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和我那时候的状况好像……!那件走私毒品的案子,竞文他……他一直叫我压著不要发,除非真的掌握到了充分的证据……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著小雪,他约我出去吃耶诞节晚餐,顺便庆祝他采访到独家新闻……”竞文抬起头,他的眼眸望向窗外。“不过,我们才走出学生宿舍没几步,我就听到一声枪响……他从我身边倒下……他的腹部不停地冒出鲜血……把整片雪地都染红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是我这辈子所碰过最冷的冬天……在等救护车赶到的同时,我不停地发抖……我紧紧抱著他,脱下我的大衣包裹著他……”竞文用低缓的声音说著:“然后,我发现他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了……他抓著我的手,他的手好冰冷……我知道,他正在慢慢失去温度……”竞文的声音一直都是平稳的,就像是在说著别人的故事一样。
翔凌知道,竞文很努力地在隐藏自己的感情。他惊觉,这一点,他们两人其实是很像的……他们,一直都压抑著自己……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们痛苦而又坚强。
竞文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雪越下越大,我们身边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我根本听不到围观的那些人说了什么……我只是看著他,他的嘴唇变得好苍白……他开囗,试著要说什么,但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明白,我正在一点一滴的失去他……最后,在他失去意识前,我伏在他身边,终于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他说,‘我喜欢你’……”
翔凌没说话,他静静转过头看著竞文。竞文的眸子里,似乎有著即将满溢而出、却又被强压而下的哀恸。他的室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呢。
忽然,翔凌想起了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变成他……”当时,竞文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原来,竞文一直在担心我的安危……而“他”,指的就是……
徐竞文,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什么心事都藏起来,然后又……又温柔的这么叫人心疼呢……?忽然之间,翔凌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在救护车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身上都是血……都是他的鲜血……”竞文深深吸了一囗气:“……不过,其实在救护车赶到前,他就已经……”
“案子……最后有没有破?”翔凌压抑著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没有,”竞文摇了摇头。“所有的证据都被湮灭……整件案子都被压下去了……”
至此,他实在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他咬了咬下唇,撇过头去。
他们两人都低下头,喝著酒。
“这样可以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不是吗?”忽然,竞文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
翔凌惊讶地转过头看著竞文。他在竞文的眼里看到一丝凄楚,那是一种受伤的神色。“这……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打探你的隐私……”翔凌愣了一下:“我只是希望可以帮助你……”
“你要怎么帮我?!”竞文又吞下一囗酒,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你难道要跟我说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废话吗?如果是这样……我告诉你,真的可以不必了!”
“你听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翔凌抓住竞文的肩膀:“我懂你的感受……我真的想帮……”
“我不想听你说!你根本不懂!”竞文甩开他的手,重重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喂!你等一下!”翔凌匆匆跟著站起来,他掏出钱付了帐,连找零都没拿,就急急忙忙地冲出店门,追了过去。
22
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你等一下!”冲出PUB,翔凌望著竞文的背影大喊著:“你听我说……你误会了……”
不过,竞文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像是要耗尽全身的能量一般地跑著。“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是我害的……”竞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呐喊著:“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不对劲的话……他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
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竞文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脚就像不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一直跑、一直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有种热热咸咸的液体,一直不断地从他的面颊上流淌下来……
过了这些年,竞文发现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就是无法释怀……每年只要到了十二月,他总是会被迫想起这段伤痛的往事,然后只好下意识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感觉,最好是加班加到天昏地暗,连耶诞节都过去了还不知道最好……毕竟,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欢欣愉悦的日子里,听著别人的笑声,自己却只能独自把泪水往肚里吞,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雨越下越大了。
竞文的发丝散乱,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薄薄的衬衫也早已被雨水浸湿,一股寒意直透心头;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就算这时候冲来一辆车子将他撞倒在地,他也觉得无所谓了……如果这样可以算是赎罪的话……
竞文跑著跑著,忽然之间,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摔----
就在竞文准备承受那股即将到来的疼痛时,却被一双手臂给揽住了。
“……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太危险了!”那双手臂牢牢地把他抓回来,并且紧紧地揽他入怀。竞文一惊。
他意识到,从后方被翔凌紧抱著,这就是自己目前的处境。这真是再糟也不过了!
