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知道。」苏起义不容辞地举起手,换上笑脸,将蝶儿当初说的,多年前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少爷是怎么英勇救了她、让她从此芳心暗许,执意要入严府报恩的故事。
「胡说八道!」苏起一说完,沈娘第一个开口发难。「严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少爷从不出严府,要怎么救人?」
「嗄──」苏起脸一红,但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委屈地再次退下。
「这故事听起来虽然离奇,但蝶儿说得认真、不像是骗人的故事。」凌总管小声的为她辩解。当初自己确实也觉得蝶儿的故事匪夷所思,但为了自己的孙儿,他也没有认真追究下去。
「这个叫蝶儿的丫鬟,除了为我送早膳,其他还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严老夫人再问。
「禀告夫人,她习惯了府里的工作以后,我就让她到处帮忙,就和府里其他的丫头一样,哪里忙就去哪,这一点我可没有特别放水。」苏起负责的是府里女婢,很负责地回答。
严老夫人看了一眼沈娘,后者立刻会意地向前,弯身道:「夫人,我有派人定时守着东院,但说也奇怪,那丫头确实没有再往东院跑。」
「嘿嘿,如果没和子晟见面,她为什么会出严府到商行,和李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吓得他连当面告诉我要辞工都不敢就逃了呢?」严老夫人笑着,但双眼已经透露着某种盘算。「妳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娘绝对不敢欺瞒夫人。」沈娘一颤,以为夫人怀疑自己和那个丫头串通了?
「妳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如果连妳都不信,我还能相信谁呢?」严老夫人淡淡一笑,笑容依旧和善仁慈。「只怕是妳派去的人偷懒,或者是被人收买了也说不一定。」
「夫人,以后东院的事我会亲自负责。」沈娘一口承诺。
「好,事情交给妳我就放心了。」严老夫人轻轻颔首,这才转头对其他人挥手道:「好啦!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凌总管、苏起三人有些错愕,夫人把他们几个叫来南院,到底是为了什么?听起来像是为了蝶儿,但蝶儿究竟做了什么?他们听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啊!
「是。」苏起第一个拱手,不管是什么事,但只要和他无关就算了。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后,严老夫人伸手轻捏眉心。就算现在派人去追,只怕那五辆车也追不回来了。这事的后续该怎么处理,看来她得和张老板再合计合计,不管用什么法子,总得先过了董爵爷那关才是。
「夫人,那个叫蝶儿的,究竟是什么来头?」沈娘好奇。
「哼!不过是个丫头,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严老夫人想了想,决定先处理商行的事情。「沈娘,替我好好盯牢那个丫头,一旦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向我回报。还有,找个信得过的人到李任的老家跑一趟,怎么也得把李任找出来,就算要离开我严府,也得把话说清楚。」
「是,夫人。」
第八章
「少爷,我们为你送午膳来了。」
「先搁在桌上,我现在没胃口。」
「是。」
窸窣之声渐渐远去,一直等到房间里恢复原本的静谧,状似休憩的严子晟这才重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到圆桌前,他拿出藏在腰间的银针,在每一道菜肴里都刺了好几下,当他最后将银针放入一盅鸡汤再取出时,注意到银针的末端染上了淡淡的铁灰色。
严子晟面无表情地起身,转身自床下取出一个盖住的小木桶,打开后将桌上的鸡汤倒了一半,跟着再盖起、最后再将木桶放回床底下。
他重新回到圆桌前用膳,每道菜肴都只动了几挟,让剩下菜肴的份量看起来比平常还少上一些,然后就停下了筷子。
自从严子晟开始对黄大夫起了疑心,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七天,在这段日子里,他以身体依旧不舒适为由,从不在丫鬟仆役面前用膳,等到自己独处的时候,他先以银针测试,将有毒的那一份倒了一半、制造自己已经吃下的假象,其实是将它们藏在木桶里留下来当证据。
经过这七天的观察,他察觉下毒者每次下的药量都不重,有时下在菜里、有时下在饭里,有些时候则是下在汤里头,显然并不想让他即刻毒发身亡,而是想让毒性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体内。
为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插手商行的事情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不过正因为察觉了「可能有人下毒」这件事以后,逼得严子晟开始回想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
子晟,我让黄大夫为你细心诊治过了,他说你的体质虚、不适合过于操劳,我看,你还是多调养几年,反正你还年轻,商行的事情不必心急。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虚弱,大约是在两年多前,当时他刚满二十岁,正是大娘对外宣称,要将严府的当家身分交给他的那一年。当时他到商行不到一日,就因为头晕目眩、手脚发软让人送回了严府。
子晟,过些日子你就要正式接手严金商行的生意,到时候宴会多、应酬多,你势必得陪着大家喝酒宴客,娘很担心你的身子。这是娘请黄大夫特别调制的药酒,喝了比较不伤身体,你开始每天喝一点,就当是帮身子打点底。
半个月前他信了大娘的话,每天至少喝一杯黄大夫的药酒,但结果是,他在宴席上再次感到头晕目眩、浑身宛如被火烧灼般难受,他原以为是因为酒,却从来不曾想过是有人在酒里下了毒!
