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啊。」他知道了啊?原本不想让他操心,所以没打算提。她搔搔脸颊,笑道:「我老板还用他的大嗓门跟记者吵架,叫他们不要乱写。」
她脸上毫无异色,一如往常,他看在眼中却更感愧疚。
道歉的话语在喉咙滚动良久,怎么也无法出口成言。
不,他不想跟她说对不起,因为他深怕她露出疲惫的表情告诉他「没关系」,深怕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很累,深怕她开口说要离开。
他面对任何事一向都游刃有余,唯独对她不是。他不愿放开她,也放不开她。
她吃了一甜一咸两个蟹壳黄,餍足了,又到浴室去将手洗净。回过身,见他站在浴室门前伫立不动,只是静静注视自己。
「怎么了?」她问。
他嘴唇动了动,过了好几秒,才低低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那语气是询问还是请求?无论哪一种,她都不爱听啊。
「为什么这么问?」她声音温柔地说:「你明知我永远不会拒绝。」
他一个箭步上前拥住她,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像是得到生命的保证。
他很累吧,她心疼地想。她承认自己刚才故作轻松,被那些像嗜血鲨鱼一样的记者紧追不放,并非她所习惯且擅长应付的状况,但她更清楚他所承受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少。她可以龟缩家中躲避风雨,他却必须迎战一切。
他的气色好糟,面对自己时难掩的战战兢兢更令她揪心难受,她看得出他在内疚,可是她不要听他说对不起。
这种情况下,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助力,而非他忧愁的来源。
她用心用力回拥他,盼能藉此传给他一些力量。他比自己高大这么多,可是她想保护他的心情与他无异;或许她支撑不起他,却愿同甘共苦,即使她也感到困扰苦恼,却绝不会因此退缩。
这样的考验的确是他的身分所带来的,但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人一生当中或许免不了有后悔,然而对于能跟他相遇相知相恋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无论有可能遭遇多少波折。
因为他给自己的快乐和甜蜜是如此难以计数,是她心中最温柔的宝藏。
所以她由衷希望——「你不要自责,好吗?」
他心一颤,喉头紧缩,说不出话来,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抱紧了她。
她居然要他不要自责……而他呢,他能为她做什么?他能保护她吗?
是否像经纪人所说的那样,谎称两人只是亲如兄妹,就是保护她了?然后呢?一辈子都继续这样装模作样,让她变成名副其实的地下恋人?
保护她——说得多么好听,其实也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一个男人如果窝囊到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带到阳光下,就算功成名就又有何用?
地下恋人对她不仅是种不可饶恕的侮辱,对他的真心也是。
因为他是如此珍爱她,情愿身受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因己之故受损分毫。
这样的心情令他豁然开朗,不明白自己之前有什么好想不通、有什么好犹豫。
他宁可退出歌坛,也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
姜颂钦和路雪莎召开联合记者会,众所瞩目。
不顾经纪人的劝阻、公司的反对,他力持己见,决定澄清一切。
他针对所有不实传言一一破除,并不吝补充更多他们的相识过程。
「我刚到台湾,还没发片,我妈跟她妈就认识了,我才有机会进而认识她。说她是为我搬入那栋大厦实在太扯,她们家在大厦刚落成就搬进去了,比我不知早多少年,这些都是可以查的。买房子时会选择现在的住处,部分原因也是双方家长很熟,我因为工作关系常不在家,有人可以互相照应,我也比较放心。而我虽然跟她认识很久,在一起却是这一年的事。」
所以她绝不是贪图他的名利,他也没有对未成年少女出手。
「至于专辑命名这件事也很好笑。一般来说专辑名称都是唱片公司决定的。《Lucky 7》是我发行的第七张专辑,象征的意义很清楚也很简单,没想到这也能被拿来做文章。我们是差七岁,但那完全不是重点。对我而言,她就像家人,如果没有家人和歌迷们的支持,我不可能走到现在。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她们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我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她们被卷入是非。」
一番不疾不徐的清晰陈词,把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另一方面,路雪莎的回应很低调,首先表示这次非常抱歉造成姜颂钦的困扰,对于传媒的夸张编排感到万分无奈,最后说:「我们一开始就澄清过很多次『只是朋友』,一切都是捕风捉影。」
