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想到什么,突然抬起来来看家明:“家明,我告诉你了吗?你好像变了。”
家明微笑:“是吗?”
月归脸上露出迷惑之色。“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或许是肩膀长宽了。要么就是长高了。”
是吧,原来两人一样高,现在家明已高出一截。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月归说不出所以然,于是接着刚才的话题。
“可是我变成人之后,他就疏远我了。我以为他会很高兴。那样不好吗?我不仅可以抱他,还可以同他说话。”
“他还是对我很客气,可是他明显的是对我疏远了。他不让我抱他,更不让我睡在他怀里。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看我的眼睛。我那时侯不明白。我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抱他?”
“被拒绝了几次之后,终于不好意再去找他。送了他那张床给他,如果他在那张床上想我,我一定会知道。”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要替我承受那次天劫?我不明白。”
家明抱住他。
“家明,他走之前,说会回来寻我的。我也曾经许愿永远等他。”
“可是家明,你知道吗?我快要等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永远是这么遥远。”
“他老不出现,我好寂寞,好寂寞……”
家明收紧骼膊,在他头顶轻吻。
“家明,我好像快要爱上你了,怎么办?我原来只是逗着你玩玩的。”
“可是我又一遍遍回去找你。”
“原来以为只是报恩的。可是你不见了的时候,我居然会想你。”
绿色的眼睛望着家明,充满了困扰。
“如果真的爱上你,我不是要违背承诺了吗?”
“那是不可以的。”
第八章
又逃了。
家明苦笑。他明明心中早已料到,却挡不住一夜缠绵之后的倦意。
月归定是去意已决,所以才将明天之后所有的热情在这一晚上释放。
也算住上了一阵子,倒不似以往,来去无痕。
牙齿尖尖,没事喜欢乱咬。在床上自不必说,笔杆,筷子的头上,居然也咬的一个个全是印。
活了几百年的狐狸,其实也还是孩子心性,诸多苦恼,万般任性的。太阳好的时候,索性返回原型,尾巴一卷藏起头来晒太阳。抓不到鱼的时候,又扑又跳,亦与小狗无异。家明却只想将他抱在怀里。
也不是没这么做过,但是月归立刻回头张口咬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狐性多疑,他主动抱人可以,但绝不能被偷袭。
月归咬起人来,决不嘴软。
真咬得疼了,家明愤愤然:“总有一天我会咬回去。”
月归眼睛滴溜转:“难道你想修练成狐?”
有何不可?修成狐狸,或许可以借气味将月归嗅出来。
修不成狐也无妨,这次让他来找到月归。
找到了怎么样呢?家明好像没去想。
具体去哪里找,家明也不知道,反正有缘自会再相见。
他们该是有缘的,如果前世便已经开始纠缠。可是家明心里却在拒绝韩若水。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说他就是月归要等的人。
宋家明不是韩若水,他固执的这样认为,韩若水过去的种种都他都是听来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毫无目的,便也不忙着赶路,累了就在江边打上一壶茶,看江边来来往往的船只。
有刚到的船渡放下客人来。
一人远远的看着家明,因为看不清楚,左看右看,最后索性走近了来,见到家明,高兴的叫他的名字。
却原来是仲修。见到家明,兴奋的连着扯着家明的袖子说个不停。
他说:“家明你一去四年,咱们有许多旧要叙。”
此君是个直爽的人,虽然不求上进,却不失年轻热忱。这次在外面游荡,不知是怎样说服古板的老父。
家明也高兴见到他。仲修是少数的故知。
仲修邀请家明同行。仲修说:“一起走吧,总是个伴儿。”
可是李仲修不是胡月归。
一个人时还好,这会儿家明倒有些难过起来。
投宿前,家明让仲修先回去。
他突然想喝酒,想一个人在外面再多呆一会儿。
在江边的摊子上沽了一坛酒。
江上忽明忽暗,跳动的是不安的思绪,还是晃动的渔火?
