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看这种无法辩解的味道吧。这个总是很清高很飘渺的人,这个总是让自己在心中悄悄崇拜悄悄模仿的人,可现在自己却卑劣地只想压倒他,只想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样,一样手足无措,直到被一样的欲望染到洗不去的颜色。
爱是罪啊!
身体里响起罪的共鸣,把被神分开的身体重新结合到一起,违反注定孤独的教条,享受被神禁止的极乐。
恋人就是共犯啊。
你还没有和我一起犯罪的觉悟吗?
像头眼红的豹子,于波扑倒了只有两步距离的有礼。没有防备的有礼躺在地上,不由一阵气血翻涌,也许后脑不小心撞到了。等暂时的晕眩过去,衬衣已经被打开,裸露出来的肌肤接触到空气和另一个人温热的手,觉得非常恐惧。伸出手来抵挡,然后右手捏着的东西被抽出来扔掉,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不用这个也可以做哦。”
像恶魔一样。
耳朵马上就被吞噬了,声音变的很朦胧,喘气的声音却非常响亮。同时,裤子也被拉开,自己最私密的地方就要被抚摩的恐怖让他顾不上自己的耳朵,两只手紧紧护住下方,努力从正面朝上转为正面朝下,这样的姿势似乎比较安全。
他听到了呵呵的笑声,也许是于波看到他这样鸵鸟一样的举动感到好笑吧。
心头火起,他大怒地转回头来,用左肘撑地,右手毫无目标地用力挥动着,想打到那个无耻的家伙。
没想到趁这样的机会,自己的衬衣被人从后颈往下拉,双手马上就感到无法自由活动,只能无力地挥动前臂。
看起来一定很狼狈吧,让自己的衣物缠绕住,被困在地上,做着无谓的抵抗。他几乎就想放弃了。
“是因为老师,我才变成同性恋的,你要负责。”
理所当然说出的话,听起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那阵熟悉的恐惧,非是来自身上这个男人,而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暗黑的旋涡,缓缓旋转起来。
那以往只有在独处时才出现的感觉,被搅动起来。没有地方可以让自己躲藏,没有孤独可以让自己躲藏,对于身边那个人的抗拒,其实是害怕有什么从打开的身体里被释放出来。如果可以蜷缩在角落里,黑暗里,就可以把恐惧冻结收藏起来的话,那现在这种几乎要吸走心脏的感觉要怎么办呢?
终于放松了身体,为了对抗自己,而想把自己交托出去。
给这个男人的话,他会不会用力地抱住自己,而把恐惧也压缩到可以忍受的地步呢?
仿佛突然从冰原来到火堆旁,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想要怎么做呢?”
“做爱。”
“——还没有爱的话,就把它做出来!”从没见过的霸气出现在这个才二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有礼可以感觉到,那是经过感情捶煅才变得如此坚硬的骨脊。
也许这个人可以……
眨了眨眼睛,他阖上了慢慢软化的瞳子。
“想要就来拿吧……”
身体被毫不客气地折成各种形状,皮肤上仿佛下了一场灼热的雨,自己承受着热雨,让雨水承积在体内,慢慢向下流去。从来没经过这样热烈的性事,脑海好象被蒸腾成别的什么形状,自己的举动看起来是那么奇怪,可没有一点想要制止的意思。
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被挖掘出来,浑身像泡在温热的水里,快要化做一滩水,却又觉得隐隐的疼痛。
心脏譬如被谁的手狠狠攥着,在高潮的落差里,会突然喘不上气来。
于波试探着想把手指伸进去,但是阻挡得很严,看到有礼难受的样子,虽然可以硬来,却还是没有做下去。
他让有礼侧躺着,把自己的欲望塞进他的两腿之间,一边有手肘压紧一边用手指包裹起来灵活地弹动着。
整个下部的敏感区全部被狠狠摩擦到,又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有礼几乎完全失去理智。
“怎么……有点奇怪……啊……”
“只是不习惯啊……”
“……什么?”
“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不习惯不是一个人;不习惯没有孤独;不习惯……爱……!”
