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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月亮 page 14 作者:玄小佛

  “去拿条毛巾来,还有,把鸡汤热热端过来。”

  凌碧梅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行动却非常敏捷,毛巾拿来了,鸡汤也放上电锅热了。

  “她是怎么了?”

  “你替她把汗擦了。”  黑皮皱着眉摇头:“流了那么多血,就跑出医院,再怎么好的体质也撑不住的。”

  黑皮自己去厨房,把鸡汤端出来,又倒了杯冷开水。

  罗小路神志清醒了,睁开眼睛,整张脸蜡黄的怕人。

  “来,小路,先喝口水。”

  黑皮扶起罗小路的头,慢慢的让罗小路喝了几口。

  罗小路斜靠着沙发,惨白的嘴角,对着俩个人笑了笑。

  “我没死?”

  “差不多了。”  黑皮对着鸡汤指了指:“倒一碗出来喂她喝下去。”

  “小路,来,这是给你吃的。”

  “我不想吃。”

  罗小路头一撇,脸还是蜡黄蜡黄的。

  “不要孩子气了。”  黑皮说话了:“十九岁就死了,你不觉得可惜呀?这是我叫碧梅特别给你炖的,好意思不吃?”

  罗小路喝了几口汤,感激的望了望他们,苦笑着。

  “快死的人,没力量讲一大堆感谢的话了。”

  “谁等你说那些话。”  凌碧梅又添了些汤到碗里:“看到程多伦没有?”

  罗小路苦笑的嘴角收回去了,才逐渐恢复元气的脸色,僵直的像一具断气的尸首。

  凌碧梅和黑皮互视一眼,黑皮点了两根烟,递一根到罗小路面前。

  “小路,抽根烟。”

  半天,罗小路睁开眼,接过烟,眼角滑着泪。

  “黑皮,碧梅,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罗小路深深的吸进一口烟:“如果你们恨一个人,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凌碧梅和黑皮又互视了一眼,黑皮弹弹烟灰,笑着问。

  “怎么?去了一趟医院,就有仇人了?”

  “别跟我开玩笑,我很认真。”

  “说说看。”  黑皮看了看了凌碧梅。

  “我恨三个人!”罗小路声音阴冷而坚硬。

  “三个人?”凌碧梅不解的望着小路。

  “对,三人。”

  罗小路的声音幽幽的,好远好远,却塞满了强烈的恨意。

  “有一个我爱他。”  罗小路闭上了眼睛;“程多伦。”

  “另外两人是那女作家和那个男的?”黑皮把罗小路手指夹着快烧到指头的烟取下来。

  “帮我一个忙,黑皮。”  罗小路把脸转向黑皮。

  “什么忙?你说说看。”

  “帮我找人揍一个人。”

  “谁?女作家?还是那个男的?”

  “女作家我自己来,揍那男的。”

  “那多累,我就一块替你解决算了。”黑皮笑着讲完,即刻换上了一脸严肃:“小路,揍人太容易了,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现在做了件很糟糕的事——逃狱。姓舒的是个很有名气的作家,男人为她打了一架,报纸都发新闻了,这件事还没冷下来,她的男朋友接着就挨揍,警察局可不光是一群吃饭不做事的白痴,查起来,你牵涉在里面,你想想,你这辈子要在牢里呆多久。”

  “你的意思是不帮我这个忙了?”

  “小路,多为你现在的处境想想,你现在是逃狱。”

  “黑皮,你现在不要替我找那么多理由,我只问你一句话:帮不帮我这个忙?”

  黑皮拳头握的紧紧地,朝自己腿上一捶。

  “不帮!”

  “好!黑皮,没有你帮忙,我自己来!”

  “小路。”  在旁边的凌碧梅急了:“听黑皮一次话,你这样会闹大祸。”

  “那是我自己的事。”  罗小路斩钉截铁,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没有人帮我,我照样有办法叫那个男人头破血流!”

  罗小路的个性,黑皮和凌碧梅十分清楚,她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这次,不但凌碧梅急,黑皮也紧张了,从沙发里站起来,眼里冒着火。

  “我替你找人去揍他!”

  ☆☆☆

  舒云把最后几件内衣裤整理进旅行袋,拉上旅行袋的拉链,手放在旅行袋上,望着正在套外衣的浩天。

  “什么时候再来?”

  陆浩天扣上扣子,走到床旁,钩起舒云的下巴。

  “该来的时候,我就来。”

  “该来的时候?”舒云凄凉的笑笑;“我等吧,总能等到那个该来的时候。”

  一把抓起舒云的肩,像抓一只瘦弱的鸡那么轻易的,陆浩天以强劲的臂力,拥吻了片刻。旅行袋往肩上一挂,陆浩天捏了捏舒云的脸,正要开客厅的门,听到一声铃响。

  “你有朋友来了。”

  陆浩天邪气的笑笑,舒云走到前面,门还没全开,突然冲进三个衣着流气的年轻男孩,有嚼口香糖的,有叼着烟的。舒云惊愕的往后退几步,退到陆浩天身边。

  “你们——,你们找谁?”

