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笑了!”她有点恼羞成怒,对他也对自己。因为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被他陌生的笑脸迷惑,甚至希望他再笑久点也无妨。为了不让人察觉自己有这种想法,她捡起地上的爆米花,报复性地弹到他脸上。
他这才止笑,问道:“你的伤有没有事?”
现在才关心会不会太晚了?她没好气地嘀咕:“死不了啦。”
他拿起横倒在地的纸盒开始收拾满地残局,她见状,赶忙动手帮忙,满心哀怨地想:明明想表现得落落大方,让他修正对自己的印象,这样一来,也许……也许……瞎,也许什么她不知道啦!反正她痛恨出糗就对了!
现实毕竟不是戏剧,因为那场另类“花雨”一点也不美丽,他当然也不可能就此爱上她。
只是,在他内心某些隐密角落,确实多了几分连自己也不甚明了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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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菲菲当时转身要回店里是发现店员多找了钱,打算归还。
但现在那区区一点钱已不足以弥补她的精神损伤。
爆米花捡到一半,店内的人发现形迹可疑蹲在店前的两人,走出来一探究竟,知道发生何事之后,好心地拿了扫具出来帮忙清理。
她道谢之后,因为自觉太过丢脸无颜再待,拉了高悟森就往夜市里走。
然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因为龙潭虎穴都没这可怕。
在食物香味的环伺之下,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楚霸王困垓下——四面楚歌。
“……三一得三、三二得六、三三得九、三四十二……”
听到身旁的她喃喃念起九九乘法,他奇怪地回过头,见她行走时目不斜视动作僵硬,大概猜得到原因为何。
从他们出来到现在她都跟自己一样尚未进食,就算之前跟自己一样在家中有吃过早餐,也理应感到饿了,而她现在的模样是打算就这样饿到回家?
“你今天的热量又用完了?”只想得到这个原因。
“啊?没啊……咦!”她蓦地停步,双眼闪闪发亮。“对喔,我怎么都忘了,我今天明明还有预算啊,忍得这么凄苦干嘛!”
害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隐隐感觉肚子怪怪的,一定是蕃薯消化完了,胃在抗议,她得找点热量不算太高的东西来暂时补充能源。
“嗯、嗯、嗯……我想到了,你吃不吃卤味?”
他在她的一脸期待之下点点头。
呀呼,太棒了!她暗中欢呼。这样也正好依约请客了,一举两得!
“那走吧走吧,我知道这里有家卤味赞到破表,保证你也会喜欢!”她笑咪咪地领路前进,脚步瞬间变得轻盈。
没多久就抵达目的地,摊前已挤得六、七分满,她熟门熟路挤进去拿了两个塑胶篮,将其中一个交给他,慷慨地对他说:“随便拿别客气,不用帮我省钱!”
最后,他拿了篮子的五分满,她则只夹了一块豆干交给老板。
结帐之后,他们围坐在角落台面边开始享用。
她小口小口像老鼠一样慢慢啃喷;一块小小豆干硬是吃了十五分钟,当她放下筷子时,他盘中食物也所剩无几。
他不禁狐疑瞅她。“你饱了?”
“当然没有。”她叹口气,摸摸肚子,似乎感觉得到那块豆干已被消化完毕。“我现在在施行蕃薯减肥法,其实每餐应该只能吃蕃薯,今天是小小破戒奢侈一下,剩下还没饱的部分回家再用蕃薯……”话声戛然而止。
他停筷打量她,见她脸色突然变得古怪,坐姿僵硬,像在隐忍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突然听到一声——噗!
有人放屁,而且还是个非常响亮的屁,在喧闹人声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所有人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他们的方向,全都忘了动作,时空像被施法冻结,只有烧开的卤汤还在咕噜咕噜滚动。
他见到身旁的人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成一片惨白,像随时可能晕倒。
来龙去脉显而易见,蕃薯减肥法的可悲效应。
只因明白这对女人来说太伤面子,尤其她又是个特别怕丢脸的人,所以在还没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猛然看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置信。
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推倒了第一张骨牌,于是窃笑声越来越多,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多,而他面色丝毫未改,彷佛毫无知觉。
摊贩旁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热闹。
她脑袋里一片乱烘烘的,口干舌燥,呼吸困难,然后,身体比大脑先行动,抓起包包站起身,大踏步离开,头也不回。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全部忘了吧!