至于割腕自杀之说,由陪同她出席的经纪人代为回答,声称是在浴室滑倒不慎被铁架锐角割伤。面对质疑,她气愤强调:「如果真的割腕,早就送医了!那么多记者每天埋伏在她住处附近,有人拍到她送急诊的照片吗?」
有人问:「那请问姜颂钦为什么会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直奔路雪莎家?」
路雪莎的经纪人跳出来帮腔:「因为他有样重要东西必须转交给『我们』。」特别强调「我们」二字。若要对证也不担心,他们早已事先套好话设好局。
她反问:「如果是私会,我怎么会在场?我只比他晚到十几分钟,而他逗留的时间顶多半小时,报导上却故意忽略我的存在。艺人和传媒理应互相尊重,这样搬弄是非,真的对我们造成很大的伤害。」
记者会将近尾声时,一名记者问他:「请问你为什么选择坦白说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来。」
全场镁光灯闪起,争相收集他说这句话时的微笑神情。
在场没人知道,那是他当天说过最具真心的一句话。
☆
「因为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来。」
每次看到他在镜头上语气坚定地说这句话,袁小悦都会控制不了脸庞发热。
袁母对他的发言激赏极了,想尽办法在娱乐新闻回放时录下记者会的精采片段,不时重复温习,还非拉着女儿阖家观赏,热中的程度让她忍不住好笑。
「妈,看这么多次你不会腻吗?」
「怎么会!反倒是你,应该要看一次感动一次才对。」
她很不好意思,心想,她是看一次感动一次啊。这感动越积越高,要到了极限,她真有点怕自己的心会欢喜得爆炸。
而那次被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家那卷秘藏录彩带的内容,她则觉得窘得爆炸,连忙说:「那是我妈录的。」
他取笑:「那么急着澄清干嘛?我又不会笑你。」
「笑也没关系。」她脸色微红。「我是很喜欢看。」
他挑眉扬唇,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真喜欢她的老实。
她靠在他身上,关心地问:「最近一切还好吗?」指的是他工作的事。
「没什么好担心的。」新闻界是全世界风向转最快的地方。
事情的结局并不圆满,对于他大方公开的行径,公司至今仍有微词;外界有人赞赏,有人失望,有人指责,甚至有人反弹,但他全不在意。他不要傻得让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主宰他的情绪,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你太短视了。」当时知他心意已决,经纪人曾对他如此叹道。
短视吗?不,那另有其人。
娱乐圈瞬息万变,可以想见,不出两个月——或者甚至只要一个月,这桩新闻就会像过眼云烟,再无人关心,他绝不会为求短时间的安稳而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非得牺牲爱情才能换取星路万世平安,那他甘愿张臂迎接灾难。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忽地悠悠问道。
他想了一下,一时也定义不出来,只能说:「很久。」
她笑道:「但是没你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么久。」他在记者会上说的话假假真真,简直跟记者一样会掰。
他笑着撇撇嘴。「跟那些人说太真的话,反而会被扭曲。」
或许有人依然将信将疑,但表面上至少都接受,眼下「姜颂钦的浪漫情史」这条充实新闻够他们塞版面好一阵子了。
很久吗?是啊,真的很久了。他记得那时她还是高中生,冒冒失失跑到他家找妈,他满心只想把她打发走;而她也记得,很久以前,当妈妈兴匆匆告诉她有个大明星要搬到楼上,她曾笃定认为那对自己的生活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他们都没有想过,后来彼此会发展成恋人。
无怪最常让世人惊叹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在蓦然回首间,才讶然惊觉无人发现的角落竟已开花结果。但有人回头的时机太晚,只能仰望凋零怅然兴叹;有人回头太早,忽视了那份青涩,只能在错过之后痛心疾首。
能适时回头,享有美丽,是何等幸运?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这样难求的机缘又得耗费多少修为,怎能不令人满心感谢珍惜。
「说起来,我们年龄差七岁,住处也差七楼,你不觉得这数字很吉利?」她露齿一笑。「遇到你以后,我的幸运数字就是七。」
这话他爱听。他大乐,笑着低头吻她一下。
「不过有人跟我说,你觉得七岁是很不幸的距离。」
什么?!他猛然坐直身,很快猜到是哪个浑球出卖自己。「Alex!」
想不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她不禁大笑。「所以这件事是真的?」