少爷,夫人在房间里和客人议事,你先在这等着、喝些热茶,一会儿老夫人就会见你了。
那天在南院,他喝了沈娘泡的热茶,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呕血、让人送回了东院。经过黄大夫的诊治,同样也是因为体质虚,再加上情绪激动,所以特别告诫他得好好留在屋里调养身子,莫再劳心劳力、加重病情。
原本兜不到一块的几件小事,却因为蝶儿无心的一句话,让他猛然惊醒了,察觉到自己居然置身于险境之中。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出因应的对策,自己早晚会死在这里。
所以,这段时间他不动声色,伪装成亟需静养的虚弱模样,用膳前必先检查,同时停止服用黄大夫开的药,只喝蝶儿留给他的花蜜水调养。虽然效果比较缓,但他能感觉到流失的体力,已经一点一滴恢复了。
但,就算知道大娘对他下了毒、意图将他困在东院里,自己又能怎么办?严氏商行的权力、甚至是整座严府的仆役都被她握在手上,处处都是监视自己的眼睛,他连离开自己屋里都有问题,更别说是和大娘对抗了。
想来想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些人」了。要说动他们来这里并不容易,但,却是自己现下唯一的机会。
「少爷?」
严子晟沉思之际,熟悉的悦耳女音从外面传来,甚至不用转身,鼻间就先闻到那股甜甜淡淡的香气。
「妳来了?」严子晟回头对她温柔一笑。蝶儿,是他在府里唯一可以信任的对象,也是他唯一不用带面具应付的人。
「嗯,少爷,我今天又带了些好东西给你。」蝶儿显得十分开心,一边说话,一边从竹篮里拿出各式各样模样精巧的小瓷瓶。「这个是『凝香花露丸』、这个是『蜜霜花露膏』,这个是『桂香花蜜粉』……」
不一会,桌上已经堆满了十几种香气四溢的瓶瓶罐罐。
「妳带来的这些是什么?」严子晟有些错愕,听起来全是一些香啊蜜的,闻得他头都快昏了。
「当然是对少爷身体好的东西。」蝶儿笑着解释。「少爷既然说我的花露水和大夫的药方相冲,所以不吃黄大夫开的药,但我担心只喝花露水不够,所以我把这些对身体好的好东西全都带来了。」
「就这些?」严子晟疑惑地挑高一道眉。不是说他不相信蝶儿,只是这些瓶瓶罐罐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治病的药啊!
「少爷,你可别小看我这些瓶瓶罐罐喔!我这些东西可是帮佟老板赚进大把大把的银两呢!」蝶儿小脸露出骄傲的神情。「他还说我是水月镜花里的金母鸡、活元宝呢!」
「是吗?」严子晟似笑非笑,不甚感兴趣地拿起一只小瓷瓶在手中把玩。
根据蝶儿所说,她进严府当奴婢之前,在一个叫佟老板的铺子里工作,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调制她擅长的花蜜。虽然只是一瓶瓶不起眼的花蜜水,但那个姓佟的老板专将蝶儿的花蜜水卖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吹嘘它们有什么神奇的疗效,或许是他一张嘴能言善道,居然还卖的不错。
「当然是真的!」蝶儿见他不肯相信,再次强调道:「不过我不明白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有效的明明就是淬炼后的花蜜,但那些有钱人不爱,偏喜欢另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佟老板却说没关系,他们要求的种类越复杂、需要的花蜜越少,反正只要能把荷包赚饱就行。这些都是我从铺子拿回来的,虽然不如花蜜水来得有效,但佟老板在里头添加了其他的补品、吃了对身体无害,少爷你就当点心吃吧!」
「妳把这些全带回来了,妳那个佟老板不会生气吗?」严子晟好奇。严氏商行也曾经手过这些号称可以养身的食品,品质好的叫价很高,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侈品,就只有这个实心眼的丫头,丝毫不在乎价格将它们全抱了回来。
「少爷的身体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嗯,我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朝廷的大官、还是宫里的娘娘、妃子呢!暂时吃不到我的花蜜又要不了命,我才不在乎呢!」蝶儿说到后头,声音开始有点虚弱。
事实上,当她坚持要把这批准备送进宫的花蜜产品全带走时,佟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几秒,喃喃自语说什么「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想飞掉」之类她听不懂的话。
「妳的花蜜……这么受欢迎吗?」严子晟听了有些吃惊,那个姓佟的老板看来确实有手腕,居然还有本事将花蜜卖到宫里去。
「是啊!佟老板说,那些宫里的妃子、娘娘们都说喝了我的花蜜水,人变年轻了,皮肤也变得细致了,还打算出银子包下所有的花蜜水,不让佟老板卖给其他的人,只准卖给宫里的人呢!」蝶儿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她的花蜜是有许多好处没错,但那些娘娘们只打算自己喝,未免太自私了。
