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霄沉默不语。原本他是打算今日前去酿酒厂与酒肆挑选酒,好在明日呈给皇帝,没想到竟会发生此事。
夏侯源立即明了一切,不再多问,缓缓闭上老眼,跌坐於一旁的黑檀木椅上,彷佛在瞬间老了数十岁。
明日霄儿就得带酒入宫,若没酒可呈上,如同犯了欺君之罪,後果不堪设想。
看来……天真要亡夏侯家。
此时,花翎凤步入厅堂,「你们全聚在这儿做什麽?」
今日本想与夏侯霄一同挑选呈献给皇帝品尝的酒,没想到迟迟不见他的身影,遂主动前来,万万没料到竟会瞧见众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地上有酒渍、酒坛碎片,以及……腐烂的牲畜内脏?
「究竟是发生什麽事了?」她皱眉,任谁都看得出来出事了。
掌柜的一见花翎凤到来,顾不得一切,立即奔向前,红了眼眶,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
花翎凤听罢,面无表情地步向前,一把握住夏侯霄的手,不顾众人讶异的神情,拉著他直接往外步去。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里?」夏侯霄被她拉著走,手也挣脱不开,今日才知道她力气惊人。
「跟我来就对了。」
花翎凤拉著夏侯霄返回花宅,步入自个儿的厢房内,这才放开他的手,自黑檀木箧内取出一坛酒交给他。
夏侯霄讶异,「这不是那日你来酒厂时,我给你的酒?」
还以为嗜酒如命的她,一拿到他给的酒便会立即喝个精光,想不到她一直都没喝,反而小心翼翼地收妥。
「这坛酒我一直没有开封,你可以放心於明日将这酒呈给皇帝品尝,相信皇帝一定会满意。」花翎凤说什麽都不能让他因为无酒呈给皇帝而受到惩治。「我们的婚事暂缓,等到你将酒肆与酒厂的事都处理妥善後再来举办。」
婚事不急,任何时候都能举办,她只要他平安归来。
夏侯霄将手中的酒坛放於桌上,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俯身合住她的朱唇。这一吻,包含著对她的无限爱意与千万感激。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突如其来的这一吻令花翎凤羞红双颊,原本试著回应,但想起一事,遂轻轻推开他的拥抱,柔声低语:「别忘了,还有许多事等著你去处理。」
夏侯霄只得在她唇间印下一吻。「等所有事付都处理好,我再风光迎娶你为妻。」
是啊……还有许多事等著他去处理,而他心里虽然知道可能是谁下的手,却苦无任何证据可将那人扭送官府查办。
花翎凤轻轻点头,目送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挺拔身影,这才双手合十,轻闲双眸,向上天祈求他能平安无事、否极泰来。
夏侯霄手捧著酒坛,一步出花宅,神情骤变,眼底浮现冷冽杀意。
来日方长,他定会给那家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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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艳艳,瑞气腾腾。
皇宫玉兰亭内,雕梁画楝,六角飞檐,气势非凡。锦绣屏风、耀眼宫灯,璀璨夺目。亭中有一玉石圆桌,桌上放置各式佳肴,一只偌大双龙盘绕、日月争辉的古铜酒壶置於圆桌中央。
皇帝与两名爱妃及数名朝廷大臣一同用膳,吟诗作乐。
宫监手捧著一坛酒,汪入酒壶内,并将桌上的白玉酒杯斟满酒。
浓郁香醇酒香随即扑鼻而来,直透心脾,令人垂涎,皇帝顿时忘却一切,立即伸手端起白玉酒杯,仔细品尝。酒一入口,满嘴生香。
此酒风味优雅细致、酒质滑润、芳馨温和、馀香不绝……皇帝一口气接连饮了数杯,龙心大悦,立即派人传唤酿酒之人前来。
夏侯霄步入玉兰亭,跪地叩拜。
「这酒可有名字?」
夏侯霄恭敬答道:「花纷。」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吹落枝头绽放的白花,花瓣落於清澈透明的酒液中,皇帝见状,心中大喜。
「好、好一个花纷,朕将此酒封为御酒,速将所有花纷酒带入宫来。」
「启禀皇上,草民所酿之酒,数日前早已售罄,得过些日子才能将酒呈上。」
宫中总监见星上似乎对夏侯霄颇有好感,立即向前多说了些好话,以讨皇上欢心。
「皇上,西陵酒肆可是京畿内数一数二的名店,民众逢年过节皆会前去大肆采购,美酒时常售罄。」
「喔?」想不到民间竟有如此知名的酒肆存在。
「皇上一统万方、夭下太平,草民酒肆这才得以生意兴隆。」夏侯霄扬声答道。
皇帝闻言,愉悦万分,对此人甚有好感。
「你叫什麽名字?」
「夏侯霄。」他态度不卑不亢。
「好,朕封你为宫廷御用酿酒师,即刻上任,日後需要什麽物品,尽管开口,朕立即派人为你准备妥当。」
「回禀皇上,草民不才,无法胜任。」
众人闻言,莫不倒抽一口气。这人可是傻了,竟敢拒绝皇帝以及这绝佳的好机会?
