?”
“不是,是公司的。”他专注开车,回答也简洁。
“是吗……”为什么你没买车?这样接下去问似乎没什么意义。停顿了好一会,她悄悄瞄他一眼,总算又找到新话题。“平常很少看你戴眼镜。”她恶质地想,莫非他上班的时候是魔鬼,下班以后就变身为普通人?上次看他戴眼镜也是下班以后的事。
他伸手稍微推了下眼镜。
“我近视很深,平常戴隐形眼镜,但眼睛比较敏感,不能戴太久。”
镜片好像满厚的。
“很深?有多深?”她好奇问。
“深到你要是打我眼镜的主意,那我们就要一起出车祸上新闻头条。”他眯着眼警告。
发现自己不小心直盯着他瞧,她连忙坐正,收回视线。
又没话讲了,明明他们都不是寡言的人。他让她生气的时候,她完全不想理他的,可是现在却又一直找话聊,还真是矛盾。
高中的时候,她也没留什么好印象给他吧……车窗外的景物往后飞逝,她很诗意地联想到光阴似箭,由于觉得太做作了,还偷笑了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就这样不小心说出口:
“为什么学长会录用我呢?”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才惊觉怎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而只能冒汗地死命盯着窗户。
“是我录用你的吗?”曾浅日非常冷地回答她。
不是,是其他人,因为那个时候他出国不在。讲都讲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修正道:
“我的意思是……是……为什么你让我留下来了。”
“你还在想这件事?”曾浅日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我会在意啊。”她很小声地咕哝。
曾浅日道: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公司了,我能无缘无故要你走吗?我没道理那么做。”停了下,又道:“不论是怎样能力的人,肯努力有进步就好,有上进心就能提升自己,即便是犯了错,有心补救就可以,除非是行为不良,否则我不会随便开除人。”
“哦……”夏临君傻愣愣地看着他。
“做什么?”他瞪她一眼。
“没……没什么。”她飞快地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从主任你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好神奇和不可思议。”真的啊。
他忽然停下车,她微微地心惊。只见他侧目扫过来。
“什么?”她吓得问。
“到了。下车。”他道,随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先行开门下车。
“嗄?”她一看外头,车子停在一间高级餐厅前面。
“快点!”曾浅日回头催赶她。
“是!”她慌张下了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车钥匙递给泊车人员。虽然车子不是她的,开车的人也不是她,但却是她第一次体验代客泊车这项服务。
有了新鲜的开始,她不免露出松懈的表情,结果在搭乘电梯的时候曾浅日提醒她道:
“你不要乱说话,看着我怎么做,跟着做就可以了。”
“喔。”思及和客户见面也是第一次经验,她又紧张了起来。
电梯门打开来,在曾浅日告知姓名后,服务生带他们进入一间包厢。原木色的宽敞房间,浅黄色的灯光,衬得木纹圆滑柔软,装渍别致,却没有过分奢华,一进入就感觉到相当的高尚典雅。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忍不住轻轻地启唇:
“哇……”
“你想吃蚊子?”曾浅日斜眼对她说道。
“哪有。”她胀红脸低下头。
“哈哈!你来了。”房间的正中央是餐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看见曾浅日就笑着道。
男人穿着高级西服,有一头银发,但似乎保养得不错,脸上的岁月痕迹没有他的发色那样明显。
“常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曾浅日问候道。
“不会不会,我本来就是先过来开了酒在等你的。”银发男人笑道。
曾浅日先介绍夏临君是公司的新人,夏临君战战兢兢地鞠躬问好,对方却递手向前,她也赶紧伸出手与之交握,只是这样而已,她就满脸发热,掌心出汗。
在坐定位后,曾浅日随即拿出蓝色的文件夹,和银发男人讨论起新的保险续约事项。
原本,夏临君还觉得像曾浅日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业务的工作,毕竟当业务的人,要有张很会说话的嘴,曾浅日也许能言善道,但那多半只用来讽刺骂人而已,从没听过他讲什么好话。不过,在见到他和客户交涉后,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个常董会指名要他了。
因为他能够将公司商品的内容以最简单易懂的方式让对方清楚明白,同时又可以解释得详细深入,不会特别夸大商品,让人感觉虚浮,只就内容进行讨论;倘若客户有什么疑问之处,他也能立刻回答,无论什么样的方案,他甚至能当场计算最适切的利率。
舌灿莲花八面玲珑的业务员很多,但也是有人喜欢办事能力强又能够予人信赖的业务吧。
或许是这个原因,那位常董一直在喝酒,好像已经把一切都交给曾浅日了。
“你不陪我喝一杯?”常董道。
“真的很抱歉,我还要开车。”曾浅日婉拒。
在合约得到结论之后,曾浅日道:
“常董,您喝多了,我帮您叫车吧。”他拿出手机,但因为在包厢内,收讯似乎不大好,于是他离开座位,稍微往落地窗移动。
夏临君坐在位子上,肚子好饿,虽然这位常董叫了不少菜,但她总不能在重要客户面前大吃大喝吧。一桌菜,她只有三、四样碰了碰筷子而己,根本没吃饱。
除非自己有钱,否则这里根本没有想像中的美好。好想赶快离开去吃个卤肉饭什么的……
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朝她而来,她抬起眼,就见坐在对面的常董直盯着她瞧,她只好露出微笑。
谁知常董慢慢地挪动位置,坐到她旁边来。
“你是新人?”他问。
“是的。”她一边觉得意外,一边不解地回答。
“嗯……不介意帮我倒个酒吧?”他将酒瓶拿给她,指着手里的空杯道。
“啊、好的。”她拘谨地接下,然后慎重地将看来相当昂贵的红酒倒进那只空杯。
“不对不对,你倒太快了,这样才行。”
常董握住她拿酒瓶的手,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松手,却又被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