身体摇晃着,连带着头脑都不能清醒,模模糊糊的意识中,飘过一点疑问……这就是爱么?……这种快要融化的感觉,忘记自己的感觉……
然后,一切随着一阵失神而消失。
一朵烟花不断高升高升,终于爆裂开来,涨大的身体四散飘落,天空蓦地大亮,接着马上熄灭,复归为一片黑暗。
当脉搏平息,慢慢重新睁开眼前。眼前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几步路外的落地灯散发着桔色的光芒,周围的器物微微地散着光。
有礼直视着面前的白浊色的痕迹,缓缓坐起。于波一直注意着他,看他略带失神的样子,却不敢伸手打扰。
坐了一会,有礼撇下于波自己走进卧室。
来过几次,可却从来没有进过有礼的卧室,于波犹豫着。门没有关上,通过微弱的反光,可以看到有礼的身影轻轻落在床上,凝住不动了。
挣扎了半天,最后想,要是他真的不愿我跟去的话,应该把门关上,所以还是悄悄走了进去。
有礼果然没有反对。
落地灯的光线不是很亮,可以是房间里比起来,还是要明亮得多,站在床边,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个轮廓。整个房间都是深深浅浅的黑色。
试探着碰了碰有礼裸露出来的肩膀,有礼缩起身体,无言地拒绝了。
于波弯下腰,拉住衬衫的袖子,稍用力拉了几下。
“已经都皱了,脱下来吧。”
迟疑了一会,有礼放松了力气,让于波脱走了他的衬衫,然后蜷进了被子。
“扔哪里?浴室好吗?”
“……”
“好吧,那我就放在浴室里,你别忘记。”
“……”
“不想起来洗个澡吗?”
“……”
于波苦笑着出去,把外面的地板擦干净,把桌子上的杯盏放进厨房的水槽里。
折回房间后,又轻轻问:“我帮你开灯好吗?”
“……”
“如果这里的灯不开,外面的落地灯关掉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耐心地等了等,还是没有回答。
“那我就开了。你不喜欢的话,把脸转过去吧。”
有礼往床中间缩了缩,别开了脸。
床头灯啪地扭亮了,于波看到灯旁边放着一本书——《布拉格精神》。
“我可以看看这本书吗?”
有礼忍耐着不发出声音。心里乱糟糟的,只希望于波能快快离开,让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没想到这个家伙却这么烦,好象根本不明白他做了什么一样!
不想出口训斥他,就好象在害怕自己被反驳,而让心情更加郁卒。作为一个老师,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立场指责他什么了。就算是这么想,无名火却不会平息下来,反而在身体里更加旺盛地泛滥起来。
最讨厌别人随便翻看自己的床头书,制止的话死命地被咬在两排牙齿间。
——随便什么,快点看吧!看完就离开吧!
身后没有翻页的声音,正觉得奇怪,突然声音从面前传来。
“有礼,你喜欢我吗?”
这样的问题,不回答好象不太好。拼命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露出自己的火气。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需要保持那点虚荣的面子。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话一出口,有礼才发现,自己把什么都暴露出来了,连忙狼狈地咬住嘴唇。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那种,两个月远远不够。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所以才会被迷住。可是,你却越来越让我搞不懂。你那天突然说交往,让我大吃一惊,可是心里很高兴。能让你先开口,那一定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可那两个月是怎么回事?难道感情也是有期限的,过了两个月你就会不喜欢我了?还是,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于波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不断在考虑措辞。轻柔的声音像害怕惊走什么一样小心翼翼,那种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嗓音,连疑问都是小心翼翼,仿佛只是在问一个答案,而不是责问。
有礼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在瞒我什么?”
“……”
于波不知什么已经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了,有礼只要微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视线。听到这个问题,有礼心一沉,这种温柔的语气和眼神,让他觉得马上就要失去一般飘渺。
他着急起来,脑海里一片混乱——
“不,别管那两个月,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好不好?一起去——一起去——”眼光搜寻来搜寻去,突然看到于波手里的书,于是大喊道,“布拉格!很多作家住过的地方,欧洲的,很古老的——”
于波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却慢慢暗淡了。一丝苦笑出现在他唇边,他用那种温柔的声音回答道:“好的,去布拉格。”深深吸了口气,极轻地说,“不过,只有你一个。”
“有礼,我一直以为你防备的样子,是你本性中的谨慎而已。而那种谨慎,是孤独太久,所以不懂得和人相交而自己造出来的隔膜。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想我也许可以改变你。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对不起,我不能遵守约定了,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有礼看着于波站起身来,看着他穿过两盏灯间的黑暗像穿过一个隧道。当另一盏灯照在于波脸上时,仿佛照着另一个人。
他打开门,最后看了一眼房内,用足够那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不用两个月什么的,现在就结束吧。”
第九章
哀伤像一阵雨。淋得人兜头兜脑,无法躲避。
书桌上的角落里,一堆杂乱的书簿最上面放着本薄薄的小册子,黑白的封面,《布拉格精神》。
于波偶尔看到这本书时,就仿佛看到有礼。
那天说出决绝的话,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每走一步,心脏都仿佛在进行赌博一样扭紧,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可当自己站在大门外,拉上门后,看着这一扇巨大的铁家伙时,才有点后悔。
站了一会,仿佛能看到那个人拉开门,招呼自己进去。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失望的……或者说,失神地踩着地面往前走,路过三楼楼梯转弯时,才发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布拉格精神》。
刚才拿起来就一直无意识地捏在手里。要还回去吗?
