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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月亮 page 5 作者:玄小佛

  “我要进去了,你回去吧,后天见。”

  门在舒云抱歉的微笑中关上了。程多伦站在门口,盯着那扇关紧的门,感觉整个人像跟那扇门似的,压得紧紧的。

  下了楼梯,午后的阳光灼热令人生厌的刺过来,走在阳光下,那份被压紧的感觉,强烈得加倍难受,程多伦举起手中的纸袋,用劲的抛掷进路旁的垃圾箱,铝制的罐装啤酒,碰到垃圾箱的盖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

  从冰箱里拿出苹果、水梨、葡萄、巧克力、苏打饼干,和一只完整的烤鸡,满满的装了一大袋,就差没把冰箱扛走,程多伦还嫌不够,抱着纸袋跑进厨房,东找西找,都是些生的菜,金嫂正好将一盘火腿炒蛋从炒菜锅里盛起来,程多伦灵机一动,一把接过来。

  “金嫂,这盘我要,你帮我找个塑胶袋。”

  金嫂莫名其妙的拿着锅铲,愣在那儿。

  “快点嘛,金嫂。”

  “你在搞什么呀?”

  “嗳呀,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赶快帮我找一个干净的塑胶袋。”

  “你这两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冰箱都要给你搬空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塑胶袋,金嫂嘀嘀咕咕的又重新打蛋,切火腿:“冷的搬够了,现在又要来盘热的火腿炒蛋,真是莫名其妙,也不晓得你在搞什么。”

  “谢谢你啦,金嫂。”

  火腿蛋装进塑胶袋,外面包了张报纸,程多伦就往外跑。

  “我走了。金嫂。”

  “怎么午饭不吃就走了,吃了午饭再走不行啊?”

  “不行,火腿蛋冷了不好吃,人家不要。”

  急匆匆的喊了部计程车,到了监狱,程多伦抱着比昨天还大包的东西,样子很滑稽的推了大门。

  “你又来了,今天带了什么?”

  法警已经认识这个回回来,回回大包小包,回回不被接见的男孩,职务性的严肃面孔,破例的和蔼起来。

  抹抹额头上的汗,程多伦露出傻傻的笑容。

  “烟和啤酒都没有再带了,你检查。”

  一样一样的检查,法警奇怪的拿起报纸包的火腿蛋。

  “这是什么?还是热的。”

  “火腿蛋。”  程多伦又是一个傻笑:“热的比较好吃。”

  法警摇摇头,笑笑。

  “今天要不要试试看她要不要见你?”

  “她大概不愿意见我。”

  “我帮你去试试看。”

  “谢谢你,谢谢你。”  程多伦感激得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两分钟不到的功夫,法警回来了,程多伦紧张的上前,法警拍拍程多伦的肩,点点头。

  “小子,你今天运气好,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

  “跟我来吧,不要谈太久,知道吗?”

  “知道,知道,谢谢你,谢谢你。”

  那是隔着玻璃的房间,里外各放置一架对讲机,程多伦差点认不出玻璃那边的那个人,乱杂杂的长发不见了,身上不再是脏兮兮的T恤,而是一件蓝色宽松整洁的囚衣,如果不是那脸毫不在乎的神情,程多伦真的认不出这个人就是罗小路了。

  隔着玻璃的罗小路,歪斜着头,吊儿郎当的瞄着玻璃外的程多伦。程多伦望着她,拿起听筒,不晓得第一句话该讲什么,那边冷不防,突然冒出熟悉又叫程多伦吓一跳的三个字。

  “他妈的!”

