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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盘往左打,车子便滑向下山的主干道里,奔驰了几分钟,他往右?了个空,转进凸出路边的观景区,煞了车。
月明星辉,在虫鸣稀落的安静车厢里,车内照明灯下,方才在颜宅的气势全没了,她懊恼地看着车窗外,等着被他质问她脱轨的举止。老实说,她不介意颜家齐怎么看她,她在意的是在方斐然面前仅有的理智形象全毁,今后她再怎么矜持,恐怕只剩矫饰。他不会再相信她有优雅的那面了吧?
「如意。」他清清喉咙。
来了!这次不会再淡然处之了吧?
他大手搭上她的肩,唤了她的名,尚未歇口便噗哧一声,伏在方向盘上,全身耸颤不已,这样克制的动作终究不能畅快地舒缓笑意,他干脆直起身,前仰后合地爆笑起来,车身也随之震动不已。
她知道自己言行失控,但还不至于该受到如此夸张的讪笑吧?她绷着小脸,猛推了他厚实的肩头一下。「笑够了吧?方先生。」
他意识到她已恼羞成怒,费了点力气才止住冲动。「对不起,我不是笑妳,我只是很久没有感到这么痛快了。」
「痛快?」她没有听错吧?
「是啊,痛快。」他重重吁了口气。「那家伙成天像活死人样闷声不吭已经半年多了,放着公司不管,不管劳驾谁都说不动,他今天还是话最多的一次,妳那敲真是神来之笔。」
他的反应真是始料未及。「多谢夸奖,看来只要能让那家伙开尊口,他对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吧?」心头一丝酸意泛起,她沉下小脸。
「怎么会呢?」他撩起她颊边的发丝,在唇边拂弄。「如果他敢吻妳,他挨的可就不只是那一敲而已了。」
他靠得那么近不是第一次,然而四下无人、漆黑闇静和以前在公共场合不同,她从不担心他会太造次,但现在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种无以名状的氛围在两人间漫开,她不自在地挪动身躯,连忙找个话题切入。
「以欣是他的谁?」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想必是令颜家齐念念不忘的女人,没事对着往日倩影凭吊着,这中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纠葛。
他缩回手指,看着远处住家的点点灯火,停了几秒才道:「以欣姓庄,是家齐的妻子。」
「庄?」她搜寻着与记忆相符的撞击点拼凑出轮廓。「上个负责进口部门的主管,就是她?」
「嗯。」他微笑承认。「半年前,他们起了很严重的冲突,以欣不告而别,家齐受到很大的打击,再也无心于工作。我们尽力让公司维持运转,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得重新振作,否则公司很快会落到其他股东手里。」
「没办法找到庄以欣了吗?」看颜家齐冷热极端的性子,应该是会翻天动地地寻妻才是,不会只干坐在家。
「存心要躲,加上不缺钱,自然不容易找。哪天她想通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他们是相爱的吧?」
他慨叹。「相爱容易相处难。」
多么任性的对夫妻!为了儿女私情,搞得周遭人仰马翻,不珍惜拥有的东西,以为世界都绕着他们运转,这样的人值得方斐然这么关注吗?
「你们这对好友感情很深厚吧?」
他轻笑。「妳自小不在家乡长大,对那里的街坊不十分清楚。我们两家是世交,他祖父就是有名的颜金山,当年横跨黑白两道;我祖父一直在颜家乡下的制衣厂任厂长直到退休;我父亲则在我小学时就搬离了那里,在台中市定居下来。但家齐从国中开始也在市区就读,所以我们没有断过连系。」
「那这次我父亲选举,不是你──」她讶异有这么一段原委。
「不是我,我是代表颜家支持妳父亲,到乡下走动走动。颜氏家族在那里有大批土地,老宅和祠堂也维持得很好,近几年工厂虽然都迁往大陆,还是很关心地方邻里。」
他解释得愈清楚,她火也冒得愈大,她那对从一开始就不老实的父母把她耍得团团转,为了一己之私,把方斐然的来头虚构得如此离谱,让她以为自己就要献身救父,所以对方斐然一直没摆好脸色。亏得他一身水磨功夫,若是平常人早打退堂鼓了,她现在哪还有机会跟他促膝并谈……
慢着!她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她难道在庆幸方斐然拥有常人不能及的耐性及温柔,而她差一点错过了他?