皇帝皱眉,心生不悦。
「草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皇上与天下百姓皆能享用此酒。」
皇帝心想也是,若他成了宫廷御用酿酒师,日後只能为宫廷酿酒,酒不得外流,到时候天下百姓便无法享用到如此美酒,既而怨声四起……这并不是他身为皇帝所乐意见到的情景。
「嗯,朕撤去你宫廷御用酿酒师一职,但此酒可得年年进贡,让朕随时可以品尝到。」皇帝大喜,赐予夏侯霄黄金千两、绫罗绸缎千疋。
夏侯霄恭敬叩首答谢,退离玉兰亭。
皇帝继续与嫔妃、众臣饮酒,没一会儿酒壶见底,滴酒不剩。宫监只得连忙将另一坛酒呈上,斟满酒杯。
但皇帝才饮一口,立即皱眉,「这是什麽酒?」与方才所饮的花纷完全不能相比,根本就是劣品。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极为不悦,宫中总监立即跪下,颤抖著声音答道:「回禀皇上,是御酒开阳酒。」
「这也称得上是御酒?」皇帝将酒杯用力一扔,碎片散落一地。「以後宫中只用西陵酒肆的酒。」
「小的遵命。」宫中总监连忙退离玉兰亭,派人将宫中所有开阳酒倒掉,一坛都不留,并通知夏侯霄此事。
夏侯霄听闻此消息,唇瓣微勾,绽出一抹笑,抬头仰望蔚蓝苍穹。多亏花翎凤出面相救,他才得以平安无恙。
这正是绝处逢生,时来运转。
第八章
西陵酒肆的花纷酒被皇帝钦点为御酒一事,沸沸扬扬地自京城内传了开来,无人不知晓。
但西陵酒肆前些日子却突然关起门来,不做生意,许多想买酒的人全扑了个空,怨声四起。
数月後,西陵酒肆重新开张,各式酒类均低价贩售,但酒质不变,反而还比往年更为香醇顺口,吸引大批人群前来购买。有人一买就是数十坛,生意兴隆,而被封为御酒的花纷酒更是不到三日便全数售罄。
新酿的花纷酒献给皇帝,皇帝赞不绝口,要求夏侯霄除了将花纷酒年年进贡外,还要多带其他美酒给他好好品尝。
又听闻花富贵打算将花翎凤嫁与夏侯霄为妻,近期择日完婚,夏侯府可说是三喜临门。
夏侯霄走於街道上,人们一见到他便说声恭喜,祝贺声不绝於耳。唇瓣微勾,迈步继续往前走去,来到西陵酒肆。
西陵酒肆掌柜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
「快快快,你还不快去拿两坛酒给这位大哥……好好好,你等等,这就替你拿酒来了……花纷已经售罄,过些日子才会再拿来……这位大嫂,你要什麽?我派人拿给你啊!」
酒肆内一片热气腾腾,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掌柜眼尖,瞧见夏侯青前来,暂时离开柜台前,手捧著帐册,笑弯了眼。
「少爷,您瞧瞧,才不过几天,咱们就赚了这麽多银两。」呵呵呵,无时无刻没有银两交到他的掌中,这种不停拿钱的感觉真好。
夏侯霄抿唇一笑,并未答腔,看了眼满是购酒人群的酒肆大厅,随即转身,朝外步去,来到城东的开阳酒肆。
开阳酒肆所酿的开阳酒已不再被封为御酒,在西陵酒肆重新开张的这些日子以来,吸引不少开阳酒肆的老顾客前去饮酒,已无人再来此购酒,生意惨淡。
陈明坐於柜台前,百般无聊,瞪著空无一人的酒肆发呆,突然瞧见一道人影入内,立即扬声,「客倌里面坐——」待他一见前来的是夏侯霄,立即止了声。
怎麽会是他?他来做什麽?
夏侯霄微笑拱手作揖,「陈明兄,近来可好?」
陈明拱手回礼,「托福,勉强过得去。」才怪,他简直是惨到谷底,酒肆就快要关门,他得去喝西北风。
「不瞒你说,我可是碰到了个贵人。」夏侯霄笑眯了眼。
「贵人?」陈明挑眉,竖直耳朵,打算听个仔细。
「前不久我的酒肆被人入侵,那人竟没偷半文银,却将我的酒全毁了,就连酿酒厂内的酒亦然如此,无一幸存。但多亏了那人,我将酒全部丢弃,重新酿造,反而酿出酒质更佳的香醇美酒。你说,我该不该好好感谢那贵人?」
陈明脸色铁青,要笑不是,要怒也不是。可恶!他今日前来,可是故意要嘲讽他?
