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是不对的,是不可以的。
即使是在塞外,民风开放,两个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仍然是会被人侧目的。
长时间以来,老爹一直希望他能成亲,就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家,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会待在家里为他洗衣煮饭,为他相夫教子,他知道,更多的时候老爹总是望着门外,期望着那个离家3年的儿子赶快回来,也给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传宗接代……
所以,他明白的,这将是一条漫长的,没有终点,也无法得到宽恕的道路。
不希望啊,如同自己弟弟一般的莫言也步上他的前旅……
“不准想其他的东西!从现在起,你只能想我!”
脸颊被莫言大力扭动,产生疼痛感,莫言那燃烧起来的眼眸就在眼前,他们互相对持着,气氛浓重而悲愤。
莫言狠狠的亲上他的嘴唇,带着暴风雨般的怒意肆虐着他的身体。
石磊只是麻木的躺在那里,感觉好象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他但愿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那样,就不会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了……
***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偏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
少女带点轻软的歌声缠绕不断,极少听乐曲的石磊不由得出了神。
“客官您还满意吧?客官?”
一个老汉轻声唤着石磊,他微微一愣,缓过神来。
“小女唱的还听得过去吧?”
他红着脸点点头,起初并没有想听曲的意思,却在听见这少女一口苏州腔调的软语后,不由的产生了一种怀念的感觉。
这样的声音在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是啊,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原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在回来的苏州。
“客官,您可要再来一曲?”
“不了,谢谢老丈。”
拿出钱袋给了赏钱,老汉向他行了个礼就拉着女儿转向下一桌。
“等一等。”
“客馆可还有什么事吗?”
石磊微红了脸,“我想请问,刚才这位姑娘唱的曲,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生的普通,眼睛却灵动逼人,垂下眼道:“奴家刚才唱的是曲牌之一的落梅风,句式是三三七,七七,很容易上口。客馆如果喜欢听,随便叫一个苏州的歌女都会唱这种曲调。”
落梅风,毕竟是文人才懂的东西,如此文绉绉又不知所云。石磊细细品味,隐隐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有几分和曲中女子相似,不由一晒。
接到齐清远的来信是在莫言回家前的半个月,信中什么也没提,只写了几个字:急待,速回!
他呆愣了好久,仔细的翻看了信封的地址和姓名。
急待,速回!
只写了这么4个字的上好白绢,显得格外空旷,也格外的不拘小节,如果不是极亲密的人,又怎会用这么直白的写法?
当年离开苏州的时候,自己再也没有和齐家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过,真不知齐清远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的?从苏州到回纥,这其中的路途何其遥远,千里搜寻,要找一个人又是何其艰难,齐清远如此费心费力为的是什么?难道他其实并没有忘怀大家曾经是同门一场的情谊?
不,不会的,回忆起那个在大雨中拿出钱财叫自己永远不要回来的男人鄙夷的脸,石磊再次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
过了这许多年,突然捎来了这样的信件。以齐清远高傲的性子,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非要自己救援的事,他是不会拉下面子来给自己写信的。
本以为不会再起涟漪的心轻轻的摇晃了起来,理智告诉自己离齐清远越远越好,感情却叫嚣着,只要再看一眼,去看看他过的怎样就好。
无关风月,石磊知道,今生,他和齐清远再难恢复以前的师兄弟关系了,他们是再难回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年代了。
于是,他选择沉默,不去理会这封突然而至的信件,能帮助齐清远的人一定多的像山那样,少了自己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只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拿出那封信来看看,然后又把它收回抽屉里去。
让事情得以转变的是醉仙楼事件,在和莫言发生关系后的那个清晨,石磊收拾了几件衣服,给老爹留了封出外散心的信就离开了。漫无目的闲晃,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朝着苏州的方向行走了,苦笑了下,原来过这么多年后,自己虽然放下了,对齐清远,却始终还有一份情谊在。算了,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吧,再次回到苏州来,即使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也管不着了。
于是,他在傍晚时分踏进了苏州城,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栈落脚,戴了这些年出门必备的斗笠,毕竟他在这里还是杀人犯,不好太过张扬的到处行走。
***
黄昏时分,石磊站在齐府门口。远处灯火辉煌,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越过几条街仍清晰可闻,以前车马拥挤、门庭若市的齐府却是冷冷清清,没有了站在门口衣着光鲜的家丁,也没有迎来送往的车辆,连门前的石狮子都积满了灰尘。
满心怀疑的站了一会儿,石磊上前敲了敲门上班驳的铜环,过了半晌才有人慢腾腾的来开门。一张老迈的脸出现在门的后头。
“谁啊?有什么事吗?”