过去的日子,历历在目,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仿佛一条平缓得几乎静止的河流。家明站在河边,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记忆的河水里,缓慢流动的河水静静地绕开河中心大大小小的石头。
“家明,我好像快要爱上你了。”月归这样对他说。
“那我不是要违背诺言了吗?”满脸都是烦恼的样子,月归的澄澈的眸子那样期待望着他,好像寻求一种答案。
突然心思空明起来。
家明哑然失笑。
月归向他示爱,他却在忙着同前世的自己吃醋。
放不开前世的承诺,所以月归被牵拌得痛苦。
“万事随心”。月归曾经对他这样说,在第一次邀请他畅游天下的时候。
但月归自己却好像忘记了这个道理。
这次让他来对月归说吧。
既然他拒绝了月归上次的邀请,那么这回就让他主动一些。
家明尝了一口久未动口的酒,淡的像水一样。
折了一只桂枝,微微搅拌,立刻变得醇香扑鼻。家明满意地微笑,学道的小把戏,有时十分有用。
但家明已经不需要这坛酒。所以他将酒带回客栈与他人分享。
满座皆欢,只是不见仲修。家明只道他先歇了,没在意。
走近房间,才听到仲修屋子里有人。
“如果是要劝我回去的。我不回去。”仲修说,语气十分冷淡。“给我滚。”
门一开,仲修将客人推了出来,几乎撞到家明。
那人看见家明,认出他来:“宋公子,你是少爷的朋友,你替我劝劝少爷。”
原来是李家的仆人。仲修这次,又是私逃出来的。
家明为难,他哪管得到人家家务事,实在是不便说什么。
仲修却抢先说:“我约好在这里等朱朱。”
仆人着急:“少爷,她是狐狸精。您被狐狸精给迷住了。”
仲修眼睛一瞪,怒喝:“给我闭嘴!”
仆人急得快要掉下泪来:“夫人病得这样重。少爷您为了一个狐狸精,居然连亲娘都不要了吗?真是太不孝了。”
仲修冷笑:“她每次都这样装病,也不来点新的。我再不上当。”
执意将人赶走。
家明有些担心。他问仲修:“真的不要紧吗?”
仲修拍拍家明:“朱朱不会害我的。”
家明问的是李夫人。也难怪,有了老婆忘了娘,本是常事。
等了一日,朱朱才来。她对仲修说:“回去吧。你娘这次是真的病得不轻,也就这半个月的事情了。”
仲修不回去。他说:“朱朱我要守着你,再不分开。”
朱朱冷笑。“你对一只狐狸动情,会要了你的性命。我可是为了采你的阳气才同你好的。难道你忘记上次那场大病?”
仲修上前安慰她:“朱朱,他们这样编排你,我可不信。”
朱朱却顷刻变了身,跳进家明怀里。
家明吓了一跳,张开双手接住她。
她同月归一样,是只火红的小东西。抱起来,温软脉动的感觉十分类似。
仲修惊愕的后退了几步,眼中写满“怎么可能?”
他看向家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要寻求某种证明。
但家明对此好像并不吃惊。
◇◆◇◆◇
仲修终于回家。
朱朱到他走也没有变身回来。只是蜷在家明怀里不肯离去。
家明只好抱着她,目送仲修远去。
家明叹气。“你这又何苦?”
朱朱的眼里分明有泪。
谁说鬼狐无情?
朱朱从家明怀里跳下来,回复女子的形状。
她故作笑颜,吐吐舌头:“家明怀里十分暖和。”
家明微笑:“任何时候。”
朱朱挤挤眼睛:“那个不行。月归哥哥只怕要吃醋。”
家明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以后还可以见面。仲修不是拘小节的人,他只是一时太吃惊。”
朱朱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来,楚楚可怜。
“反正也不长远。我们这一族,这次未必能逃天劫。”
家明问:“何来天劫?”
“九转轮回,人为最上品。我们身为狐类,却要化作人形,已经是逆天道,自然有惩罚。”
家明又问:“那月归?他总算是半个人。”
朱朱摇头:“与天争寿,也是一样的。”
家明犹豫良久,才问:“可有躲避之法?”
朱朱叹道:“是祸躲不过。”
家明也是这般想。
他又问:“可有应对之法?”
朱朱点头:“找到功德深厚,福行圆满的人,将天劫转移到他身上。上一次,我一族都为一位道士所救。”
朱朱的头低下去:“但他自己却因此丧命。”
原来如此。
家明问:“怕不怕?”
朱朱倒看得开:“怕也无用。只是让他这样误会,又有些不甘心。”他自然指的是仲修。
家明笑:“现在对他说清楚,还来得及。”
朱朱摇头:“算了。”
家明说:“请带我去见月归。”
朱朱露出为难的表情:“月归哥哥回来之后便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怕不见客。”
家明说:“还请试试。”
朱朱只好带路。
◇◆◇◆◇
月归果然不肯见家明。
朱朱一脸丧气地回来。月归也没给她好脸色。
朱朱愤愤然:“他这是什么态度!”
家明立刻附和:“就是。”
朱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噗哧一声笑出来:“也不能怪他。”
家明故作惊奇:“噢?”
朱朱说:“死去的道人,是月归哥哥喜欢的人。这种非常的时候,脾气坏也难免。”
家明突然好奇起来:“那个道人,是什么样的人。”
朱朱认真地想想:“是个怪人。”
家明不解。
朱朱补充:“他愿意替月归哥哥去送命,就是也喜欢他了,干么连抱也不肯抱他一下。说什么同为男人的鬼话,让人生气。”
“所以哥哥赌气,处处风流。证明虽然是男人的身体,仍旧可以取悦男人。”
家明叹气:“他顾虑的也合乎常理。”
朱朱奇了:“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亲热,男人不男人,有什么关系。这个道人难道不奇怪?”