「蝶儿,妳说得都是真的?」严子晟听到这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真的。」蝶儿用力点头。
「蝶儿,我需要妳再帮我一个忙,妳愿意吗?」
「嗯,当然愿意。」她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点头承诺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不怕我把妳卖了?」
严子晟笑着摇摇头,跟着正色对她说道:「这事或许有点为难,但我想只有妳可以办得到,我要妳回去告诉妳的佟老板,从今天起,任何人想要买妳调制的花蜜水,都只能找我『严子晟』谈。」
「呃?少爷,你也想改行卖花蜜水了?」蝶儿眨眨眼,不太明白。
「替我转告佟老板,就说:严某人必须暂借这些花蜜来救命,日后必定会答谢他,妳这么说他就会明白的。」严子晟一把握住蝶儿的手,温柔说道:「妳总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在我看来,妳才是上天赐给我严子晟的救命恩人。」
蝶儿烫红了脸,开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已沉醉在严子晟似笑非笑、温柔恳切的目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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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只有在水月镜花铺子才买得到,成分珍贵、数量不多的「花蜜水」,即日起断货了。这个消息才刚从水月镜花传出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在京城的富贵人家引起了阵阵骚动。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急忙忙地上门问原因,这才知道原本在水月镜花调制花蜜的姑娘,居然被严府的少主人严子晟给挖走了,据说他打算将这名姑娘留在身边、只为他一人调制花蜜,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一头,江员外皱着眉头苦思,他每个月固定上水月镜花买一瓶花蜜水,那可是他拿来讨好自己第五任爱妾不可或缺的礼物啊!现在没了该怎么办?
那一头,李老板也急得直跳脚,这花蜜水可是他每次买来送给万花楼花魁的见面礼,如果花露水没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怕是再也不会见自己了!
该怎么办啊?!早已习惯向佟老板购买花露水的富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志一同地准备上严府,和严子晟讨个公道……不!是请他坐下来、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第一天登门拜访,连人都没见着,就被严府的门房直接挥手赶走了,看门的仆役「砰」一声将门关上,冷冷道:「没听说过这件事,恕不招待。」
第二天登门拜访,严府的大门只开了三分之一,里面依然是门房淡漠的回答。「我们少爷正病着,不见客。」
第三天登门拜访,任凭拜访者怎么敲,也敲不开严府的大门,里面的仆役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到了第四天,严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不过这可不是严府的门房心甘情愿打开的,而是让人以一根需要动用三十人才抱得动的柱子给硬生生撞开的──
大门被撞开的瞬间,严府训练有素的仆役手持棍棒冲了出来,但在下一秒同时止住了动作,动也不敢动。因为带人撞开严府大门的不是别人,而是身形挺拔、腰间佩戴着大刀的宫廷护卫。
在一片黑压压宫廷护卫的后头,停着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布帘掀开后,走出了一名白发苍苍、眼露精光的宫廷太监。
「嘿嘿,严府好大的气派……」老公公似笑非笑,一双精明的眼十分阴沉地瞇了起来。
「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凌总管闻声赶到,一看来人是位公公,立刻大步向前、弯身拱手请安,心知今天来的是绝对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小人在严府做事,今天不知是公公到访,失礼之处请公公多多包涵。」
「哼!算啦!我也不打算和你这下人计较。」公公冷冷一笑。「你们家的少爷人呢?宫里几位娘娘托我带了讯给他。」
「这……禀公公,我家少爷身体犯了病,这几天都还在东院躺着呢!不知公公有什么要事?或许您可以和严老夫人商量,毕竟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