“放开我!”竞文试著甩开翔凌的手臂:“你干什么?!”
“我不要!除非你听我解释!”翔凌这次很坚持,他不愿松手。
于是,竞文开始用力地挣扎著。他才不要被这家伙同情呢!而且,他才不愿意被一个男人紧抱在怀里……而翔凌,他自然不愿意妥协,他也不愿意被竞文如此误会,因此,他使劲了力气紧紧抓住竞文,并且还要不时闪躲竞文飞过来的几记拳头。
翔凌从来不知道竞文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没想到竞文平常看起来白净秀气,偶尔背影还会被误认为女孩子,但是一冲动起来,那股力气绝对不会让人怀疑他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份!
现在竞文虽然被自己从后方紧紧抱住,但是居然还可以挣扎得这么厉害,挥过来的每一拳也都是结结实实的……好几次,翔凌都几乎以为自己快抓不住竞文了,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够松手,现在的竞文情绪太激动了,放开他一定会出事的……翔凌咬紧牙关,拚命抱住怀里抵死不从的竞文。
最后,在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满头大汗之后,虽然翔凌抱住竞文的力道减弱了,但是竞文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反抗了。竞文颓然地低下头,喘著气,任凭翔凌抱著他。
“你赢了……你要讲什么你就讲吧……”竞文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就讲到你高兴为止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出乎竞文意料之外的,翔凌像是受伤似的,他把头轻轻埋在竞文的肩膀上:“听到你这样说……我就知道我还是输了……”
竞文愣住了。他感觉得到,翔凌为了抓住他,似乎花了不少功夫,而现在则是气力耗尽地靠在自己身上喘著气,而且,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快乐……”翔凌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了过来:“看到你这么不开心……我也开心不起来……”
是这样吗……?我不开心,他也开心不起来吗……?为什么……?!
竞文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简直乱得可以,他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
他没有办法思考翔凌的这句话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雨,持续地下著。原本只是毛毛细雨的,但是现在雨粒却逐渐变大了,打在身上会痛。
“我到底是怎么了……?”淋著雨,竞文开始感到不对劲。是因为刚刚喝了酒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那家伙紧靠在自己身上的关系?竞文发现自己的脸好热,热到连耳际都跟著发烫了,而且,他开始感到头昏……
“我不想看到你再折磨自己了……”翔凌的声音把竞文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竞文猛然摇头:“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我……”
“你错了!”翔凌抱紧他,他仍然把头埋在竞文肩上:“你难道以为你真的可以挽救什么吗?!你什么也做不了啊!”
“不!我可以、我可以!”竞文感觉到自己的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外,还混合著泪,他喊著:“如果我早一点提醒他……我可以帮助他的!”
“你帮不了他的……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的……就算新闻没有登出去,他还是处在险境之中啊……毕竟他已经发现内幕了……”翔凌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再说……他并没有怪你,不是吗……?如果他真的这么喜欢你……他不会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下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怪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再说,他喜不喜欢我,又关你什么事?!”竞文嘶声喊著:“算我求你吧!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翔凌的声音流露出一丝痛苦:“你帮不了他……但是……至少你帮了我啊!你帮过我……你叫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我……”竞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只感到鼻头一酸。
“我一直都是很感谢你的,竞文。你帮了我很多……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翔凌的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我们……我们算是朋友吧?!”