  三个男孩朝客厅四周张望了一下,一起把视线落在陆浩天脸上,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指了指陆浩天。

  “你就是那个姓陆的吧?”

  “有什么事吗?”  陆浩天搂着惊住的舒云,心底感觉一阵不对劲,但,仍大声大气的显出不畏的神情。

  大个子不再多话,一使眼色三个男孩烟一丢,口香糖一吐,对着陆浩天就是扎扎实实的三拳。

  舒云吓坏了,还来不及叫,只见陆浩天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抱着肚子,痛苦的弯下腰。

  “你们——,你们为什么打人?你们停手——”

  今天的陆浩天完全没有那天打程多伦时的风采了,那双强劲的臂力,那副飞行驾驶员必备的结实体格,全派不上一点用,三双拳,像钢铁般,左右前后的夹击,陆浩天狼狈的被围打,窝囊的没话说。

  舒云吓坏、也吓傻了,凭空跑出三名男孩,一句话也不说,就劈哩叭啦动起手来,老天!这是怎么回事?身子贴着墙,舒云两手蒙着脸,叫着。半天,想起打电话求救,手还没触及电话,一名男孩已经快一步,将瘦弱的舒云摔在沙发上。

  “再敢动电话他就活不了。”

  这句话比什么暴力都有效,舒云大气都不敢吸一口,动也不动的坐着,流着泪,眼睁睁的望着一向在自己面前,像一堵墙那么强壮的男人,被打的抱头滚动。

  “停手!”

  就在陆浩大几乎被打的半死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罗小路两手插在牛仔裤里,站在客厅里,三个男孩立刻停手,罗小路头往外一撇,三个男孩头也不回,陆续走了出去。

  舒云怔怔的看着罗小路,想过去扶起躺在地毡上一动也不动的陆浩天,罗小路一步一步走进,眼里透出浓烈的仇意。舒云感到奇怪,身子顺着沙发往后退,退到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罗小路甩了甩头发,鄙视的瞅了躺在地毯上,游丝般呻吟,不得动弹的陆浩天。

  “你的英雄救不了你了,他再也没有力量帮你打别人了。”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告诉你,天下的事,一定要公平,没有谁注定占便宜,也没有谁注定要挨了打还自己花钱住医院。”

  舒云一切都明白了,也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谁了。但,她不是在监狱里的吗?怎么出来的呢?逃出来的?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她为什么要逃出来?这是犯了多大的罪!

  “你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突然一句话这样骂过来,舒云被骂愕了。

  “和有妇之夫来往,又勾引一个什么都不懂,小得可以做你儿子的男孩,你简直——。”

  “请你不要随便污——。”

  “污什么?污辱吗?”罗小路盯着舒云,恨的好深、好深,扬起手,一巴掌落在舒云毫无防备的脸上:“我就污辱你,我恨你,我恨你勾引程多伦,我恨你!”骂完了,一巴掌打完了,舒云并未如自己所预料的还手,或破口大骂,舒云那么冷静,舒云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眼睛凝视着一个没有目标的方向,五道手指印在她苍白的脸颊安静的浮着——她没有反击。罗小路准备的更恶毒的话和耳光,全顿住,发挥不出来了。人总是人,永远伸不了手去打一个没有反应的东西,舒云的这刻就是这样,罗小路的手悬着,挥也挥不出,终于,咬着牙,抖着一双打不出去的手,“碰”的一声,带上门走了。

  舒云的眼睛从没有目标的方向,移向躺在地上呻吟的陆浩天,站起身子,走到电话机旁,拨了医院的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陆浩天身边,吃力的抱起陆浩天的头。

  “浩天。”

  “哟唷,那些——那些小子,他们——。”陆浩天发出游丝般的声音。

  “痛是吧?  我叫了救护车。”

  陆浩天勉强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舒云的脸,模模糊糊的看到五道指印。

  “你——你的脸——?”

  “很公平,不怪别人。”

  “他们——他们——,我要——我要告——告他们——。”

  “别告了,你算拣了便宜,你还能说话,人家被你打的时候,已经是昏过去了。”

  “你——你是说——?”

  舒云苦笑的点点头,抚了抚陆浩天脸上的淤伤。

  “这样也好,你可以在台湾多留些日子。”

  ☆☆☆

  敲了病房的门,金嫂应声打开,罗小路一闪跳了进来,金嫂像见了好友似的,好高兴。

  “嗳呀,你怎么今天才来,小伦昨天等了——。”

  “罗小路!”

  半靠躺在床上的程多伦,千料万料,也没料到,金嫂口里说的那女孩,竟是罗小路,关在监牢里的那个罗小路,程多伦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你怎出来了?”

  罗小路忘了前天还咬着牙,恨透了这个大白痴,一步跑到床前,兴奋的嘴角荡满笑。

  “你的伤还痛不痛?”

  “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呀,神通广大。”  罗小路眼珠一翻,得意忘形的笑着:“反正我出来了就是,告诉你,大白痴,我帮你报仇了。”

  金嫂比谁都兴奋,这句话听得她眼睛都亮了。

  “你找人打过他们啦?”