夏侯霄拱拱手,转身离开,不再与陈明交谈。对方若来阴的,他便要以光明正大的方式赢回来。
陈明怒瞪著夏侯霄的身影离去,气得咬牙切齿。该死!他原本是想让夏侯霄死得难看,没想到反而帮了他一把。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的酒肆迟早都得关门,非得想个办法应付才行……念头一转,心里有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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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秋,溽暑稍退。
再过数日即为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酒肆贩卖新酒,供人饮酒赏月,即使是陋巷里的贫穷人家,也都会典当衣物去购酒,以欢度中秋。
西陵酒肆在夏侯霄的带领下,将一瓶瓶新酿美酒分送贫困人家,此举获得京城万民肯定,更对夏侯霄的人品赞扬不已。
方从街上返回宅第的何花立即告知花翎凤此事,她不禁扬起嘴角。
「我早就知道他人品不错。」她所看上的男人当然好。
何花皱眉,一脸难以认同,「小姐,你之前还拉著我一起上街,想捉夏侯公子的把柄……」
「嗯?」花翎凤眯起媚眼,瞪向她。
「没事……什麽事都没发生。」何花忙不迭地猛摇头。
花翎凤撇开脸,暂时不与她计较。
只是自从上回夏侯霄入宫献酒,圆满归来,向她报平安,并派人前来说媒,爹也答允之後,他便一直忙著酒肆的事,再也没空前来找她。
再过数日便是中秋,他可会记得有名女子正痴痴地等著他,一同饮酒赏月?
思念不停啃蚀著她的心,令她快要崩溃,脑海全是他的身影,怎麽也挥之不去……不,不能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见他一面不可。
花翎凤站起身,往外走去。
何花连忙紧跟在後,「小姐,你要上哪儿去?」
「去找他,」她头也不回地嚷道。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你还是明儿个再去找夏侯公子吧!」何花劝阻。
花翎凤却装作什麽也没听见,抛下何花,迳自坐上马车,命令马车夫尽速赶往西陵酒肆。
今晚,她一定要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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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酒肆内,掌柜正指挥著店小二整理乾净,眼尖的他瞧见花翎凤步下马车,立即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笑。
「花小姐。」
上回可多亏了花翎凤的帮忙,主子才有酒献给皇帝品尝,还把酒肆内的花纷酒钦命为御酒,从此生意兴隆、高朋满座。她可真是带来幸运的女神啊!
花翎凤左看右看,就是不见夏侯霄身影。
「你找少爷吗?少爷到酿酒厂去了。」
「这麽晚了,他还要去酿酒厂?」她皱眉。
「中秋快到了,人人都前来买酒,酒肆内的酒早已卖光,一滴都不剩,所以少爷今晚特地带人前去酒厂,多拿些酒回来。」
花翎凤沉吟了一会儿,随即转身步出酒肆,先前去过他的酒厂一回,早已将地点记下,遂命马车夫前往。
好半晌过後,抵达酿酒厂,花翎凤迳自步下马车,往前步去,却不见夏侯霄与其他酿酒师傅的身影。
怪了,怎会如此?难不成是她迟来一步,他们已先行离开?
此时,瞧见在酒厂後方有两道人影鬼祟行走,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前,不被他们发觉。
「大哥,咱们真要这麽做?」
「废话,要不是因为夏侯霄,咱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陈明忿忿不平。
已经有许多店家不将制酒的原料卖予他,转而卖给夏侯霄,京城内的人们也不再前来开阳酒肆,全跑到西陵酒肆买酒。
该死!再这样下去,他的酒肆迟早都得关门,他们得回乡喝西北风。
「别啰嗦了,快把布包拿给我。」
陈香云只得伸手欲将放在一旁的布包递给他……「咦,怎麽不见了?」转头一看,布包不翼而飞。
「什麽?!」陈明气煞。「还不快仔细找找。」
「你们在找这些东西?」一道嗓音自他们身後传来。
陈明与陈香云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花翎凤面带笑容,手中所提的正是他们所带来的布包。
她怎麽会在这里?她何时将布包拿走的?
「你……你……」陈香云一见到花翎凤,不必她出拳,立即吓得晕厥过去。
陈明先是一愣,随即佯装镇定,「花姑娘,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们怎麽会出现在这里?」花翎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迳自从布包内掏出一个竹筒,揭开封口,令人作噁的腐烂内脏味随即扑鼻而来。「可恶!原来当时破坏夏侯霄酒的人正是你们。」
「你最好快把东西交给我,否则……」陈明瞪向她。
「否则怎样?」花翎凤将布包置於身後,缓缓往後退去。说什麽都不会将这些东西交给他,她一定会誓死保护夏侯霄的酒。
「我就杀了你!」陈明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现下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花翎凤见他面目狰狞,心一悸,连忙转身就跑。也许她的力气比一般女子来得大,但她对於发疯的男人没辙,非避开不可。
「别跑!」陈明双目通红,追上前去。
花翎凤急了,扬声大叫:「救命……救命啊……」谁快来救救她?
脚步一个不稳,跌落地面,手中所捧的布包顺势掉落,竹筒散落一地,有些腐烂牲畜的内脏掉出,发出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