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凉茶一杯。”
“我也是。”
“好热啊!凉茶!快点!”……
“来了来了。”
我满面笑容,手脚利落的给每个桌上送茶。每天傍晚出海回来后,这间小小的茶室总是热闹极了,几乎全岛的人都聚集到这里。大家在这里喝茶聊天看新闻──因为离陆地太远的关系,而这间茶室有岛上唯一一台装了接收器能收到信号的电视。
茵茵象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看起来是在迎接她的父亲,其实却一直抿著嘴笑著看我。她说喜欢看我忙碌的认真样子。
村长终于进来了,他才是这间茶室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个打杂混饭的外来人,但是茵茵曾对我说她爸爸很希望我能一直住下去,当时说完她就脸红了。我知道这其实是她自己的意思。
“……”
“现在播报重要寻人启事:孟浩天,男性,28岁,身高176公分,体型偏瘦,原系齐氏企业员工。因涉嫌出卖商业情报,于2001年1月28日出逃,现齐氏企业悬赏100万找寻其下落。凡有见到照片中人或有任何线索者可拨打24小时电话********或发传真至********与齐氏企业联系。”
“啪!”我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不知是因为周围突然静了下来还是耳朵一下子聋了,我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在酷暑里冷的全身发抖。众人都吃惊的瞪著我,我看到村长满脸愤怒,但这些都比不上茵茵伤心的表情让我心痛,她此刻虚弱的斜倚在门口,眼中快要流出泪来。
晚上,我被关在村头的小屋,村长叫人给我送了饭,茵茵没有来,虽然我猜到会这样,心里不禁还是有些难过。我没吃饭,只是坐在床上看月光照进来。小屋上了锁,村长还派了人在门外看著我,他已经打了电话,齐氏的人说明天一早就来带我走。其实我是逃不掉的,这个小岛四面环海,平时与岛外的联系方式是一周两次来运走鱼蟹、运来生活用品的渡轮。村里自己有一艘打渔的机轮,但我又不会开。这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这也是我一年前决定生活在这里的原因。然而,现在……却成了囚禁我的天然牢房。
当然,我也不想逃,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今天的寻人启事让我心灰意冷,另一个是……
我觉得自己换100万还是很值的。
结局已定,心里反而平静下来,这一夜我睡的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叫起来带到码头,全岛的人都来了,没有人说话。从大家的表情我看出,我已经从大家喜欢的“小天”、村长的准“乘龙快婿”,一夜之间变成了江洋大盗。茵茵静静站在她父亲身后,面容有些憔悴。
齐氏的船已经到了,来接我的人只是韩静,我本来以为会有警察同来。
韩静笑著看了看我,把一张支票交给村长,说了几句道谢的话。然后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走吧。”
茵茵想过来和我说话,却被她父亲拦住了。
我望著茵茵。
“茵茵。”
她身子一颤,睁大了眼睛看我,目光中满是期望。
“对不起,我的确是罪有应得。”我认真的说。她眼中的希望立刻暗了下来。
我上了船,没有再回头。我从未看过茵茵哭,想一直只记住她笑的模样。
在海上航行了两个多小时,船靠了岸。车早已等在码头。
我坐上车,一路上看著窗外已经陌生的风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可以感觉的到韩静一直在看我,但我不想和他目光接触,以避免谈话的可能,但还是挡不住他开口挑衅:
“为什么承认?”
“什么?”
“说自己罪有应得。”
我知道谈话已避免不了,韩少爷只要他想说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意愿。我转过头看著他,“如果我不是罪有应得,那你来接我是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忍不住的得意笑了,“浩天,你我都知道你没有出卖什么商业机密,何必装呢?”
2
我看著他笑的比阳光还灿烂的英俊的脸,很想给他一拳,打趴那高挺的鼻梁。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怕他。别看他现在装的象个无毒无害的好奇宝宝,他骨子里的凶狠我是太清楚不过了。
我看向窗外。
“因为他们需要一艘新船……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用那笔钱。”
只有这样,茵茵才能尽快忘记我这个人。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他听了果然笑的更愉快了,“孟浩天,你还真能委屈自己,他们把你卖了,你还真替人家数钱哪!”
