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警察引来的女士大概有三十岁上下,中等偏瘦的身材裹着一身时髦的名牌套装,烫成碎卷的短发略微有些零乱。估计是已经从警察那里得知了发生的悲剧,她那双细小的眼睛湿漉漉的泡肿着,苍白的脸色不比还在角落呕吐中的宫村好多少。
示意把她带来的警察退到旁边去之后,真崎深吸了一口气,用没有加温的生硬口吻吩咐:“请问你是江永三的妻子吗?”
被他冰冷的声音刺激到,女子瑟索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的前一秒又莫名其妙的低了回去。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在真崎觉得有必要重复一遍问题时,她微弱而又清晰的回答道:“是的,我是他的妻子。”
“……”对意料之中的答案无声的叹了口气,真崎连迟疑都没有,冷酷的接口:“那么请你到前方来辨认一下死者是否是你的丈夫。”
“我知道了。”怯懦的颤抖着,女人无力抵抗的被高桥扶到了尸体旁边,犹豫不决的躬下身,她在看到尸体的同时迸发出了尖锐的高叫!
“我的耳朵……”所有的人都对她的反应表示理解,只有没有得到“警报”通知的宫村来不及做出保护措施,被那足以媲美凶器的尖叫刺得耳膜发痛!但也多亏了这声魔音传耳,使他暂时连吐的念头都模糊了……甩甩头,他试图把那恐怖的景象从脑中挤出去,结果只能令每个细节变得越发清晰!突然,有一个片断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刚刚……离得那么近,他似乎在死者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快面积很大的椭圆形伤疤,那种样子的伤疤,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不过,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吧。现在重要的不是这种小事……
“怎、怎么回事?”铁青着一张脸,摇摇晃晃的蹭回河合身边,宫村边猫起腰,利用对方的身高遮挡不堪入目的画面,边小声好奇的问道。
“她认出死者是自己的丈夫了,好可怜……”没有多想,河合满脑子都被膨胀的同情给填满了,听到他的提问也只是粗略的回答了一句便抛开后者迎上前去安慰痛哭不已的新寡,空剩下呆立在原地,哀怨的望着自己刚找到的盾牌自行移动而去的宫村。
“怎么可以这样!”扭曲着俊颜沙哑的咒骂道,宫村很明确的在自己的怨恨名单中加进了河合的名字!罪名当然是:临危弃友,见色忘义!
“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突然,那麻木了宫村耳膜的哭声骤然一滞。他刚想抬头看看是不是有人比自己还丢脸的昏倒了时,就见那个女人鞠躬成直角,毅然决然的对漠然傲立的真崎拜托道!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并没有因同情而给予任何安慰,或者说连同情都吝啬掉的真崎,绷着本就严肃到了严酷的容颜,冷冷的回应。
把他的无情看在眼里,虽然自己不够指责人的资格,可宫村还是忍不住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搜查机器,看了这种限制级的尸体连眉都不皱一下。说不定他正盼着案件发生,免得许久不使用,自己的发条会生锈!”
“宫村君!”被他的惊人发言吓到,河合疾呼着抢在“真崎后援会”发飙前冲到宫村身侧,拉着还挺直脊背矗在当场的他低下头来:“你在说什么呀!快向真崎前辈道歉!”
“我又没有说错!”狠狠的斜了焦急的河合一眼,宫村勉强压抑到现在的少爷脾气终于决堤了!大力甩开对方的手,想也不想的抬起头,他挑高两道浓黑修长的眉毛,瞪圆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声反驳:“明明就是事实嘛!他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没有感觉吗?!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把别人按到尸体面前的行为实在是过分呐不是吗?!”害他第一天工作就那么丢脸,传到课长那里,他不被嘲笑的机率就和他升迁的机率一样渺茫了!
对于他直截了当的指责,真崎只是寒着脸抽动了一下嘴角,并迅速抬手阻止了气势汹汹准备上前教训宫村的高桥,淡淡的反讽道:“如果你有任何不满,就等你可以正视尸体时再说吧。我不接受懦夫的抗议。”
“你——”闻言,宫村恼羞成怒的想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却被早就听得汗流浃背的河合死命抱住腰,动弹不得!对他的窘态不再多看一眼,真崎思索着扬声,叫住打算离开的那个女人:“江永夫人,你今天戴了隐形眼镜了吗?”
“没、没有……”被突然叫住的女人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便立刻回答道:“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冷冷的因答案而划起没有温度的笑容,真崎掸掸肩上莫须有的浮土,目光如炬的瞪向惊惶的女人:“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在没有眼镜帮助的情况下,只凭一眼就认出被害者是自己的丈夫的。”
“和眼镜有什么关系啊!我、我的视力很好的!”心虚的后退了几步,女人想要逃避真崎的逼视,孰不知自己的仓慌已经引来了更多怀疑的目光!
