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修握紧了拳头。
家明拉住仲修,静静地对月归说:“文章我两日后拿来与先生过目。”
从书房里退了出来。手仍旧微微的有点抖,家明长长嘘了口气。
“被先生骂了?”一个声音静静地在背后说。
家明回头,是仲修的小妹,李府的小小姐。
家明脸上红了红。
女孩却好似不觉,拉住家明的衣襟:“我的猫不见了。”
家明安慰她:“只是出去玩了。吃饭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女孩象大人一样的叹气:“它好像总是觉得自己主人,我才是它的下人呢。”
家明微笑:“猫儿脾气的确如此。”
女孩笑道:“我若不理它,做别的去,它又不高兴,在人家身上,一个劲蹭来蹭去。”
可不是,话没说完,那只猫儿已经跑回到女孩脚下,舔着女孩绣花的小鞋。
女孩将猫抱起来,与家明相视一笑。
家明心情好起来。
回到屋子里来,想起月归的态度,仍旧有些介意,却也不至于先前那般愤然。
月归脾气,与那只猫也有些相似哪,家明这般想,隐隐觉得好笑。
但是家明这次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会为月归困惑了。
第六章
既然月归要看陈词滥调,何不依了他的意,倒看他怎么说。
月归读罢,笑道:“不错不错,便是这样了。你现在要将他背熟,考试时,这般作答,一定中了。”
家明摇头:“言不由衷,陈腔烂调,这样的文章,写出来就已经很丢人了,恨不得立刻忘记了,哪里能拿去应试。莫要取笑。”
月归笑得神秘,说:“家明不信我话,日后自见分晓。”
家明不理他,分明是嘴硬,只是加紧复习。考期将近,哪有时间纠缠不清。
仲修也不再来惹过家明。家明暗暗奇怪,也乐得轻松。
一日晨起,路过仲修房间,却见朱朱自仲修房间偷溜而出。家明待要装作没看见,朱朱眼尖。
朱朱笑道:“先生不要我,倒便宜了那家伙。”
家明无话可答。
朱朱又道:“这下可不欠先生什么了。”
家明不解。
朱朱道:“李公子答应了,若有了我,可不许再纠缠先生,先生也好静心温书。”
家明听了,待要劝她女孩子家,如何可让她替自己做这种牺牲。又想她本非人类,自不可用人的标准衡量,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想要说声谢谢,又觉得谢人替自己以身相许十分奇怪,只说:“不要太委屈自己。”
朱朱笑道:“李公子人虽然混,在床上却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家明听她一个女孩大剌剌地说出这样地话来,脸上一红,心道,他们狐类,果然看重之事不同,想来月归也是嫌我不解风情。想起第一次遇上月归,便是见月归与马夫鬼混。必然是喜欢那样的类型。对自己新鲜感一过,定然是索然无味,才会那般冷淡。
却见朱朱笑笑打量他,仿佛被看穿心思一般,十分不自在,匆忙告辞离开。
那夜读书读得尤其晚,家明气自己心思又转到月归身上,刻意惩罚自己。
临考之际,仲修却病了。也不奇怪,日日偷欢,不知节制,身体不垮才怪。
家明只得一人上路。李家果然没有食言,付了盘缠。
家明一路倒也顺利。进了城里,住进客栈,早早熄灯休息。心情紧张,辗转不能眠。
又想起月归来,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法忘记他。
上一次的时候,当晚的月亮,也是如这晚一般温柔。
暗暗责备自己,大考在即,实在不该。但想要将心思关起来,却是不能。
听得房中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有人吃吃的笑。
家明一惊:“谁?”
红色的头发从黑暗中燃烧而出,绿色的眼睛里充满蛊惑人的笑意。
家明跳下床,打开门,像着了魔一般,推着来人。
“你走!走!不要再来招惹我!我惹不起你。走开!”