  “我找了三个人把那个姓陆的打了一顿,现在一定躺在医院里。”

  “姓陆的?”  程多伦不解的歪着头:“你是说——?”

  “就是舒云那男朋友嘛,不是他打你的吗?我帮你打回来了。”

  金嫂真乐坏了,笑嘻嘻的拉了张椅子过来。

  “来,坐坐坐,慢慢讲,慢慢讲。”

  “你是说,你找人打了那姓陆的?”  程多伦好像不太相信的问,“有没有打错人?你怎么知道是他?”

  “这点小事算什么。”  罗小路轻松的耸耸肩:“反正,我帮你报仇了,他被打的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姓陆你也会被打?程多伦心里开心得不得了,顾不得伤口痛,坐直身子。

  “那——舒云呢?舒云怎么样了?”

  “我骂了她,还打了她一耳光。”

  原以为程多伦会孜孜笑的,但,程多伦本来开心的脸沉下去了,沉的找不到一丝笑容,病房里只有金嫂一巴掌、一巴掌的拍着。

  “好,打的好,该多打她一耳光的。”

  程多伦依然沉着脸,没有一丝笑容,那张脸显得那么忧心、那么不满,看也不看罗小路,难过的沉着头。这表情与刚才听到陆浩天挨打,截然不同。

  “大白痴——。”

  程多伦抬也没抬头看罗小路,那张脸难看极了。

  “你不该打她。”

  “大白痴——。”  罗小路的心,被重重的击痛了。

  “你真的不该打她,——她并没有错,你为什么要打她?”

  罗小路真是心碎了,碎成一塌糊涂,碎成好多好多片,扎的出血,痛的要叫、要哭。

  “怎么没错?那个没有廉耻的女人,——。”

  金嫂的反驳没讲完,程多伦吼了起来。

  “金嫂,请你不要这样批评她!”

  泪都来不及流出米,罗小路按捺住那已经碎裂和心,打开门,奔跑了出去。

  罗小路完全没有听到后面金嫂的叫声,奔出医院,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坐上计程车,也不晓得是怎么上了黑皮的楼,进了门,罗小路像一具僵直的躯壳,虚脱软弱的坐下,软弱的望了望两张关切自己的面孔,软弱的伸出手,声音似压挤在一种极限中,悠悠的发出。

  “黑皮,给我一支烟好吗?”

  黑皮递过去一支烟,点亮了火柴。

  “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罗小路把脸侧开,深深吸进一口烟。

  “黑皮,人的感情被伤害到最深的时候,是不是哭不出来?”罗小路抬起脸看着凌碧梅:“碧梅,你有没有过这个经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碧梅焦急的问。

  又是一口浓烟从罗小路喉管里喷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小路,有什么话说出来大家听,别憋在心里难受。”  黑皮坐下来,拍拍罗小路的肩。

  罗小路站起来,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是不是很不迷人?”

  这样的一句话,来的又突然又奇怪,要不是此刻气氛处在一种僵硬中,真会叫人笑出来。

  “男孩子看到我,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吸引力?”

  又是一句奇怪而突然的话,问得令人那么措手不及,罗小路似乎并不需要答案,没有等别人的反应,又是一句。

  “我大概只适合跟男孩来什么友谊之类的吧,从来没有男孩愿意和我一起发生那种美的要死的爱情。”

  罗小路手一摊,烟一喷,很潇洒的仰天一笑。

  “相不相信?等我出了狱,我要去当修女。”

  黑皮过来,坐到罗小路旁边,把那根都烧到滤嘴的烟拿下来,递了根新烟过去。

  “那多乏味,出了狱,学学碧梅,找个像我这种次等货,将就的嫁了,养个把孩子。烧烧饭,洗洗尿布,也不错的啦,碧梅,是不是?”

  罗小路要哭出来了,努力的忍回去,大大吸了口烟。

  “嫁他妈个头,我要当修女,没事乱祈祷一通,拯救那些该死的灵魂。”

  “我看是不必了,咱们都是被拯救的恶棍,坏事做多了,血捐出去都没人敢要,上帝大概也不愿意收我们,你就安分的学学碧梅好了。”

  “不收拉到,他妈的!”罗小路手往空中一挥:“我要睡觉了。”

  “等一等。”  凌碧梅挺着大肚子,进房间拿了一箱药出来:“换了药再睡。”

  “不换了,让它烂掉。”

  “什么话。”  黑皮一把按住罗小路:“祈祷也得两只手,一只手的人,上帝见了还不开心呢。”

  强拉起罗小路的手,黑皮帮着解开纱布,凌碧梅小心的上药,嘴里不停的问着。

  “痛不痛?”

  “痛死活该。”  罗小路咬着牙。

  “你看,伤口发炎了,明天陪你到医院看看。”

  “不看,让它烂。”

  “小路!’”黑皮帮着拿胶布,指了指桌上的报纸:“今天报纸出来了,开始通缉你了。”

  罗小路一点也不紧张,哼了一声,看也不看。

  “我看明大你自动回去,别等人家来逮了,那判起来,有的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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