身体有点发抖,脚步越走越急促,冲出那条巷弄,冲出夜市,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继续冲,像要逃离这个世界——直到有人拉住她。
拉着自己手臂的男人,用空着的手指向对街的红绿灯,开口说:“红灯。”
她呆呆地望着他,乱烘烘的脑袋慢慢、慢慢沉淀……到死寂。
临出门前意外撞伤了膝盖;认真打扮却忘了拉裤子拉链;想进去吃饭的餐厅却没有她要的餐点;买爆米花不小心洒了满身满地。
跟刚刚发生的事相比,这些根本就微不足道无关紧要。
她的形象……她仅剩的形象……好像脆弱的肥皂泡泡一样,轻轻“啵”一声,就这么幻灭了——在他面前。
“羞愤欲死”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心境的万分之一。
天哪!她明明只是一个微渺的凡人,每天循规蹈矩、脚踏实地地活着,为什么要受这种对待?!就算她前世真造了孽,至少也要告诉她一声是什么样的孽,好让她有心理准备啊。
耻辱、难堪、委屈、羞窘、气愤……一大堆情绪疯狂朝她蜂拥而来,偏偏没一个是好东西,最后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决堤落下,转身大哭跑走。“呜哇啊……我不要活了!”
他一时不察让她甩脱,见到她拔腿狂奔的模样,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傻眼,彻底领教到她的情绪化。
下一秒,他追上去,又一次捉住她的手臂。
“不要管我啦……离我远点……很丢脸耶……”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
“大家都在看。”他其实并不介意,只希望能以此让她停止哭泣。
“那、那又怎样!反正刚刚也是大家都在看……”
“他们看的是我。”
“呜哇……可是我还是没脸见人了啦!”说完,她用双手在脸上发泄似的一阵用力乱抹,像要抹掉眼泪,又像要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没人认得。
他皱起眉,不知该怎么形容胸口的那股情绪,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她这样,所以想也不想,手一使力将她扯入怀中,以最具效力和速率的方式阻止。
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她傻住,一时忘记哭泣。毫无防备地感受到他的味道跟他的温度,她脸温急速攀升,心跳得好快,脑袋又变回一片空白。
“这样就没人看得到了。”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她还是傻傻的,额头抵着他胸口,终于渐止抽泣。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是这样意外的温柔。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慢慢举手蒙住自己的口鼻,双手阻隔在她的脸跟自己胸口之间,不解地低头问:“做什么?”
她沉默好几秒,才支吾地说:“我……弄脏你衣服就不好了……”
“……”他叹了口气,心中的感觉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
真是服了她了。
第五章
再怎么悲惨的一天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所幸除了他们以外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而他也不会到处宣传,所以回家后就事过境迁。
但要说是船过水无痕却也不尽然,因为奇怪的副作用出现了。
陶菲菲烦恼了。这几个星期以来,一想到那块木头,胸口就一阵烦躁。
“莫非这就是恋爱?”
冷不防一个问句传入耳中,她吓了一大跳,砰一声摔下沙发。
坐在前方地毯上的孟蕴真微讶地转头看她。“你这么想喝?”
她皱眉站起身来,不明所以。“喝什么啊?”
“这个‘爱的元气’系列饮料。”孟蕴真指指电视上的广告画面。
“呿,我才不喝那种诈欺少女情怀的东西呢!”她嗤之以鼻,最瞧不起那种以爱为名招摇撞骗的东西。“爱情就是要靠自己。”
“喔。”孟蕴真点点头。
陶菲菲爬回沙发上,心思有点乱,翻来翻去换了好几个姿势,无心看电视,犹豫好半天,还是决定问出口:“喂……那个,我问你喔……如果有一个男的忽然抱住你,你觉得怎样?”
孟蕴真想了想。“摸摸他的头,觉得很可爱。”
陶菲菲一愣。“嗳,我不是说小孩子,是说成年人啦……不是亲人也不是男朋友喔。还有,我的意思是说,你会不会觉得那个人有可能是有一点……喜欢你?”问完后感到耳根发热,好害臊啊。
因为事后回想起来,她实在不认为他是那种会主动跟人有肢体接触的人,所以无法克制自己不想入非非。
“如果我会往这方向去想,他就不会受伤了。”
陶菲菲一时无言,都忘记她学武多年,对于这种逾越的碰触根本不会客气。“所以你觉得……反而是那个会这么想的人喜欢对方?”
孟蕴真奇怪地反问:“我不是很懂喜不喜欢的问题,不过你难道会去推想一个侵犯自己的色情狂是不是喜欢你?”
“不一样啦”陶菲菲不太高兴地撇过头,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咕哝:“那才不是侵犯好不好……”
真正的侵犯她不是没经历过,还当场给对方好看,只是高悟森当时的拥抱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想推开他,甚至……甚至……噫呀啊啊啊,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脑充血的!
