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爷和夫人不准妳再见少爷。夫人要我们对妳说,感激妳救过少爷一命,但是妳对少爷的救命之恩并不能与少爷的婚事混在一起谈,老爷和夫人衷心希望妳能拿着钱离开,不要使大家为难。」
无梦觉得身心像被一阵大浪冲过,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她不想再听老爷和夫人说些什么了,她只想听洛无天一个人说的话,她要听听他怎么说?
「让我见少爷一面,见他一面后我就会走,让我见他!」她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心想闯进去。
「无梦姑娘!」仆役们挡住她的去路,一步一步地逼退她。「若是妳不肯听劝,老爷和夫人命我们即使动粗也要将妳们赶离此地。」
无梦和晨星被仆役们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眼看洛府大门离自己愈来愈远,冒涌的泪珠蓦然滚出无梦的眼眶,汩汩地滑落她的面颊。
「好,我走就是。」她无法再忍受这种难堪的屈辱,深吸一口气,默默收下银两,牵着晨星的手转身就走。
「无梦,妳不是真的要走吧?妳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晨星气急败坏地在她身边嚷嚷。
无梦擦了擦眼泪,颤声低语着。「如果洛无天在意我,他便会来寻我,倘若他不来寻,我便明白了,苦苦纠缠也没意思,不是吗?」
「可是……妳收下老爷和夫人的银两了……」
「银两当然要收,万一洛无天真的不来找我,我们两个身无分文该怎么办?有钱在身,要救开阳和摇光她们也才好想法子呀!」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江倒海般的痛楚。
仆役们的视线没有一刻从她们身上移开,无梦走得很慢、很慢,慢得连她自己都怀疑到底有没有移步?她的神情恍惚,外表看似平静,心底却在发出撕心的吶喊──
无天──我不想离开你!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你!你会不会来找我?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吗?无天──
「无梦。」晨星不安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她。「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无梦,别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无梦脑中响起。她震愕地呆住,讶异地左右张望,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声音了!
「晨星,妳有没有听见有人唤我的声音?」
「没有哇,我没听见。」
看晨星茫然的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这个声音。无梦感到困惑,难道这个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无梦,停下来!
声音再度在她脑海中浮现,无梦惊骇不已,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看见洛无天霍地拉开大门,推开仆役们的阻挡,笔直地朝她们走过来。
「无梦,是洛少爷来了,妳有救了!」晨星兴奋地低喊。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的声音?为什么晨星听不见,我却听得见?无梦讶愕地望着洛无天,见到他的欣喜之情已被迷惑她的奇异声音给取代。
那是我的声音,无梦,是我在对妳说话。洛无天微微一笑,子夜般的黑眸紧紧锁住她。
无梦震惊地睁大双眸,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走近。他明明没有张口,为何会有声音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脑际?
那是我用心音在对妳说话。他在她面前站定,解答她的疑惑。
等等,他为什么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我可以听见妳心里的声音。洛无天的目光专注得像要穿透她。
备感震惊的无梦瞠大眼眸看着他,狠狠倒抽一口气。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骇异地摇头,这已经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了。
虽然我自幼聋哑,不过我一直可以听见每个人心底的声音,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让别人听见我的心音,这是我拥有的异能,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妳。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你一直都可以听见我在心底说的话?无梦脑子里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下沈。
洛无天点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隐隐有些恼怒。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那会使我困扰。洛无天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我心里想什么你都完完全全清楚是吗?无梦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是。虽然感觉到她的怒意,但他已经不得不承认了。
一想到自己的心事和秘密早就毫无保留地被他窥探光,无梦就感到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赤裸裸地被人看光了身子,让她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彻彻底底地侵犯了!
她不断回想和他相处之时,曾经在心里说过些什么话?难怪他常常不明所以地忽然发笑,老天,那可能是因为听见我说了什么不知羞耻的话才发笑的!她愈想愈气、愈想愈委屈、愈想愈沮丧、愈想愈恼羞成怒……原来他早八百年前就清楚她对他的心意了,却还始终冷眼旁观着她对他的意乱情迷,另一边则忙着给沈家提亲下聘,因为他早就笃定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了!