考虑了几秒钟,按捺住自己想飞奔回去的心情,站定在原地。
现在去敲门,也许有礼还觉得自己是找一个借口重新回去……在他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吧。背负着这样的指责还要把书拿回去,于波不想这样做。
有礼想要的话,自己也会来拿吧?刚才我拿着它出门,他也没有注意到吗?
一边闪过无数个念头,一边发动着双腿迟钝地继续向下。
其实把书放在门口,或者放在有礼的信箱里,甚至在课后,都可以把书还回去。可于波根本不想在这两个主意上多费精神,轻易的用“不安全”否定掉了。
潜意识里,手里攒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和有礼单独再见一面的机会。
课又不去上了。管他是赌气还是耍赖什么的,明明知道有礼作为老师是不能不去的,那自己这个可以逃课的学生选择去听课的话,也许又会让有礼老师生出什么担心吧。揣测着有礼每次上课前都要忐忑一下,看到自己不在,一定也是又放心又生气。作为普通人的有礼,应该不想再碰到带给他麻烦的自己;可作为老师的有礼,却不喜欢自己的学生逃课。
想起上一次不去听课的事,心里甚至隐隐期待有礼会再端着老师的架子来叫自己去上课。
先低头的人,就输了。
正因为于波自己其实非常想再见到有礼,反而受了牵制。
晚上上完课后,心血来潮,去小花园看荷花。池边没有认识的人,周围的情侣全是陌生的,仿佛闯入了什么不应该进入的地方,于波瞥了眼已经盛开的花朵,连忙退了出来。
站在园口不愿离去,呆呆地吹着晚风。那个人也许会来……莫名其妙的感觉,结果根本没有应验。
自己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仿佛只要有爱,奇迹就应该按着自己的心意随时出现一样。
没有去上过哲学课的一个礼拜,过得好快。仿佛从来没有在生命中出现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匆匆流走了。这时才发现,周二的课是一周的钉子,只有它,能让人在众多面目模糊的日子里计算时间。
周末,于波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想。似乎有点享受这种懵懂的状态,他没有像平时一样留在学校里参加活动,而是背了一个包就回家了。
才回到家,奶奶就迎上来,好象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说着“拖鞋在哪里啊?”“今天晚饭吃红烧肉。”“外面热不热啊?”
以前很怕很腻烦这种问候,现在却觉得有点负疚地感动。一边含糊着回答“嗯嗯”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没有听到狗叫,这是很奇怪的事。这只狗虽然关在房间里,对声音却很敏感,只要有一点动静就吠个不停。
“狗呢?”随口问道。
“死了。”
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刺破包围着于波的虚幻的放松,坚冷的现实一起压将上来。
“哎呀,前几天看他胃口不好,还以为他天热起来,不想吃东西正常的。昨天又在外面撒尿,被你爸爸打了几下,关在房间里……唉,今天中午给他饭吃,才发现已经死了。”
停了一会,又补充道:“都硬了,大概是昨天晚上吧。”
忽然之间,无法忍受耳边再有这样的声音。奶奶的清脆的不符合年纪的甜淡的声音,诉说着这样的事,却没有特有的起伏,好象遇见一件罕见的事一样,带点炫耀性的描述。
“……那现在呢?”
“阿姨把它带下去扔了。”
刚才路过的垃圾桶里,就有这只狗的尸体吗?无法想象的于波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时,难得妈妈也在。于波一直跟在妈妈身边,看她做些细小的事。那简单的动作里,有说不出的细腻和熟悉的味道,可乍入眼,却带点莫名的陌生。
“干吗跟着我啊?想吃奶啦?”妈妈稀奇地问道。
“没有啦……”
“那要妈妈抱抱?来!”说着,张开了手臂。
于波只抱住了妈妈的左臂,坐在她身边,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
“哟哟,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撒娇。以前都不这样的。”
只是本能地想和人靠近,分享体温,触摸着和自己一样的皮肤,好证明,自己没有被这个人世抛弃,好让孤独的心,暂时休憩在港湾里,不要勃勃跳动着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