  “我——。”  愣头愣脑的来这么一句,程多伦握着听筒,只说了个我,下面就停住了。

  “大白痴。”  罗小路昂着头,口气凶巴巴的。

  “是。”  被接见了,纵使被叫大白痴,程多伦还是很受宠若惊的应着。

  “听着。

  “我在听。”  程多伦几乎是战战兢兢的。

  “本来没兴趣见你,不过,现在要叫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

  “给我好好的去打听打听,若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帮我请的律师,告诉那个人,我罗小路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欠人家的,将来出去了,这笔恩我会还的。”

  “律师是舒云帮你请的。”程多伦马上脱口说出来。

  “舒云?你是说你帮她写稿的那个作家?”罗小路不相信的歪着头。

  “就是她,吴律师是她的朋友,一毛钱都不收。”

  “怪事了,我跟她连面都没碰过,她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帮我请律师?她有什么目的吗?”

  “舒云是那种很善良、很热心的人,她帮忙你,没有任何目的,我可以发誓。”

  “有这么意思的人?”

  “等你出狱了你就会知道,而且,我保证你会喜欢她。”

  罗小路歪个脑袋,研究打量着程多伦,程多伦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罗小路奇怪的眼光,也不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嗯,大白痴,该不会是那个女人看上了你,所以冲着你的面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帮我找了个免费律师吧?嗯,从实给我招来。”

  程多伦羞急的满脸通红,猛摇头。

  “你想得太歪太歪了,她是好心好意,她——,她真的只是想帮你,不信明天我叫她来,你可以问她。”

  “没骗我?”

  “我发誓。”  程多伦马上举起手:“我如果骗你,我就被卷进火车轮底下。”

  “好,那么你回去跟那个老女人说,这笔恩我记住了,出去我会还她。”

  “我一定告诉她。”

  罗小路又打量他一阵:

  “他妈的,大白痴,差点上你的当,搞了半天,你他妈的还是个有钱子弟。转告你老头,大门看好,有机会我还会再去。”

  “还有什么要我转告谁的?”

  “没有了,你可以走了。”

  罗小路说完,会客时间也到了,程多伦还握着听筒,玻璃那边,罗小路听筒一搁,甩甩脑袋,吊儿郎当的转身离去了。

  走出监狱大门,程多伦突然坠进一种失落的情绪,很空茫,很无措,不是因为监狱里的罗小路,是想起那个陆浩天。舒云说今天不用去,程多伦晓得,一定是那陆浩天还在她那儿,其次,只要有姓陆的在,舒云就像能抛开世界上的一切,那陆浩天对她那么重要吗?

  程多伦想起了陆浩天一双邪气的眼睛及暧昧的语态,一股强烈的反感及愤恨无从发泄,抬起脚,狠狠的把一块石头踢的好远好远。

  ☆☆☆

  这又是个很不平常的日子,晚饭时,程子祥出现在饭厅,程多伦预感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这个忙碌的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经常忙的连晚饭都是程多伦一个人跟金嫂一块吃的。

  父子面对面的坐下了,金嫂特别多烧了几个拿手菜,老主人难得在家吃一顿饭,对金嫂来说,这真可以是千载难逢表现手艺的机会。

  菜一道一道上来,父子两个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句话也没说,只见金嫂忙里忙外,起劲得很。

  “来,多伦,吃一块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程子祥的笑容,程子祥的举动,使程多伦受宠若惊。记忆里,程多伦没见过父亲这般留意过自己的味口,更没这般的举动。程多伦惊愕极了。

  “谢谢爸爸。”

  “金嫂的糖醋排骨烧得比馆子里还好。”

  “是。”

  和蔼的,带着笑容的,这真叫程多伦受宠若惊之余,一头雾水。父亲这两个字,在程多伦的印象里,已经是无比的威严与尊长的距离,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父子竟能如此家常的笑谈?程多伦那头雾水愈来愈浓了。

  “暑假都过了三分之一了,有没到哪儿玩玩?”

  这哪儿是程多伦所知的父亲?程多伦有些目瞪口呆了。

  “没——没有,爸爸。”

  “去玩玩嘛,缺钱的话尽管开口。”

  说完,程子祥又夹块排骨在儿子的碗里,这种连续的“恩惠”,程多伦愣透了。

  “有没有女朋友了?”