把她的反应一点不差的记录在脑海里,真崎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推断:“那么怎么解释你鼻梁两侧的凹陷呢?江永夫人?只有长期戴眼镜的人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没有人性啊!竟然如此欺负刚失去丈夫的无辜女人,你不是人!”仿佛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女人原先的可怜模样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飞扬跋扈的泼辣,那冲血的眼睛恶毒的盯着真崎的冷漠,简直恨不能咬碎对方的咽喉!
又是吐又是吵架,本就把宫村的耐性磨得差不多了,现在这个女人又用高八度的噪音摧残他饱受折磨的耳朵,忍无可忍地,他打断还想分析下去的真崎,懒洋洋的插嘴:“什么嘛!眼睛好不好试试不就知道了!还解释什么!”
“宫村君?”
不理会同事的抗议,宫村擅自把手塞进对方的口袋里,摸出放置在内的警证举向女人的方向,眯起眸子,不愠不火的问道:“那,这个上面写的是什么?”
“为什么不拿你自己的?”古怪的斜了他一眼,河合不满的小声抗议。
抽空白了他一眼,宫村耸了耸肩,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又不知道警证被自己塞哪里去了!拿你的比较方便啦!”
因为对言罢后河合所展现来的哑口无言的样子表示不解,于是他把目标转到还在沉默中的女人身上,狡猾的笑了笑,他状似不耐的催促:“喂!说啦!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你该不会看不清吧?”
“我看得很清楚!”被他质问的女人,不怒反笑的昂起头,自以为是的高声回答道:“当然是就是警察厅三个字啦!”日本人谁不知道警证上写的是什么?这个人以为别人是白痴吗?还是他自己根本就是个白痴?!
“啊啊,好厉害哦!”叹服的睁大眼睛,宫村故意拿出一副幼齿的样子,帅气的脸上堆满了可爱的崇拜表情,可是不等那个女人开始嚣张的反咬真崎诽谤,他就转头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河合重复了一遍:“好厉害哦!河合!是福利吗?难道你的警证连背面都有印东西啊!”
“可恶……”终于,女人从宫村的话里捕捉到了讽刺的意味,她惊于事发的想要逃脱,却叫早有准备的高桥等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制服在地!
一直对宫村导演的闹剧保持沉默的真崎,此时高深莫测的望了趾高气扬的对方一眼后,冷冷的吩咐警员把江永夫人带回涩谷警察属进行审讯。
当河合拉着还在自我陶醉的宫村尾随着真崎他们向警车走去时,一个快被遗忘的声音猛地响起在众人身后!不约而同的回头,最先认出来者的河合不敢置信的叫道:“野上君?!你抓那个人做什么?”
就见野上一身搏斗后的狼狈,顶着左边的黑眼圈,得意洋洋的拷着一个粗壮的中年男子赶了过来!将骂骂咧咧的男人丢给莫名其妙的河合后,他顾不上牵痛嘴角的伤口,邀功请赏的对漠然扫视自己的真崎敬礼道:“真崎前辈!我已经把杀人凶手抓拿了!这个家伙脾气暴躁,和死者发生过多次争执,并扬言过要杀死对方!而且经我调查,他昨天晚上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在他屋子里还发现了作为凶器的木工锤子,搏斗后我已顺利将他捉拿!”
“神经病!老子根本没有杀过人!我昨晚喝醉了,哪里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老子是木工,怎么可能没有锤子!”野上的话音刚落,那个壮汉就嚷嚷着反抗起来!狠狠揪住他的衣领,野上生怕给真崎留下坏印象,把电影里逼供的样子模仿的淋漓尽致:“你不用狡辩了!我都知道了!”
“野上……”疲惫的闭了一会儿眼睛,真崎淡淡的开口。
“是!真崎前辈!”完全不同于面对犯人的表情,野上转过头,一脸兴奋,元气十足的应声!然而……
“真正的犯人已经抓到了。”说完后,真崎不再多言,躬身坐入了车内,冷冷的关上了门后便立刻命令小警员开车离开!
而微笑僵硬在脸上的野上一直等到车子从眼前驶走,才惊叫出声:“什、什么意思?!”