「咦?没看错吧?妳脸红了?」他指腹捺在她渲红的粉颊上,她惊跳起来,背压在车门上。
「没事,我觉得有点热。」真是糗到了极点的借口,夜晚山上寒凉,哪来的热?「我看起来,真的像那个庄以欣吗?」她转个话题避开他正待出口的调侃。
「……」他意外地静默了,睫毛形成的半扇阴影遮住眸子。
「第一眼看到她在萤幕上的样子,是有些神似,尤其不笑的时候,不过再仔细一瞧,五官出入就多了,等看到她开心地笑更觉得是两个人。老实说,她比我漂亮多了,算是个美女,不知道为什么公司那些人老盯着我瞧,你说奇不奇怪?」她侃侃而谈,没发觉他凝视她的瞳眸中出现了崭新的东西。
这般大方地直言貌不如人,他对她性格中直爽的部分有了新的认识。那柔美的脸蛋有着倔强的冲突气质,交织在她身上,使她的神态与庄以欣有了区隔,庄以欣娇美任性,总是甜笑示人;梁如意克制矜持,不轻易释放热情,多半以冷淡掩饰自我防卫。第一次看见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触动了他螫伏许久的心,她的确是和以欣不同,她是一本可以慢慢阅读的古典线装书,刚开始有点困难,深入后会有出其不意的宝藏。
「如意,我觉得,妳比她美多了。」他手掌覆盖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低抑的嗓音极其温柔。
「多谢美言,你这分明是情人眼里出──」她噤口得太慢,把自己陷进了进退维谷的地步。她抽开手,面朝空无人的窗外,有股投身到夜色中逃开他的冲动。
他笑逐颜开,斜靠着椅背道:「我猜──」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勾起了她的注意。「乖宝宝的如意,一定没有接吻过。」
「谁说的?」她立即回头,彷佛奇耻大辱般地瞋视他:「你少乱猜!」
边说边摸着脸──才刚过二十七,看起来真的有老处女的气质吗?
「喔?那么经验丰富的如意,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没怕啊!怕什么?」她挺直了腰杆,镇定地看着他。
「怕我吻妳啊!」他猛然欺身向前,在即将碰触到她的唇时煞车。她眨着长睫,一口气屏在胸口,后脑勺抵着车窗,撤守无门。
「怕吗?」他轻捏她的颊。「快呼吸,待会儿就没空了。」
她如临大敌;他好整以暇,微掀唇口,覆上她的唇瓣,立即听到她的吸气声,两掌还使力抵在他肩上。
他从喉咙发出笑声,辗转轻吮她的柔软,她却挤着眼,紧咬牙关不让他深入,没有和他亲密交缠的意思。
「倔强的如意,还是这么放不开。」他见识到了她的保守,一番努力后,终于撤退。他笑颜依旧地哄拍她的头,「没关系,下次再来。」
她摀着嘴,半发昏着,心跳咚咚如擂鼓──该死!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告诉自己,她一点都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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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内部的临时办公室里。
他皱着眉,一页页翻阅着财务报表,又看看表,再瞄了眼右侧一迭尚未过目的卷宗,不耐地对在前方等候批示的会计主任道:「我只要知道上一季的营利有没有衰退就好,细目就让总经理裁示,还有没有问题?」
「呃,也不算仟么大问题。」滚圆的手掌揩去额头的汗。「是人事部知会了我这边几次,梁小姐想再多聘两个业务,可是这个部门当时增设时只是玩票性质,庄小姐现今也不再负责,部门的存续性上头还在考量,这──还真有点为难。」细小的眼珠?了代理主子一眼。
「为难什么?」难不成其他股东有意删除这个部门?
「自从梁小姐掌理之后,上个月获利竟然首度增加,当然如果主管自己都亲自下海,业绩要不起色也说不过去──」
「等等!何谓亲自下海?」他挑起浓眉。
「方先生不知道吗?梁小姐不是您的──」他识趣地噤声差点僭越了主从关系。抱歉,我的意思是,梁小姐非常尽责,前两个礼拜开始就三不五时和那两个业务员早出晚归,亲自推公司的产品,顺带收呆帐。老实说,她行销做得不错,我要是总经理,早批了她的请示,多拨经费请个人;可是您也知道,颜董不回来,其他老股东早就想撤部门减少支出,我也很为难,该不该拨款给她。」
他支着下颚,满脸意外。
前阵子为了餐厅开分店的事,他南下考察了几个点,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停了和梁如意的晚餐约会。每次通电话,她不是在忙,就是在训斥那两个天兵手下。好几次晚上十点打去她住家,梁少芹都说她累得睡了。原以为她生理痛的老毛病犯了,没想到,她当了真全力整顿起部门。
这个女人,他是低估她了!
「拨给她吧!从我的薪资里扣除。」他当机立断。他可不想一星期见不到她一面。「别让梁小姐知道。」
他批了公文,走出办公室,他要看看这个从不对他巧言撒娇、讨他欢心的女人,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踏进进口部,除了留守的助理王思莹,瞧不见她的倩影。
「梁小姐呢?」他少见的板起脸。
「在、在彰化,今……今天不会回来。」助理期期艾艾地说。方斐然不苟言笑时,衬上一袭黑衣,眉稍无意间会流露出狠劲。
「彰化?」她竟连个交待也没有!