  “没有。”

  “大四了,该有了。”程子祥朝儿子关切的望望:“男孩子要主动点,没有女孩子主动来追你的道理。”

  “是的,爸爸。”

  “有没有中意过什么女孩子?”

  “还——,还没有。”  程多伦一阵脸红,极奇妙的,舒云的影子突然浮现出来。

  “不要成天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约约女同学去看看电影什么的,或者,请班上的同学到家里来,年轻人嘛,开开舞会,聚聚聊聊,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子祥的开通与新观念,叫程多伦迷茫极了,这个人到底是谁?是父亲吗?中年以上的发福,程子祥只吃了一碗就停止了,但仍坐在饭桌前,没有离去的意思。

  “现在年轻人对茶都不感兴趣了,不过,你这个老爸爸什么都跟得上,就是对喝茶改不了。”程子祥挑了根牙签,朋友似的跟无措的儿子聊着:“你喝咖啡吧?”

  “都喝,爸爸。”

  程子祥转头,对厨房喊:

  “金嫂,沏壶茶,再烧壶咖啡。”

  显然父亲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这是二十多年来始无前例的,程多伦吃下最后一口饭,依然端正的坐着。

  “昨天金嫂告诉我,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你的衬衫角有一个烟头烧的洞。”程子祥毫无责备的笑着点了根雪茄:“怎么?会抽烟了?”

  程多伦满脸通红,像做错事被逮着,那个洞是上个礼拜从监狱回来,想到陆浩天在舒云那儿,心里头不舒服,到家,关在房里边抽了大半包的结果。

  “以前没见你抽过烟的,最近学的?”

  “——只是,只是抽着好玩。”

  “男孩子抽烟是天经地义的事。”程子祥似乎带着鼓励的口气:“你爸爸二十岁就会这玩意儿,你妈就是欣赏我抽烟的样子,否则我还没那么容易就追上她呢。”

  讲完,程子祥一阵哈哈大笑,开怀极了,程多伦惊愕,然后赶快跟着一块笑。程子祥笑意还在脸上,兴致高昂的略附过身,像暗传一道秘密,降低音量。

  “那些女人呀,有时候怪得很,你斯斯文文,规规矩矩,她说你没个性。所以,嘿,有时候,你抽个烟,骂个人,发脾气什么的,嘿,她倒欣赏起来了,你说女人是不是奇怪!哈——哈——。”

  又是一阵放声大笑,从厨房端茶和咖啡出来的金嫂,又惊讶又开心,难得见老主人这么高兴,倒饮料时,手脚出奇的俐落。

  “金嫂,到我书房把放在桌上的那条烟拿来。”

  金嫂今天做什么事都起劲的很。程子祥才吩咐完,金嫂已经飞快地上了楼,没有几秒,烟就拿下来了。

  “来,抽根这种烟。”

  程子祥拆开整条烟,取了一包,撕了锡纸,抽出一根,递给儿子,又从身上摸出一个崭新的K金打火机,式样别致,非常好看。

  这是条洋烟,对根本谈不上会抽烟的程多伦,这牌子十分陌生,接过了烟和打火机,程多伦看看烟,看看打火机,再看看程子祥,内心那份受宠若惊,不提它有多澎湃了。

  “这打火机怎么样,还顺眼吧!”

  不问喜欢或满意,问顺不顺眼,程多伦觉得父亲今天可爱透顶。

  “顺眼。”

  “这可是名牌子,我跑了好多家,千挑万选,当牛给你妈买结婚戒子也不过如此。”程子祥邀功似的:“怎么样?不错吧,你爸爸是不是很有眼光。”

  “爸爸很有眼光。”

  “哈——,那是当然的,那是当然的。”程子祥拿过打火机,摆一个点火的姿式:“喏,就这么点,要知道,男孩子抽烟的样子,在女孩眼前,可是门大学问,重要得很呢!来,试试看,学会了爸爸这招,不出三天,你就能交到女朋友。”

  天啊!这哪是印象里那威严不可正视的爸爸?