洛无天愈听清她内心狂乱的呓语,就愈惊讶她竟然会用这种扭曲的角度来看待这场误解。
「你早应该告诉我你有偷窥人心的异能,为什么要看我出丑?你简直是在羞辱我!」她难忍愤怒,不满地冲着他大喊。
我并没有羞辱妳的意思。他没想到无梦的反应会如此气愤强烈,内心急躁地狂跳,连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释。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反正现在我心里想什么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也就用不着再对你多说什么了!洛无天,你羞辱我也羞辱得够彻底了!」从看到聘礼后受到了刺激,然后听见「育婴堂」那些小丫头被绑走的震惊,接着又饱受难堪地被仆役们驱离,到现在听见他身怀异能的震撼与羞辱,所有的情绪全部一涌而上,排山倒海地朝她淹没过来,瞬间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无梦,妳完全误解我对妳的感觉了!妳不可以那样想妳自己,我更没有任何想要羞辱妳的念头──
「不要再用那种奇怪的声音对我说话!」她用力摀住耳朵,却仍然无法拒绝他的声音强行入侵她的脑海。
我一定要妳冷静听我说!我不让人知道我有异能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过平静的生活,这也是一开始我不让妳知道的原因──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原因跟理由,我只知道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拒绝他的声音继续占据她的脑中,泣不成声地喊。「你现在说什么我一句都不想听,你也不能强迫我非听不可!我喜欢的是那个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洛无天,他不会伤害我,你这个什么都听得见的洛无天让我觉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这样的洛无天,你把从前那个洛无天还给我!」她奋力甩开他。
洛无天震愕地松开手,怔然看着无梦愤然奔离。
从头到尾都对他们诡异的对话和争吵看得莫名其妙的晨星,见无梦忽然大哭着跑走,吓得连忙追上去。
他的异能,竟让她觉得好可怕也好害怕?他把秘密对唯一的一个凡人说出口了,然而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洛无天颓然呆站着,眼看无梦渐渐从他的眼前消失,他的双足却沉重得一步也移不开。
第八章
仆婢们来回穿梭忙着修饰新房。
工人们忙着粉刷白墙。
丫头们洒扫庭院。
宁总管指挥着小厮,把自绸缎庄搬运过来的上好布疋结上红绸布。
街上的裱画匠正要把裱褙好的新婚燕尔图、石榴多子图搬进新房。
洛夫人仔细清点着聘礼的数量,玉兰在她身后把她的吩咐一一记下。
洛无天站在天井中,俊容笼罩寒霜,冷眼看着这一切,沈郁的双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名仆役来到洛夫人身旁,悄俏低语了几句。
五百两就打发了,早知道用钱就可以打发那两个丫头,老早就该把她们打发走才对!洛夫人在心中暗暗冷嘲。
太好了,那两个臭丫头终于走了!玉兰心下暗自窃喜。就这么几分能耐也敢跟人斗,现下看谁斗赢了谁!
一直被洛无天强行压抑的怒潮在他的血管里不停滚沸,再也隐藏不住了!
他扬掌一挥,平地骤然卷起一阵狂风,满院子结着红绸巾的聘礼霎时被掀翻,许多金银器皿被风吹出墙去,酒坛砸在白墙上,碎了一地,浓烈的酒香四溢。突来的狂风吓得婢女们惊叫连连,纷纷散开,仆役们仓皇地护住洛夫人躲避怪风。
洛无天倏地转身回房,经过呆若木鸡的裱画匠时,他怀中抱着的两幅画像突然被虚空中袭来的巨手夺走似地疾掠向半空,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重重坠地,两幅画框碎成了四片。
裱画匠吓得没命奔逃,洛夫人和仆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发生的惨象──散乱的彩缎布疋、流淌一地的美酒、飞散的糕果碎屑,满目疮痍。
众人震讶地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刚才那阵激烈的狂风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猜想得到蓄意毁坏这一切的人会是洛无天。
洛无天回到院落,当他从花圃前走过,满庭院的花霎时纷纷绽放,极尽所能地献出最甜美浓郁的芬芳。
一进屋,洛无天发泄似地狠狠甩上门,觉得体内的怒火仍然没有释放完,他双掌一挥,屋内所有开启的窗扇全部轰地一声关上,风劲扫过那条系在门与床帐间的五彩绳,鲜艳的流苏微微飘动着。
他的心口掠过一阵刺痛。
无梦,这样的我真令妳觉得可怕吗?
五彩绳幽幽静止了,彷佛无言地望着他。他的心情痛苦而狂乱,也许他不该太早让她知道他的异能。凡人可以接受他的聋哑,但却不能接受他拥有读人心的异能,这点竟连无梦也不例外。光是他能够用心音与她沟通都令她感到可怕了,倘若让她知道他所拥有的神力时,又将会如何看他?