家明点头:“是,笨得出奇。”
朱朱这才满意:“就是。”
她拍拍手:“家明莫要灰心,今晚宴会,总能见到哥哥。”
家明好不惊讶:“宴会?这种时候?”
朱朱笑:“当然,若终归难逃一死,生前总要尽欢。”
第九章
宴会果然热闹。
朱朱拉着家明一一介绍。男的俊,女的美,果然是狐狸一族,家明总共记不住那多名字,只是微笑点头。
狐女热情,毫不怕生。家明听见她们低语,商量谁先上去请家明共舞。
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向家明。
原来是宝儿。
“先生,先生。”小家伙脸红扑扑,十分精神,手里举着根香。“我们来放花。”
家明十分欢喜,他把宝儿抱起,骑在头顶,转圈子。宝儿将烟花扔进那群女子堆里,引得一阵尖叫。上来作势要掐宝儿的小脸。
宝儿嘻嘻对她们直笑:“小姨说了,乱打先生主意,舅舅会过来打你们屁屁。”
人小鬼精,家明被他弄的脸上挂不住。
青娘跟过来,见状忙喝道:“宝儿不得无礼,快下来。”
宝儿只是吐舌头。
他同家明说:“平时都是要过节娘才让放花儿。这几天却天天过节,真好。”
青娘眼圈一红,欲言又止。
家明将宝儿放下来,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把:“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见宝儿钻进孩子堆,比划得高兴,家明才说:“有话不妨直说。”
青娘猛地朝家明跪下。
家明吓了一跳,赶紧去扶。
青娘不起,说:“还请先生救命。”
家明忙劝:“有话好好说。”
青娘含泪:“青娘知道这个请求十分过份,可是宝儿他还小,实在不忍他……先生是福厚的人……”
儿子的性命至关紧要,为了儿子哪个母亲不自私?
旁边的人也黯然。哪个能做到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时全无刚才欢乐气氛。
“青儿。” 家明回头,却是一位老者。
他是这族的族长,也是青娘的叔父。
他板下脸:“青儿不得再为难先生,他为你们已经付出良多,不可再欠先生人情。”
青娘含泪答应:“是。”
她对家明福了一福:“对不起,是青娘任性了。”
家明微笑:“将月归嫁给我,我来替全族承受天劫。既是家人,无所谓欠与不欠。”
族长问家明:“你可知道其中的风险?”
家明点头。
族长说:“年轻人,此举大有朝四暮三之意。”
家明微笑:“那也是我的决定。”
族长回答:“还得月归同意。”
虽是这样说,有全族性命在,月归如何能拒绝。
所以月归满脸怒意来找家明,全无平日从容模样。
家明正要就寝。
他好脾气地将他让进来。
月归当头就说:“我不同意。”
家明寒心:“和我在一起那么不好吗?”
月归只是冷笑:“我讨厌守寡。”
家明故作笑容:“这倒不必,我若死了,与你应该再无牵挂。”
月归盯住家明:“为什么?”
家明被他盯得不自在:“什么为什么?”
“算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救我全族,你分明只是想救我。”
“用这样一个理由!我就没有办法拒绝。”月归提高嗓门。
“说得这样功利,让我不必觉得欠你。”
“你们总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要不要?”月归泪流满面。
家明一把抱住他。
月归挣扎,又是一口对着肩头咬下去。
家明伸手钳住他尖尖的下巴,然后把自己的嘴对上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泛开来。但是家明丝毫不觉。
他想他想得近乎疼痛。
月归终于平静下来,在他怀里轻泣:“我讨厌被一个人留下来无尽的等待。”
家明抱紧他不语。
月归发狠地吐出话来:“我一定不会等你。”
家明问:“那你可会继续等他?”
月归咬住嘴唇:“他是谁?”
家明叹气:“他是我,可是我不是他。”
话说的古怪,可是月归却似明了。
他凝视家明良久,这才露出些许久违的笑意:“同自己吃醋,家明你怕是古今第一人。”
家明脸似乎红了红。但是他仍旧坚持说清楚:“我喜欢上你与前缘无关。”
在月归眼里,这个凡事随性的老实书生,红着脸执着起来何其可爱。
“那你为何喜欢我?”
家明亦十分困惑:“我也奇怪,我从未为任何事任何人如此执着。”
◇◆◇◆◇
“那个死牛鼻子骗我。”月归愤愤不平。“他说你这一生胸前将会有一只蝴蝶形状的印记。”
他用长长的手指在家明光裸的胸前来回轻划。
家明的皮肤白白净净,哪里有什么印记?
家明却好似未闻,坐靠在床背上,仔细翻看那本法书,好久才懊恼地将书一合:“这上面根本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