石磊瞧着那张本来满面红光,总是趾高气昂的脸竟变的苍老消瘦不由大吃了一惊。
“刘管家?”
“您是……?”
刘管家迷起眼睛来看着面前高大的年轻人。唉,最近真的老了,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我是石磊……”
一听到这个名字,溜管家突然激动的一把抓住石磊的手。
“石磊?你真的是石头?”
石磊无言的点着头,取下头上的斗笠,刘管家一愣,“你的脸……?”
石磊摇摇头,刘管家瞬时就老泪纵横,“你可算来了,老爷他等你好久了……”
“老爷……?”
“就是大少爷,老太爷在你走后2年就过世了,少爷继承了齐家。快!快跟我来!”
边说边激动的拉着石磊进门,大声喊着:“老爷!老爷!”
进了大门后,整个齐府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刘管家拉着他大呼小叫的一路进了内院,居然没看到一个仆人的身影,石磊不由暗暗奇怪。
“老爷!老爷!您看谁来了。”
“吵什么呢?老刘,一点规矩都没有!”
“是!老爷,小的知错了。”刘管家垂下手对来人行了个礼。
齐清远出现在越秀楼口,数年不见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石磊瞧着他,这瞬间,竟仿如隔世。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齐清远身形摇晃了几下。
“师兄……?”
“是我……”
脚步开始蹒跚起来,齐清远突然涨红了脸,冲上前来啪啪打了他2个耳光,大声怒骂着:“你死在回纥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还亏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你是个什么东西?”
时光好象回到了从前一般,齐清远怒喝着不停手的打着石磊,石磊也愣愣的任他打任他骂,毫不还手,不一会儿脸就肿了起来,吓的刘管家急忙上来拉住齐清远。
“老、老爷!有话好好说啊,您不是盼着石头回来吗?哎哟!您别打人哪……”
“你给我闭嘴!我什么时候盼着他回来了?再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这……”刘管家捂着被主子赏了一掌的老脸,有苦难言。
齐清远冒火的眼转回石磊这头,冷哼着:“我当你是死在外头了,怎么这会儿还会想着回来呀你?您真是贵人难请呀,石大少!”
脸颊抽痛着,嘴里有铁锈的味道,石磊不用手摸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肿起来了,他泛起了苦笑。
“你笑什么?是不是嫌我打得还不够?”
岂料齐清远瞧见他这一举动,更是怒上心头,扬手就往他脸上劈过来。石磊微一侧身,反手捉住他的手腕,齐清远咬牙挣扎,奈何却是分毫不动,反而把手腕挣的通红,他一下红了眼。
“你终于不肯忍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还手打我。说什么只对我一个人好,全是骗人的!你打呀,你打!就当是我这许多年来欠你的全还给你!”
齐清远又哭又叫的跳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见石磊只是呆呆的瞧了半晌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不由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连你都这么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我要去死!死了倒干净!你给我记住,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叫着挣扎起来,在刘管家的惊呼声中,齐清远用剩下的手一把抽出石磊腰间的长剑就要往脖子上抹。
石磊一惊,急忙一掌劈到他握剑的手上,虽然及时,剑落地的时候却还是在齐清远的肩膀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做什么?你疯了你!”
随着啪的一声,石磊一巴掌甩在齐清远脸上,随即他一把抱起齐清远就走进越秀楼,并且不忘对吩咐刘管家抬盆水和伤药来,刘管家讷讷的答应着,赶紧去办了。
这一掌打傻了齐清远,直到被石磊放在床上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指责石磊:“你、你打我!”
石磊没吭声,看了他一眼,接过刘管家手里的水盆,把他的衣服给褪下,扭了块毛巾,仔细的给他清洗伤口。齐清远愣愣的看着他被打肿了半天高的脸和着那倒骇人的伤疤更加的恐怖,嘶的一下发出呼痛声。
第六章
拧了拧眉,石磊小心的给他上了伤药,把伤口包扎好,感觉到手里肌肤细细的颤抖,终是没能硬下心肠。
“疼吗?”
“啊?”