  程多伦简直不认识了。

  程子祥愈来愈轻松的话题,程多伦逐渐从二十年来种植的那份牢不可拔的印象中走出来,朋友以的放松了自己,几乎是平起平坐的与程子祥交谈言笑。

  这么反常的谈着、笑着,整晚上就不知觉的送走了,程子祥喝了最后一口茶,站起来。

  “好了,老爸爸累了。”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一个晚上相处的笑谈,比二十年来建立的父子感情还要深。程多伦帮爸爸上楼拿了睡袍睡衣,放了洗澡水,又替程子祥铺好床,一切做得十分周到。

  “爸爸,洗澡水放好了。”

  “嗯,好,谢谢你。”

  走到浴室门口,程子祥回过头了,培养一个晚上,重点就是现在要的这句话,程子祥故作不经意,轻描淡写的,听起来就像临时想起的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哦,对了,多伦,平常上课没什么时间玩,难得放暑假了,我觉得你可以轻松点,别把时间排得太紧。”

  “爸爸的意思是——?”  程多伦略有所悟,似乎听出了什么。

  “譬如说那个帮人家写稿的事,我看还是辞掉的好,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爸爸,我——。”

  “你可以考虑,爸爸只是给你个意见,你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再回答我好了。”

  这是程子祥聪明的地方,硬的不行,来软的,尊重儿子,给儿子选择的权利,这招太有效果了。

  程多伦站在那,上回在书房的坚决态度,这刻却犹豫了,父子亲情,加上今晚如此祥和的交谈言笑,然而,真去辞掉吗?程多伦困难的考虑着,欠舒云的那份律师情,还有——程多伦耳根烫起来,舒云的脸在程多伦的脑海里回荡,微妙的、奇异的。温热的燃着程多伦。这是一种属于性别的神往,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他如何能遏止这样的震撼?纵使这份震撼听来竟是如此的违反常理。

  上了楼,程多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情绪复杂得不得了。程多伦明白爸爸今天的反常了,也了解那份苦心的用意。而问题是,程子祥做错了一步,如果能早在书房谈的那次就用今天的态度,今天就不会给儿子带来烦恼与困惑了,他哪能晓得,他今晚的刻意经营,已与儿子一份莫名不可思议的感情起冲突了,这个一问被他认为优柔寡言,不够男性的儿子,矛盾的挣扎着,痛苦的反复辗转。今夜,他为儿子带来了失眠。

  第二天,程子祥起得特别早,早餐桌上帮儿子在面包里涂了奶油,端过牛奶,满脸慈祥微笑的问儿子:“考虑得怎么样?”

  考虑得怎样?失眠了一夜,程多伦实在没有答案的,但;那涂上奶油的面包,那端来的牛奶,那慈祥的微笑,这种强烈的亲情攻击,程多伦痛苦的点头了。

  下午一点半,程多伦守诺的到舒云那辞掉工作,一路,程多伦顿住脚步,想回去告诉父亲,拒绝他的要求,但,还是来到了林园大厦。

  按半天电铃,门才开,程多伦看到一张憔悴的脸,看到一只哭过的眼睛,看到一屋子混浊的烟雾和满出烟缸的烟蒂,唱针停在仍在回转的空槽上,空酒瓶零落的东倒西歪,洒在地毯上,潮湿一片。

  黄色系统的暖客厅,罩着一层灰冷的阴暗、优郁、愁凄。发生了什么?带上门,程多伦轻轻的拿着唱针,关掉唱盘,捡起满出来的烟蒂,把东倒西歪的酒瓶摆好,自作主张的去开空气调节。舒云并没有阻止,坐在沙发里,双腿缩着,一口接一口吸着烟,程多伦不晓得该讲什么。能做的做完了,像一个等待命令的孩子,站在另一头,忘了今天来要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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