“咳嗯,我是好奇问问而已,没什么特别用意啦。”撇清之后,她迟疑一下,又提出另一个疑问:“那我问你,你想到你男朋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胸口有点那个……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
“就是……像是见不到他觉得烦闷,想到他又觉得浮躁……”见到孟蕴真变得有点茫然的神情,陶菲菲蓦地脸红闭嘴,懊恼地抱头转过身,窘到不行。“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过吧。”
孟蕴真偏头瞅她忧郁的背影,实在欠缺当解语花的天分,但感觉得出她需要安慰,因此想了快一分钟,最后这么说:“想见谁的话,去见他就好了。”
陶菲菲哭笑不得,决定不再难为她了。“我们还是继续看电视吧。”
唉!爱情就是要靠自己,但她连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不是爱情都不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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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谁的话,去见他就好了。
孟蕴真可以理所当然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她做得到,但陶菲菲不同。
她跟隔壁那位高先生不但还称不上熟,甚至可说是没什么交集;她若三不五时找借口登门拜访,岂不是感觉很可疑?
所以她不要找借口,她要制造巧遇。
好在她有项决定性的优势,就是知道他每晚九点会准时出门遛狗。
女人站在玄关的连身镜前已有半小时之久,面带微笑,一直在演练。
“哎呀,好巧耶!你遛狗啊?”不好不好!太故作俏皮了。
“喔,真巧。怎样,最近可好?”不好不好!这哪像她的语气,太假了。
又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全都一一驳回。
喀啦。隐隐约约听到,那是隔壁门打开的声音。
惨哉,没时间了!她面色微变,不知所措七秒钟,最后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反正最终目的是要“巧”遇,说什么并不重要啦,所谓无声胜有声!
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家门,果然在隔壁门前见到……那只狗。
人呢?她纳闷地东张西望,却一无所获,最后放弃地收回视线,低头注视那只蹲坐在地与她对望的狗。
她垂下肩蹲下地,双眼略显无神,喃喃道:“唉,我想见的不是你啊……”
那只狗见她蹲下,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表示亲善,摇摇尾巴上前挨近。
“你干嘛啦?真是……”以前对这只狗没啥好感,但现在因为对其主人印象提升许多,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倒也不介意它的亲近。
这狗的记性不差,显然记得她之前曾帮助过它,在她身上磨磨蹭蹭好不亲热,最后还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哎唷……不要舔不要舔!”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推开它。“拜托一下,我很怕这种湿湿的感觉……喂喂,你走开啦!”
此时,隔壁的门正好打开,她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
自觉姿势有失仪态,她有点慌张地站起,不自觉地用手理理头发,方才储备的所有台词莫名其妙化为乌有,说话还结结巴巴:“呃……嗨……嗨。”
糟糕,自从怀疑自己对他有不寻常的感觉之后,她现在光是见到他都会心跳加速六神无主,这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坠入情网了?
她奇怪的态度看在他眼里却不奇怪,只以为她还在为上次的事尴尬。
虽知她的恢复力惊人,但毕竟亲眼目睹她激动地哭嚷不要活了,因此不太能以常态度之,此时见她至少气色不错,看来已从打击中复苏过来,他略感安心。
对她一颔首,他走向前按电梯,忆起方才开门时听到的话声,回头对她说了句:“不要叫它走开。”
她一愣,不懂。“什么?”
“你刚刚叫它走开。”他指指那只狗,正色道:“以后请别那么做。”
她张口结舌好几秒。“为、为什么?”
“因为它是‘灵感’。”
啊?啊?啊?她感觉脑中的行星开始脱轨产生擦撞。“你是说……你的‘灵感’?”见他点点头,她又呆了几秒,仰天打个哈哈,为了缓和气氛,故意轻快地说:“喂嘿……看不出你是会忌讳这种东西的人耶!”
“这种事是看不出来。”
他的实话实说听在她耳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她忍不住用微冲的口气问:“那麻烦你以后先说清楚,有什么话可以跟它说,什么话不可以!”
他还真的回答:“不要叫它走开,可以叫它过来。”
叮。电梯来了。
“过来。”像要示范给她看一样,他对那狗说了一声,然后迈步走入电梯,见她不动,推想她没打算搭电梯,遂道:“再见。”浑然未觉自己已惹人不快。
电梯门关起下降离开了,而她还呆站在门口分毫末动。
他他他他他竟为了那只狗对她疾言厉色!也许没到那个程度,但对她的精神打击没有差异。喔……它是“他的”灵感,那她呢?她呢?!置她于何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