“笨蛋!就是说你抓错人了,优等生。”宫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幸灾乐祸的大笑着在野上的肩上狠狠一拍后,他心情转好的摆了摆手,潇洒的坐进下一辆车内,并体贴的摇下车窗嘱咐还愣在原地的野上和河合:“喂喂,你们还在等什么?放人吧!”顿了一下,他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好心笑着对被放掉的壮汉提醒:“那个,如果您要告他侵权的话,请记住到涩谷警察属来,找我报案就好了。我是宫村警部补,宫村御行。”
“……那个,野上君……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心的偷看了一眼脸憋成朱肝色的优等生同事,河合谨慎的问道,却惹来了后者积蓄良久的咆哮——
“回属——!”
***
涩谷警察属,第一审讯室……
端坐在椅子里,真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对近乎疯狂的江永夫人进行问话。
“那么,杀人的动机是?”
“……他在外面养女人,我和他结婚了那么多年,做牛做马的,他依然要去外面找别的女人!当年为了帮他,我把父亲做为自己嫁妆的店都让掉了!可是到头来——他依然……”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无视于对方的嚎啕,真崎挑了挑眉,倾身向前问道。
“……因为,这两年他给我的家用越来越少……而且经常拖到很晚才回家!以前根本就没有过这么频繁的加班的啊!况且……男人的钱还能花到哪里?!一定是塞到别的女人的口袋里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星期……我撞见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去吃饭,还一连好几次!那个混蛋笑成那个样子……对我却从来都冷着脸,好气都不给一声!我问他……他根本就不承认!与其被别的女人夺去……不如我自己毁掉!”
由于自己对女人的执着和狠心已经瞠目结舌了,河合向保持着平心静气,不为所动的真崎投去了崇拜的目光。后者只是疲惫的合上眼睛,似乎不想面对前方歇斯底律的犯人。然而,这种逃避只存在了不到两秒,真崎便重新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瞪向杀人犯:“你对自己的罪行供认……”
“他是财团的职员?不是推销员吗?”突然,宫村的声音加进了真崎宣布罪名成立的话语中,没发现四周射来的白眼,他把记录丢给河合,奇怪的望向江永夫人:“那个人,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椭圆形疤痕!他不是推销员吗?”
“我丈夫怎么会干那种事?!他是企业的精英啊!”狠狠的瞪了害自己被耍的罪魁祸首一眼,江永夫人很确定的吼道!
但却被听出蹊跷的真崎打断。冷冷的扫了宫村一眼,真崎低声反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认为?!什么啊!那个人几个月前还向我推销过东西啊!”为自己受到怀疑而深感不悦,但在真崎的逼视下,宫村还是乖乖把回答呈上:“我记得很清楚,虽然还是冬天,可我把空调开的很大,温度热的我都只穿衬衫而已。但那个人进来推销的时候却连西装的高领都竖起来了!我好奇的问他,他才解释说有伤痕不好看。后来太热了,他就忍不住把扣子解开了……那种样子的伤疤,任谁看一次都很难忘记吧?!”
“……怎么可能……”在宫村肯定的坚持下,江永夫人软化了,而真崎则丝毫不耽误的抓起电话,拨通了高桥他们的电话——
“我是真崎,请帮我查一下被害者江永三这几个月在从事什么工作,都和什么人接触过,谢谢。”
不愧是搜查一课的精英,真崎的电话扣上不过十分钟,对方的回应就响了起来!抓起电话,绷着脸,肃穆的听完对方的叙述后,真崎重重的扣下电话,深深吹出肺里剩余的空气,别开视线,没有抑仰顿搓的声音冰得宛如来自遥远的北国:“……江永三在九个月前就因为一个大失误引咎辞职了。这段时间他都在从事推销兼差,似乎业绩也不是很好。至于他接触的那些女人,已经确定只是推销客户了。”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忘了自己坐在审讯室里,江永夫人拍桌而起,赤红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崩溃的喝问沉默的真崎!
回答她的,是感叹不已的河合:“大概……是不愿意让你遗憾,你为之连嫁妆都当出去的男人,会这么没用吧……他不想你在邻居和娘家抬不起头的吧?”
“……怎么……怎么会这样……”江永夫人的泼辣不见了,她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底气的皮球般泄在椅子上,捂住脸,逸出闷闷的泣声,刹那间苍老了许多……
静静地审讯室,明媚的阳光透过百页窗洒了一地的光与影的斑驳……
男人们沉默着,女人的哭声则微弱的仿若一阵不连贯的嗤笑……马上要断开时又勉强的继续了下去……
似乎不知该如何在这种气氛中自处,野上揉着还在痛的伤口,凉凉地对靠在椅背上的心不在焉宫村搭话:“说起来,那个男人是向你推销什么东西的?”
“啊?”没有料到会被他提问,宫村不解的眨眨眼,照实回答道:“哦……是法拉利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