“……你先休息会吧,等晚点我再过来看你……”
半晌没有齐清远的回答,石磊抬起头来,就见齐清远哇的一声扑上来紧紧抱住他,像孩子一样哭的惊天动地、肝肠寸断,嘴里不停的喊着:“师兄……师兄……呜呜……”
瞧得一旁的刘管家也开始抹眼泪。
好不容易把又哭又闹的齐清远给哄睡下了,刘管家才拉了石磊出来,娓娓道出齐家的现状。
齐家在3代前是全国有名的米商,生意做的极大,传到前代齐老太爷的手上时,本已发展的极具规模了,但是老太爷没有经商的头脑,事业反而转弱了下来,尽管如此,齐家靠前代的财产还是可以风光的过几代好日子的,后来机缘巧合下,齐老太爷把大小姐齐媛嫁给了当朝太师的儿子,借着太师的势力一度再次红火了起来。到了这代的齐家掌权者,也就是齐清远时更显了弱势,他是个比自己父亲更不会做生意,没有经商头脑的人,不但如此,个性嚣张跋扈的他还得罪了不少权贵。4年前齐老太爷过世后不久,大小姐也不幸身亡,自此以后太师家就和齐家断了一切来往,并且拒绝齐家再使用任何朝中的关系,使齐家的生意一蹶不振。本来这样其实齐家最多就是吃回老本,不至于连后半辈子的依靠都下落不明,但是二夫人和一个关外来的毛头小子好上了,最后还带着齐家的二少爷和大部分财产跑了,三夫人跟着闹分家,她哥哥是朝里有名的大将军,来要了一大笔抚恤费后就带着妹子走了,齐家接二连三的失去这些用力后盾后一下子全垮了,各种地痞流氓陆续跑上门来要钱,家中的奴仆看声势不对,悄悄偷了值钱的物品就跑了,老夫人被这一气生了场大病过世,早先已经丧子的大夫人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出家,还把小姐也带去了。齐清远一怒之下,连女儿也不认了。年初生了场大病,为了看病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这所大宅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刘管家和齐清远两个人而已。日子过的虽辛苦,但两人互相扶持倒也还过的下去。偏偏有个金刀门找上门来,说要齐清远交出什么金钗来,齐清远矢口否认,对方几次三番上门来找麻烦,最后更是便拔刀相向,齐清远急中生智,诓骗东西在石磊手中,并约好3月后交与金刀门,还好对方并未多加为难,只是派人暗中监视齐家就走了。于是齐清远在无奈之下提笔给石磊写了一封信,不想过了个多月都不见石磊的身影,齐清远不由大急,终日坐立不安。
“石头,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说着的刘管家又抹起眼泪来,石磊叹了口气。
初见齐清远发疯的捶自己时而产生的一点感动即刻化为无乌有,他苦笑着听着刘管家唠唠叨叨的话语,习惯性的抬起手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刘管家看他的脸色不善,忙放低了姿态,“啊……这、石头,我知道这许多年来你在外面也吃了很多苦……念在老爷从小和你一起长大,齐家又照顾过你的份上,现在齐家出了事,你……”
“我知道的,没关系,我会处理。”
揉着疼痛的额头,石磊微笑着这么说。刘管家一听几乎又要老泪纵横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石磊安慰的握了握他的手。
“不用担心,等齐老爷醒了以后我会跟他商量的。”
拍拍这个已经不再嚣张的老人肩膀一下,石磊送他回房后就回到7年前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打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小的屋子里到处挂满了蜘蛛网,怀念的摸一摸床上那硬硬的木板,石磊呆愣了半天,去找了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看到那粗糙的桌子右下角的地方,上面还留着自己觉得好玩而画上的一只乌龟,轻轻搬开墙角的那块砖,自己悄悄放进去的27文钱还在,推开的窗子因为做工的问题还是有那么一点紧涩……
扫着扫着又停下了手,他呆呆的望着窗子外的那条走廊,在齐家的这间小屋里住了5年的自己,每次打开窗子的时候总是抱着一个小小的希望,巴望着每天都能看到齐清远从这里经过,那样自己就可以偷偷躲着看看他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就会觉得那一天好幸福……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不由飘远。
夜风吹起,远远的一个人走了过来,院中的梨花散落在他漆黑的发上,宽大的雪白衣袖随风飘扬,风采俊逸,气质高贵,微风吹过,顷刻间,竟似欲乘风而去。
石磊大吃一惊,因为这神仙也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清远。
齐清远看到他,眼里就像要冒出火来,劈头大骂:“你不在我房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