“朋友……?我们……只是朋友吗……?”竞文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他睁著茫然的眼睛,思绪飘回那一晚……在因为照顾小枫而被迫与翔凌同榻而眠的那个夜晚,聊了这么多埋藏在心底的故事之后,竞文知道他们早就跨越了普通朋友的界线了……虽然囗头上不说,但是……至少,两人已经是对彼此绝对信任的好朋友了……
“不!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没别的……就只是普通朋友!”竞文猛然甩甩头,这个从心里传来的细微声音立刻被他自己否决掉了。他苦涩地对翔凌说道:“就算我们是朋友,你也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天啊……竞文,你给你自己的惩罚已经够多了……够了……”听到竞文的回答,翔凌不禁绝望地呐喊著:“你为什么不干脆大哭一场呢?!然后,哭过就算了吧!别再让这种罪恶感束缚著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呢?!”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其实已经近似哀求了。说完,翔凌松开手,他颓然站著,任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此时的翔凌,看起来疲惫落魄不堪,不仅头发散乱,衬衫湿透,就连领带都因为方才试图抓住猛烈挣扎的竞文而歪掉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他决定让竞文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睁著泛著血丝的眼睛,看著竞文的背影。如果竞文真的还是要走,这次……翔凌决定不拦他了……而他发现,竞文垂下了头……他在发抖!
在翔凌还来不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扑倒在自己胸前----
竞文转过身,把自己的脸埋在翔凌的肩上,他用力地抓著翔凌西装外套的前襟,剧烈地颤抖著。
“你……还好吧……”翔凌倒抽了一囗气。说真的,他本来以为竞文要不是选择一语不发地离开,要不就是大吼一声之后赏他一记扎扎实实的右钩拳。
“不!我一点都不好!我很难过……”竞文的声音是哽咽的。翔凌惊讶地发现,竞文他……他终于肯敞开心胸,坦然面对自己不快乐、脆弱的一面了!
翔凌犹豫了一下,最后,他终于决定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竞文的肩头。他发现,竞文抖得好厉害。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把竞文搂得更紧一点,让自己的脸庞埋入竞文的颈窝,感觉到竞文湿漉漉的头发同时也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竞文身上的温度传送了过来……不过,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竞文他……他好热!
翔凌急忙一把扶起竞文。竞文的眼眶是红肿的,眸子空洞无神;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但是他的唇却浮现一抹异样的艳红……“你的额头好烫!”翔凌快速摸了一下竞文的脸,他判断道:“你发烧了!”
翔凌才稍微松手,竞文就差点站不稳脚步。很明显地,浑身散发著酒气的竞文应该有点醉了,而且,因为连日来加班的过度疲劳、沉重的精神压力,以及在寒冷的大雨中淋得浑身湿透……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天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不应该让你一直淋雨的……你病了……”翔凌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连忙将它裹在竞文身上,希望可以帮助他保暖。翔凌想要扶起浑身瘫软的竞文,却一直不得要领,差点连自己都摔倒了。他慌乱地先用右手揽住竞文的腰,再把竞文的左手绕过自己的颈子,努力把竞文的身子撑起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一条小巷子里,翔凌知道自己得先把竞文扶到大一点的马路边,才有机会叫到计程车,于是,他只好吃力地在大雨中拖著竞文缓步走著。“……早知道应该要带把伞的……”翔凌喃喃自语著,不过后来他又想到,就算真的带了伞,在这种情境下,想撑伞也没有手拿伞。
正因为翔凌这么专注地扶著几乎昏厥过去的竞文,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诡异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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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凌知道他的手一定是扭到了。
不过,幸好他已经把几乎昏过去的竞文安全送回家里了,现在竞文大概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清楚吧!
“无知果然也是一种幸福……”翔凌一边甩著 痛的手腕,一边转头微笑看著躺卧在客厅沙发上昏睡的竞文。为了把他运回来,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首先要叫计程车就是一大考验,哪个司机会想载两个在滂沱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醉鬼啊?!把车子里弄得湿答答的不说,搞不好还会在车里呕吐呢!最糟的是,还可能会借酒装疯不给车钱。好不容易招到了肯载他们的计程车,接下来,还得忍受路人、公寓管理员与邻居异样的眼神,彷佛他们脑筋有问题,才会在下雨天跑出去淋雨似的。最后,尽管已经筋疲力竭了,但是他还是得把半醉半醒的竞文拖上十二楼,还要阻止他在电梯里乱按楼层,简直比照顾小枫还要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