总是这样任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谁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家明这一刻力气出奇的大,下了决心要撵月归走。
月归只有紧紧地抱住他。
“嘘,嘘……家明,看着我,看着我。嘘,嘘……”
家明身子被挤在月归和墙之间,开始挣扎的厉害,渐渐地便失去气势,月归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诱惑,家明的扭动缓了下来。
只稍微放松,已经被吸进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家明又一次掉入绿色的陷阱。家明突然忘情捧住月归的脸,胡乱地亲着月归的眉眼唇鼻。
月归轻笑:“家明你从未如此主动过。”
家明不理他调笑,转而亲吻月归白玉般的长颈,月归轻阻:“不,家明,今晚,请让我取悦你。”
绿眸轻转,已是媚态千百,家明只觉如同电击,呼吸渐钝,任由月归轻轻地解开他的衣带。
月色下家明的身体发亮如一把银锥,月归轻抚着家明的肩膀,比起上一次欢爱似乎长宽了。年轻的身体自上次渐渐已经有了男人的味道。
月归埋下头,用唇膜拜着家明的肌肤,舌尖灵动,仿佛在描绘一副精细的工笔。
家明的神色恍然,仿佛间进入一扇白色的门。门后翠绿一片,在阳光下灿烂得耀眼,走在其间,熏风扑面,叶子轻轻拂过皮肤。家明伸手触摸,却感觉身体渐渐浮起来,方觉人已在云间。初时有些惊惶,伸手想要抓住,却觉月归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心情豁然开朗,所有世俗烦恼尽随风抛去了,天高地广,风清云淡,俯瞰人间,层峦叠翠,飞阁流丹,岛屿萦回,想起昔日向往与月归携手同游天下,此时得尝所愿,只觉是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光。
仰起头来,日头高挂,一道光环自光源打下,仿佛是天堂开了口一般。身旁一队白鹭直飞而上,家明张开手,闭气眼睛,但觉袍袖飘飘,翩然欲仙。月归眸中的绿意,闭起眼来,便无处不在。
正陶醉之间,突然晴空中雷响,猛然从云中跌落,身子一沉,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店中主人敲门,好大不耐,如此懒惰的书生,定然不中。
家明难从梦中回神,依旧恍惚,强打精神,更衣梳洗,才发现身上吻痕斑驳,虽然怎么也想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荒唐,虽觉惭愧,却无太多悔恨之心,愈发感叹自己无药可治。腿根一块紫色斑痕,状如一把锁,尤其显著,家明心下犯疑,却也没时间多想。
进入考场,答卷下来,不免大吃一惊。考卷题目,竟无一遗漏是月归给的那些题。这些题目,家明先前写过多少遍,哪知提笔时丝毫没有印象,脑中昏昏沉沉,最后那篇赌气之作却是历历在目,一字不差,仿佛钉子楔进记忆一般。
家明心急,感觉冷汗涔涔而下,既然记不起先前的得意之作,只得重新构思。只是脑子里如同灌了水银一般,颠倒苦思,却全是那篇烂文中的句子,再不能想其他。越是着急,越是什么也想不出。
眼见沉香经时,烟灰一点点洒落,偷眼瞧其他考生,无不奋笔疾书,自己却满腹苦恼。临交卷时间不远,总不能交白卷,只得将那片烂文抄上。
最后一字落笔,时间已到。家明颓然地伏在桌上,欲哭无泪。
李家自是无脸回去,生活已又无着落。
走出考场,冷风吹过汗湿的衫子,不由地滴溜溜地打了个冷颤。回到店里,坐在床上,头依旧昏晕,脑子里仍是围着试题打转,可恨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被人下了咒语一般。思及此,家明不禁苦笑,什么下咒,明明是自己无法抵抗月归的吸引。坐在床头,收拾包裹,知道盘缠无多,这店是不能再多住了。
寻思不如去乡间哪里,做个教书先生,似先前那般找个破庙,也可安身。若不行,只怕找点体力活也做了。家明虽然信奉唯有读书高,却不拘泥万般皆下等,维生对他来说,最是重要。
谁知一路问下来,却是毫无着落。便是苦工,人见他这书生斯文模样,也不信能干得了。日子下来,囊中渐薄,家明只能省一点是一点,却也无计可寻。
这日天色渐晚,家明正赶路,遥见感觉林从中有一道观,心中暗喜,如能借住一晚,也好过风餐露宿。只听林中有窸索之声。家明回头,却见暗中绿光莹莹,灰绒绒的,却是一只狼。
家明心惊,不敢疾奔,只恐动作大了反而惹急了狼倒扑上来,只是加快脚步疾行朝,那狼一路跟上,似乎在伺机而动。走到庙观之前,路边有一小小的草屋。家明等不及走到道观,先躲进去,将门关上,等狼走后再做计较。房中废弃已久,空空如也,却附带了个小厨房。家明心中暗喜,只希望能翻出只菜刀来,也可防身。那知翻来翻去只翻出一把寸长的小刀,聊胜于无,家明将小刀揣进怀里。
那只狼虽被挡在门外,却也不死心,墙壁刷拉刷拉作响,竟从草织的墙中伸出爪子来。家明大骇,急忙抓住狼爪子。那狼待要抽回爪子,家明死死的抓住,既然已经激怒了它,若让它挣脱,不知会如何,只是如此僵持,必然有力尽的时候,家明心中着急,那只小刀,砍个口子虽然可以,但要杀了着只狼,却远远不够。