「假的。」他迅速否认。「别听他胡扯,那家伙把每天都当愚人节。」
「哦?」她很认真地问:「既非不幸,那是幸福喽?」
跟高兴或不高兴同样的二分法?他体贴帮她接口:「你希望我幸福。」
是的。她噙笑点头,代表他没说错。
他也流露笑意,目光温柔。她不晓得吗?对他而言,她就是幸福的增幅器。
Alex说错了,七岁的差距或许给他带来些许困扰,但也是甜蜜的困扰,跟不幸二字是天差地远——正确来说,这个字眼绝不可能有机会混入他们之间。
为了证明自己很幸福,他给了她扎扎实实七个吻,一个不少。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lucky 7。
☆
事实证明再如何沸沸扬扬的新闻也有过时的一天,当报纸又迅速被其它新鲜的花边新闻占据吞食,他开始投入新专辑的录制工作。
一件让人意外的插曲是:前些日子,某知名网站票选网友的最佳梦中情人,他居然一举夺冠。听说是他对爱情不躲不藏、光明磊落的态度令不少女性网友十分向往心折,认为是男人就该这样有担当。
结束今天的录音进度,他走出录音室,一名熟识的录音师出言调侃:「都半死会了还可以当选梦中情人,真有你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当然不会显露内心自恋发作的志得意满。
「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我要去接女朋友下班。」外面下雨,路不好走。
「唷,真甜蜜啊。」录音师吹声口哨。「羡煞旁人。」
他抓起随身背包,笑着道别,乘电梯离开。
一路上连续撞上几个红灯,他轻轻哼歌,完全没被影响到好心情。到了约定的地点,他瞄眼车上的电子钟,还差五分钟她才下班。接女朋友下班——听听,这句话多响亮悦耳。正大光明的感觉真好!他为那份解放的自由感叹息。
雨刷间,雨丝渐疏,光线自云层中缓缓露脸,晚霞的光晖温暖得让人心醉。
不知不觉间,雨过天青了。
此时,街口骑楼内,一个熟悉身影朝他挥手奔来,换来他唇边的笑容。
未来的路是崎岖是平顺非他所能预料,不过可以笃定的是,自己身边始终都会有她。
尾声
飞不了最近觉得很奇怪。此刻,它正表情古怪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以前他总对自己爱理不理,这阵子却异常殷勤起来,实在很可疑……呱。
「臭鸟,看什么看?!」不爽它那像在打量怪异生物的狐疑眼神,他不客气地骂它。「这只是练习,等你都学会了,我自然会亲口跟她说。」
它歪头瞧他,最后无辜地说:「肚子饿了。」
他手上抓着一袋瓜子,眯眼看它,怀疑它学会敲诈,冷脸命令:「你付出的劳力还不够,再说一次,快点。」
偏偏飞不了不买他的帐,就是不开尊口。
他仅剩的耐心终于化为飞灰。这可恶的臭鸟,它忘记谁才是它的衣食父母了吗!啊?怪事,她到底是怎么调教它的,连续一个月下来的惨淡战绩,他深深认为教鹦鹉说话说不定比教老虎跳火圈还难。
「姜大哥?」袁小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他吃了一惊,猛然回身。该死!他怎么会专注得连周遭都没注意!
她狐疑盯着他手拿瓜子的模样。「你在干嘛?」
「喂鸟。」装傻。
「喔。」她不疑有它。「要开饭了,快进来吧。」
「等一下。」他叫住她,踌躇几秒,抿唇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喜欢的类型,到底是怎样的?」这问题他憋很久了,今天一定要狠狠拔出这肉中刺,一了百了,不要再隐隐作痛下去。
「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她呆了一下,然后红霞慢慢涌上脸颊。照理说,当情人问出这种问题,符合常识的正解该是「跟你一样」,但她一向诚实,有点害羞又难得扭捏,过了好久才讷讷道:「就……跟我爸一样。」
什么?!「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像你爸才当我女朋友吧?」她的确是说过很多次自己像她爸……这可能性使他的表情整个变调。
「不不不,」她连忙澄清。「我说的是外表啦。」
外表?他看过她爸的照片,一个留落腮胡的粗犷男人,是种很有个性的帅气,跟他的外型天差地远。
他脸色微有阴郁,明明自认长得无懈可击,想吸引的人却另有所好。这是谁的错?气闷难耐,一句话冲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当我女朋友?」话一说完,他差点揍自己嘴巴一拳。Shit!他怎么会问这么娘娘腔的问题!
他当然不会怀疑她答应跟自己交往的心态,他问这问题是为了……好吧,他承认自己别有居心,想不劳而获听她先说那句话,那又怎样?
而她像是颇讶异他会这么问,极自然地接口:「当然是因为——」
「I love You!」在场二人同时愣住,望向那只插话的鹦鹉。
「咦!」她愣住。「它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眼睛一亮,瞬间心花怒放。看!谁说一定要先说I Love You 才有I love You Too ! 他现在不就作弊成功?虽然没听她亲口说有点可惜,却已令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