我沉默著。
我知道他是蔑视岛上的人,蔑视他们这么在乎这100万。那张支票在一般人手里有沉甸甸的份量,在他眼里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少爷他跟女明星约会哪次出手会低于100万?可是100万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通往梦想的天梯。岛上的人经常商量买一艘新机轮,装备最新的捕鱼设备,但他们凑不够钱,只能继续使用那只总出故障的小渔船。对了,还有,给每家的电视装上信号接受器的钱也有了。
我决不认为岛上的人是为了钱而联系齐氏的。村长只是愤怒,愤怒我是个“罪犯”,愤怒他自己看错了人,愤怒我欺骗了他最珍爱的女儿。他只是想让我受到惩罚。
我一点也不恨他们。
“那个女的还挺喜欢你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让音知道了,她结果会怎样你该很清楚!你自己反正逃不掉要倒霉,别再连累了别人!”
茵茵!
我的心猛的惊慌起来。虽然我知道韩静只是象过去一样,努力用每一句话打击刺激我,但他说的没错。那个人的阴影其实一直笼罩著我,即使我身在茫茫大海中的小岛。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身和心都还抹不去痛苦屈辱的回忆。但我偏偏忽视了可能带给茵茵的危机,如果那个人知道茵茵对于我的意义……
本来昨晚已经想好坦坦荡荡去面对一切,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没想好。不行!我即使拼了命,也不能让他碰到茵茵一分一毫!
“放心,我不会告诉音的。”
我猛的回过头,盯著那张从来没对我有过善意的脸。我无须掩饰自己的怀疑。
“不是为了你,是我们都不想再节外生枝了。这一次已经被你弄的鸡飞狗跳一年多了。你藏到这种地方,说实在的还真让人钦佩,多少私家侦探居然找不到你。要不是使出这最管用的一招,我们的一世英明岂不是毁到你手里了!所以说拜托你回去安分一些,不要再找麻烦了!我不告诉音,你也马上忘了那个女的!”
他口气已经很严厉,不再冷嘲热讽。我听的出,因为找我他也真是被折腾的不浅,他不舒服我心里就好受了不少。但我也高兴不起来,用出这种方法找我,说明那个人的愤怒已经越过理智边缘了。因为在电视上公开我的罪行──尽管是假的,警察总不会不管。那么他会怎么应付呢?干脆把我诬陷进牢里泄愤──他完全能做到──我倒不担心去坐牢,我愿意坐牢,比起呆在那个人身边,监狱更让我有安全感;或者跟警察解释堂堂齐氏的少爷只是玩了个超级电视寻人游戏?
我很好奇,他的冷酷和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这种方法是马上就抓到了我,但是你准备如何收场呢?对于一向步步为营、从不出错的他这次的荒唐失策,我倒是充满了幸灾乐祸之快感。
小小的精神胜利后接踵而至的是恐惧。已经失去理智的他不知会如何惩治我。在他眼中我是可恨的背叛,尽管我跟他决没有过任何契约,连口头的也没有。虽然我已决定见到他时把一切干干脆脆的做个了结,但多年来累积的对他的惧怕已经如同慢性中毒般深入骨髓。
他发起疯来如同恶魔。我已领教过整整八年。
他身边的人说他越生气越冷静,为什么对我从来只是狂怒的雷霆万钧?难道我真的特别惹人厌?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我挖出来?我老老实实的藏著,比蜗牛还规矩,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要不惜诬陷我?为什么一定要毁了我?为什么?!
韩少爷不知是没什么新鲜词可以挖苦我了,还是我沮丧疲惫的样子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那音质迷人但内容刺耳的话语终于没有再响起。
在寂静之中,我渐渐恍惚起来。
──
蒙蒙胧胧醒来,不知车已开了多久,天色已经黑了。我感觉车速已经慢了下来,定神看看窗外──啊,果然,熟悉的林荫大道。从地狱逃出一百次,地狱仍然会第一百零一次把你召唤回去。远处灯火辉煌的豪华别墅,正是我无数恶梦的源头。那里,是恶魔的家。
3
车缓缓开进大门,绕过宽阔的草坪。眼看别墅的灯光越来越近,我终于还是开始不安起来。不是害怕,因为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是一种紧张,仿佛去与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会面一样,尽管这样形容很奇怪,但我就是这么感觉的。我甚至想,他也许并不象我以为的那么生气,毕竟他是过了一年多才用这种明显最有效的方法找我,可能他根本就已经不在意我的出逃了。如果是这样,我倒很愿意跟他握握手,说声“好久不见了”。
“音这次真的非常生气,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要小心了。”
韩静突然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心里暗暗苦笑。我还是太天真了,既然连你也这么说,看来我是在劫难逃。我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吗?──这句话应该很适合作我的墓志铭。不对,我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且会每天早上都能幸福的看到太阳升起。
车终于还是停在了高大的别墅前,几个佣人早已等在大门外,忙过来开车门。
韩静和我下了车。
“韩少爷,少爷和方少爷都在娱乐室等您和……您快过去吧。”
“知道了。”韩静点点头,拉著我向后厅的娱乐室走去。他拽的我很疼,怕我不敢过去。
我被他用力拉著,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已经看到娱乐室敞开的大门,没有谈话声,只听到里面传出清脆的撞球声。
“人带回来了。”韩静几乎是把我推进门去的。
我稳了稳踉跄的脚步,竖直身体,抬起了头——
方唯送给我一个促狭的微笑,然后又继续瞄起球来。而球桌旁站著的“通缉”我的那个人,手里握著撞球杆,此刻正紧紧的盯著我。
他一点也没有变,依然俊美逼人,随便穿著套休闲服也引人注目,根本就是是天生让人仰视的王子殿下,使我不由得自惭形秽;我穿著褪色的薄牛仔裤,破了洞的球鞋,头发好久没剪了,在岛上晒的又黑又瘦,活像一只又脏又瘦刚从土里钻出的土拨鼠。我把自己同他作对比,越想越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我这么一个长相平凡、无趣胆小又比他大三岁的玩具?