「是啊!有个新开幕的大型家具店进了不少我们的货,梁小姐去看看客人的反应,明天顺便到台中收旧帐。」她不知会不会说太多了,看样子,这对传说中的情人沟通有点问题。
他一语不发,扭头就走。
思索良久,在进电梯前,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小芸,准备一下,明天到台南的行程提前,今晚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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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和他一道出远门过,除了为公事出差,当年热恋时,远赴国外旅游也是家常便饭。但他很少带着心事和她相处,情感上的不能延续,只能证明他们不是彼此的那杯茶,却还是共事无虞,她对他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今晚路上话题尽在无关紧要的店务里兜转着,他显然心不在焉。
认识三年,情人关系中断了一年,他们各自游走在不同的怀抱,她近来结束了另一段关系,疲倦了使她重新审视身边的方斐然。也许他们之间会有新的契机也不一定,公事上的绝佳默契,表示他们有共同生活的条件,当然他得有相同的观感,而新近出现的梁如意也是另一个不确定性。
「在台中休息一晚吧,明天到台南才不会太累。」她试探地提议,她对台中情有独钟,除了曾陪他回家会晤父母,也是他们当年的定情地。
「不,我想在彰化过夜。」他不多加说明,明显心意已决。
「彰化?那里有什么新饭店吗?」她狐疑着,或许是美食经营者,他对食宿非常挑剔,不会屈就感官上的不悦。
「已经十一点了,就住一晚,无所谓的。」
这可新鲜了,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车子一下交流道,他转进市区,通了下电话问明地址,在大街小巷中绕转了几圈,终于到达他的目的地。
她头一抬,差点没晕厥过去。
汽车旅馆!而且是外型、招牌都俗丽无比的二流汽车旅馆,和台北鼎鼎大名的「薇阁」简直无法比,差了一大截。
「斐然,你确定要住这里?」她按下吃惊问道。
「对。」他将车开进旅馆前方的停车场,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她道:「喔,对了,妳要是不习惯,我载妳到别家饭店投宿,不必跟着我。」
「不必了,我没那么娇生惯养。」她一口回绝,不住下去怎能知道他的意图。
两人同时下了车,走向旅馆简陋的服务柜台,门口阶梯处一胖一瘦抽着烟的两个男人,一见到他连忙按熄了烟哈腰迎上。
「方先生,您来得真快,才两个钟头就到了。」胖子陈讨好地递上一根烟。
「不用了,我在戒烟。梁小姐呢?」他劈头即问。
张芸一听,霎时了然于胸,面色微黯。
「梁小姐?」瘦皮猴刘得化鬼头鬼脑地窃笑着。「梁小姐刚才跟柜台吵了一架,现在大概在房里生闷气吧。」
「吵架?」这可前所未闻,她对不相干的外人一向客气有礼,会动怒可不是小事。「为了什么?」
这问胖瘦人组笑得乐不可支差点呛岔了气。
「皮痒啦?快说!」他不耐地叱责。
「方先生,您也知道……」胖子陈瞄了瞄张芸,低下嗓音道:「这种地方一到了晚上,来这儿的人少不了干那回事,这里隔音差,梁小姐被吵得受不了,叫柜台警告隔壁的那对年轻人不要太嚣张,让她安静睡觉……」
「是啊真鲜!」刘得化接口,噗哧又笑。「人家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哪管她抗议什么!」
「那为何会吵起来?」他明白了一半。这女人有时候单纯得像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凭股傻劲乱闯一通,吃了亏也不自知。
「因为……哈……」胖子陈忍不住又大笑。「柜台的人回她说,这他们可管不着,晚一点梁小姐和男朋友要是在一起,叫得更大声,他们也不会出面制止干涉。柜台的人还好心地拿副耳塞给她,这下可惹火了梁小娟,她把人家痛骂了一顿,你没看到她那表情……」
原委合盘道出,连张芸也掩嘴笑了。
「够了!」他板起面孔,冷视胖子。「谁选的旅馅?」
「我们啊。」胖子事不关已地耸耸肩。「梁小姐删了我们的出差费,不让我们住饭店,既然要省钱,大家一道省,她也没意见啊。」
「你这猪头!」他敲了胖子脑壳丁又狠瞪了他脤。「回台北再跟你们算帐!」
他问明梁如意的房号,走了几步,回头问张芸:「妳确定要在这住下?」
「你先上去吧!」艳容平静无波。「我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他的心神不宁,原来都是为了梁如意。她从前是否表现得太令人放心了,没见过他这么忧心女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