俗话说急中生智,家明突然想起以往在家过年,帮手屠夫杀猪,曾见屠夫吹猪。家明如法炮制,用刀将狼爪上的皮割开一块。狼吃痛,力气奇大,家明早料到,两手并用,死抓住不放。那狼开始挣扎的厉害,家明吹了个把钟头,那狼渐渐没了力气。家明不敢放松,又吹了多时,才解下头上束带,将狼爪牢牢缚住。出门一看,那只狼已肿胀如牛,身体僵硬,狼嘴大张,死状怖人。家明心中害怕,不敢多呆,只怕又有别的狼跟上来,又想着狼皮也能卖钱,遂将死狼一路背着,去观中借宿。路虽不远,走到时也已经气喘吁吁。
谁知刚近观门,一群猛犬暴冲出来,家明背着狼尸,本就不灵便,遂不及防,腿间已被咬了一口,鲜血如注。群犬闻着血腥,更加激动,对着家明扑上去,后面的挤不上去的,更是狂吠不已。
真是刚出了狼口,又被犬欺。家明用手抱住头颈,如果就这样被咬死了,才是冤枉,家明真是为自己不值。
一声犬哨,猛犬停止了攻击,有人提灯,喊到:“什么人?” 语气颇为凶恶。
家明张嘴想要答话,感觉嗓子堵堵的,好像一个药丸吞到一半卡住一般不能呼吸。家明想,莫不是刚才心提到了嗓子眼,现在仍旧下不去。
对方是个粗壮的汉子,身高足有八尺,宽面方额,脸色黑紫,嘴角一道伤疤直拉到眼角,只要再多一分,眼睛就废了,看起来好不凶恶。
家明忍住痛,弯身一躬,道:“天色已晚,小生宋家明,贸然打扰,想借宿贵处一晚。”
那人脸色稍缓,仍不见得有多热情。他对家明说:“这里是女道观,本不方便外人借宿。只是我的狗儿咬了你,不让你住下说不过去。”
家明心想怎么你又方便住在这里,这话当然没说出口。
那汉子也猜得出家明心有疑惑,却也不解释,只说:“我叫陆高,你在这儿先住下到你腿伤好了,有什么事儿找我。”
说着一面过来帮家明卸下背上的重物来,见是一头狼,好生吃了一惊。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家明几眼。
陆高把家明带进客房,打了热水来替他洗伤。家明不好意思,客气要自己来,那人狠狠瞪了家明一眼,家明只得闭嘴。
齿印深入肌肤,陆高将凝住的血块洗去,嘴里嘟囔:“这些狗儿,平日虽然喜欢虚张声势吓吓人,也不至于咬伤人,想来是闻到你身后死狼的气味。”
家明坐在椅子上,任那大汉将他的腿擦干上药。那大汉只穿着马甲,背对着家明,肩背肌肉纠结,看起来孔武有力。不知怎的,家明想起第一次见到月归时与月归私混的马夫。家明心想,这样八成才是月归所喜欢的类型吧。想到这里,心口不免有点闷闷的。
观中果然女子甚多,显然不常有外人,唧唧喳喳地躲在窗外偷窥家明,待陆高走近,才像受惊的小雀一般散开。
陆高将一锭银子放在家明手心:“我替你将狼皮卖了,近来价钱很好。”
家明感激,陆高有与外表极不相衬的细心。
家明问陆高:“此处可有活可做?”虽然得了些钱,仍旧不够坐吃山空。
陆高有些迟疑,“这里都是些女娃子,确实需要劳力,只怕你吃不得苦。”
家明笑笑:“砍柴挑水之类的活倒不至于难倒我。”
陆高点头:“我说了不算,观主回来,仍要看她的意思。”算是答应让家明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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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腿好的利落了,陆高便让家明每日挑水劈材烧火喂狗。家明见那些狗仍旧有些害怕,陆高抱住狗儿的脖子,抚慰那些狗儿,转头对家明说:“莫怕,莫怕,犯了一次错,他们不会再攻击你。”
家明勉强笑道:“知错能改,人都做不到,如何指望这些畜生。”
陆高不悦:“畜生大多时候比人强多了。不想做,也不勉强,哪里来的还请哪里去。”
家明只有壮起胆子。
好歹是饲主,那些狗儿态度截然不同,对家明又舔又咬,好不亲热,完全没有那日的敌意。
一天下来,汗流了不少。家明不惯身上这般粘粘的,定得洗个澡才睡得安心。
身上痕迹已经完全褪去,家明又想起月归。那晚的事印象模糊,只是那种欣喜的感觉如同茶香一般,饮后仍旧徘徊不去。家明叹气,月归啊月归,若是无意,又为何每每在自己决心忘记他的时候出现。心里隐隐期盼,如果再决意忘记他,是否月归又会出现。
若有这般想法,忘记已是手段,想要再见月归,才是目的,月归自然是不会出现了。
陷入痴情中的逻辑向来循环矛盾。
胡思乱想中听到女孩的轻笑,家明反射的拉起衣服。女孩在门中窥探的眼光,丝毫不比以前县衙的姨太太们更含蓄。
接下来的日子,家明更加手忙脚乱地应付躲避情窦初开的女孩,简直比干粗活还要累。
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观中的女子,她们是被抚养大的弃婴,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女道士。
她们会偷偷将家明的衣服扯个小口子,这样就可以显示女孩的细心。替自己心上人补衣服,实在是女孩子的一种幸福。
或者她们可以将汤水不小心打在家明身上,顺便帮他将其他的衣服也洗了。这样有来有回,很方便助长感情。
家明狼狈地发现,自己少的可怜的衣衫在这种小把戏下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