但是,尽管他是如此好看,被那双漂亮眼睛看著从来只会让我产生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此时熟悉的寒意又回来了。而且今天他的朋友都在,我的下场只会更惨。越是在他朋友面前,我越是会受到莫名其妙的迁怒,就象一条给主人丢脸的狗。
我看到他的手渐渐握紧了球杆,心里不禁一寒。他也许会用球杆打我,虽然他以前没有这样做过。自从一年前的那次后我就特别害怕被打。尽管决定了不再逃避,我还是很怕被打,很怕。
还好,他放下了球杆,一步步的向我走来。
我静静站著。
“啪!”
果然挨了一个狠狠的耳光,尽管作好了准备,我还是几乎跌倒在地。
“齐思音,我既然犯了罪,你可以叫警察来抓我,但你没有权利打我。”
我擦擦嘴角流出的血,平静的说。
这大概是我多年的默默忍受后第一次据理力争,他眼中的怒火更旺了。
但是,韩静和方唯却都笑了起来,我面前的那个人脸色却越发铁青。
韩静忍住笑,“我没告诉你吗?根本不会有警察,你以为登了寻人启事我们就骑虎难下了?如果连警察都搞不定,我们也不用混了!”
原来如此,我又一次犯傻了。是啊,凭他们几家的势力有什么事压不下来?我也不是第一次犯这种幼稚可笑的错误了,还以为世界总是有秩序的。其实秩序只是用来约束一般人的,所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是自古至今都不曾真正实现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我不理会他们把我当作傻瓜一样嘲笑,正视著齐思音,“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干。”
他果然立刻勃然大怒,第二个耳光又挥了过来。我躲闪不及,这次真的跌在地上了。
还没等我站起来,无数拳打脚踢已经落到身上,直到我疼的在地毯上缩成一团他才住手。
他俯下身,抓住我的下巴。
“不欠我?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欠我的!你全部都是属于我的,全部!你要再想逃,我就拿链子把你栓起来!”
“我不欠你,也不属于你!”尽管很疼,我还是大声说。我再也不会任他欺负了,这里所有的人,都别想再欺负我。我虽然脾气温和,但不代表会永远任人宰割。
“没错,我上大学的费用是你们齐氏赞助的,但是我也在齐氏勤勤恳恳工作了四年,足以抵清欠你家的钱了。如果还不够,我这几年的薪水基本都没有动,我可以全还给你。我不明白,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没有罪,也没有签给你卖身契!如果你再……”
我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扑过来紧紧扼住我的喉咙。我能感觉出他真有杀我的心,因为他手劲大的让我马上就透不过气来。我拼命挣扎,因为我不想死,但一点也不管用。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放手!音!你真会杀了他!”
恍惚之中我没听清是谁的声音。就在当我以为会就此死去时,他终于被其他两人奋力拉开了。
我躺在地毯上,头晕目眩,但仍然挣扎著站起来,努力用颤抖的手整好凌乱的衣服,“齐思音,我现在就从你家离开。你要是再来纠缠我,我就去把你是同性恋的事告诉全世界的人,反正我现在是破罐子不怕破摔,你们齐氏可丢不起这个脸。除非你今天真有胆量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走出你家大门!”
我喘口气,“还有,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你们所有的人,你们──”
我环顾著这间屋里所有的人,“都是变态!”
我真的向屋外走去,把齐思音的狂怒的声音抛在身后。虽然不能肯定自己能否走出大门,但是已下定决心,谁来拦我就跟谁拼命!我这一生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发狠过,但我觉得很痛快,尤其是刚才骂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