他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以为与她已经是心灵相契了,他相信她必能接受他的一切。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她的反应强烈地刺伤了他,她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彷佛他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妖魔。
难道,她宁可什么也不知道吗?也许……他根本什么也不该让她知道。
他怔怔地盯着那条五彩绳,内心渴望着它能晃动一下,这种焦灼和渴盼的心情他从未有过。
无梦是单纯的。她的身世单纯、心思单纯,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而令他倾心动情的,又正是她的单纯。
他与单纯的无梦不同,他是持国天多罗咤的转世凡身,当封印解开后,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一世必须守护的对象是天下芸芸苍生。再过两个月,当今圣上将宣他入朝,他所肩负的责任,她能明白吗?若是不能,她便不是他此生的梦,他只能放手让她走。
他怔然独坐着,周遭是一片静默的死寂。
这样的静寂他早就是习惯的了,但是没见到无梦在他身边出现的寂寞,竟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瞥见桌案上「梦上天」的书册,他情不自禁地一页页翻开来,朴拙的字迹立刻跃入他眼底──
「无梦,妳的字太丑了,要多加练习。」
「无天,你应该说这本册子做得很漂亮才对。」
……
「多大夫?」
「他叫多罗咤。」
『多罗什么?』
「那个字与栅栏的栅同音。」
想起与无梦生活上相处的点点滴滴,再看到他所写下的「洛无梦」三个字,他的心头紧紧一缩,蓦地将书册合起来,丢在一旁,起身打开门来到院中。
满院的鲜花争奇斗艳,因他刻意释放出神力而开得灿烂癫狂,在寂然中静静怒放。
迷离无形的花香扑鼻而来,他深深嗅着令人迷醉的甜香,尝试着从这一刻开始忘记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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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两银子就要赎走那些丫头,妳的钱会不会太大了些呀!」赵大爷掀眉瞪眼地冲着无梦喊道,「我这「倚红楼」里的损失可不是五百两银子就能摆平的!再说了,上回妳身边那个臭小子捏断我的肩骨,这笔帐本大爷还没好好跟妳算呢!」
无梦眼神轻蔑地回瞪赵大爷,在她身后则躲着畏畏缩缩的晨星。
「我全部财产就这么多了。赵大爷,你绑来的那些丫头只有十一、二岁,最大的也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对你『倚红楼』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吧?」既然敢进「倚红楼」来要人,无梦除了豁出去也没其他的法子了。「别以为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就可以随便绑人了,告到官府去你也一样有罪。」
赵大爷捧着裹上伤布的手臂哈哈大笑。
「无梦姑娘,妳大概是没打听清楚吧?要是没有官府包庇,我赵大爷能在这儿开『倚红楼』吗?以前养妳们『育婴堂』的刘大人和张大人都已经辞官回乡了,妳们『育婴堂』早就没了靠山!这年头世道乱糟糟的,妳以为还有谁管得了妳们『育婴堂』的事!」
无梦握紧了湿冷的手心。
「那你明说好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她们走?」
「好,妳想谈条件,我就认真跟妳谈。」赵大爷瞇起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赵大爷并不是地痞流氓,要不是晨星偷逃,妳的朋友又弄伤我,也不会把我惹毛了,非得把『育婴堂』掀翻不可。反正我从妳冯姑姑那里已经得了些银子,这五百两我可以不要,不过妳跟晨星得留下来,如果妳同意了,我立刻放那些丫头走。」
无梦的心一阵急跳,知道这是赵大爷愿意给的「最大恩惠」了。
「赵大爷,晨星爱哭得很,会给你『倚红楼』招来晦气的。不如这样好了,只要你放晨星跟那些丫头们走,我便心甘情愿留下来。」她面无表情地与赵大爷对视。
「无梦,妳在说什么呀!要留当然是我留,怎么可以只留妳一个人下来?」晨星着急地跳脚。
「妳真的心甘情愿?」赵大爷半信半疑地盯着无梦。
「是。」无梦眼神坚定。
「我得先问清楚了,妳可还是处子之身?」赵大爷直截了当地问。
「我当然是。」无梦不自禁地红了脸。
「好,能待在『倚红楼』的姑娘最要紧的就是心甘情颐,像晨星那样哭哭啼啼又成天想逃的也麻烦,咱们这桩买卖就这样成交了!」
「无梦!」晨星震惊地大喊。
「别说了。」无梦深深地看着她。「把开阳和摇光她们带走,『育婴堂』就别回去了,妳找个地方带她们住下来,好好照顾她们。」
晨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去去去,别在我『倚红楼』里哭哭啼啼的!」赵大爷啐了一口,回头朝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艳姑娘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