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觉怎样,悠闲地在后头跟着。
走进馆内,所有的声音瞬间仿佛都被吸进了某个神秘空间,就连空调系统规律单调的声响,也从燕姬耳畔逃逸。
她听到的,只是沉寂,看到的,是一件件冰冷却栩栩如生的艺术品。
馆内并不只有他们两位访客,只是仿佛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气氛给震慑了,一个个放轻了脚步,静悄悄地舍不得破坏这样的静寂。
「这里人不多,台北人好像还不太晓得有这样一间博物馆。」杨恩典俯在燕姬耳畔,低声说道。
她耳朵顿时有点搔痒,忙站开了些。
「你常来这里?」
「也不常来,来过两、三次吧。」
「没想到你还挺有艺术气息的嘛。」她咕哝,瞥向他的眼光却不太信任。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很市侩的男人。」他又猜到她的心思。
她不回答,默认。
「没关系。」他淡淡地撇嘴。「今天正好可以跟你证明我不是。」
「会来参观博物馆的人不见得就真的懂艺术……」
「很可能只是附庸风雅,对吗?」他反应迅速地接口,星眸似笑非笑地闪光。
「你知道就好了。」她别过头,不想看他太过胸有成竹的眼神。
他也不辩解,与她分道扬镳,各自欣赏喜欢的艺品。
燕姬虽然强迫自己别去在意他的存在,但不知怎地,眸光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追寻着他的身影。
不,她才不是注意他,只是好奇他真的懂得欣赏这些吗?
她嘴硬地想,眼光继续追着他,发现他在一尊莹莹碧绿的水晶龙雕前流连不去。
龙,在华夏传统文化里,是权势的象征。
燕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到头来,这个男人最向往的还是权势,难怪会成为爸爸的心腹。
她翻找着记忆,想起父亲曾不只一次在她面前赞美他,说他多么聪明,多么有企图心,对工作很认真,却又懂得机巧权变,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才。
「说得你好像捡到什么宝似的。」她记得自己如此不屑地回应。
爸爸却是朗声大笑。「他肯留在我身边,也算我们有缘分,不然凭他手上那张美国财务分析师的执照,多少国际金融机构抢着要他!幸好他刚好承办了瑞成不动产的上市案,我才有机会认识这么一个人才。」
就因为那桩上市案意外地成功,他从此被父亲相中了,不惜砸下重金礼聘,千方百计把他留在身边……
「你在想我吗?」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燕姬一跳,她定定神,愕然发现杨恩典不知何时竟来到她身边。
「你说什么?」她愣愣地反问。
「你在想我吧?大小姐。」他戏谑似的问她。
她呛了下,白他一眼。「谁、谁在想你了?」
「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发呆?」
「我……哪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言下之意,他肯定她有了。
燕姬懊恼。「你真的是一个很自以为是的自大狂耶,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居然坦然点头。
她瞠目结舌。
他彷佛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有趣地扬眉。「我以为女人喜欢我这种男人。」
「谁会喜欢你啊?」她皱眉。「自以为是的男人最讨厌了!」
「所以你才一直对我有成见吗?」他很客气地请教。
「哼。」
「我真的很好奇,那个许文彦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你。」
「你不会了解的。」她故意骄傲地扬起下颔。
「我的确很难了解。」他耸耸肩,一副天晓得她眼光为何如此怪异的表情。
她简直被他气炸。为什么每次与他唇枪舌剑,好像都是她落于下风呢?她真不甘心!
「楼上还有些来自各国的收藏品,跟王侠军的作品比,又是不一样的风格,要上去瞧瞧吗?」他转移话题。
她瞠视他,很想拒绝他的邀请,潇洒地拂袖就走,可是一想到难得来此,却要错过楼上更多精彩的作品,也觉可惜。
这个男人太厉害了,完全知道怎么样创造自己的优势,教她又是生气,又忍不住有一丝期待——
期待着跟他斗下去,期待着他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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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岩?!
燕姬扬起视线,瞪着眼前一面高高耸立的人工岩墙,说不出话来。
他的下一招,竟是带她来人工攀岩场。
「你没玩过吧?」他问。
「难道你玩过吗?」她反问。
「嗯,我常来。」
「你喜欢攀岩?」
「挺喜欢的。」
「你真的会?」她好讶异。
「怎么?」剑眉有趣地一挑。「你怀疑啊?」
燕姬不说话,心思复杂地打量杨恩典。
他换上了方才在街头店里买来的运动服,整个人看来跟平常西装笔挺的模样大不相同,不再那么严峻,反而带着些大男孩清爽且调皮的味道。
只是换一套衣服,一个人外表的改变竟然那么多。
燕姬感到不可思议,却又奇怪地不觉得排斥。
比起一板一眼地穿着西装,他这样子可爱多了。
总算像个活生生的人。她在心底恶意地评论,玫瑰唇绽开,淘气地露出两排白牙。
「你如果真的常来攀岩的话,那你爬给我看啊!」她指着室内最高、攀爬困难度最大的一面岩墙。
杨恩典明知她有意挑衅,却不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将随身工具带上,来到那面墙前,先抬起头,预想了一下最佳的攀爬路线,然后将扣环扣在自己身上,固定好绳索。
「我要上喽!」他宣布,双手先各抓牢一个凹点,左腿踏上第三个,确认固定后,才移动右腿。刚开始,他好像还在试探,爬得稍微慢些,过一会儿,他熟悉了岩墙,速度加快,手脚并用,像猿猴一般伶俐地登上顶峰。
他真的爬上去了!
燕姬睁大眼,嘴唇微张。
不仅爬上去了,动作还挺迅速的,显见他说自己经常来攀岩不是假的。
他在上头朝她招手,然后放下绳索,一溜烟跳下来。
「怎么样?大小姐想不想挑战看看?」
她一愣。「我?」
「当然不是要你爬这么高难度的岩墙,那一面如何?」他指向室内某一座低矮的岩墙。「那是给初学者的。」
她移转视线,朝那面墙望去,看起来是不高,墙面上可当支点的凹洞也很多,应该不难爬。
她忽然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好啊,我就试试看。」
「很好。」
两人来到那面矮墙前,杨恩典将燕姬扣环上的绳索与自己相系,拉了拉,确定扣实了。
「你想干么?」她抗拒地瞪着他的动作。「干么把我跟你绑在一起?」
「放心吧,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他挪抡。「你第一次攀岩,我怕你不小心摔下来,跟我扣在一起,我就能及时拉住你。」
「我才不要呢!」她想解开。「我自己可以——」
「别动。」他扣住她的手。「难道你为了跟我逞强,连自己安全都不顾了吗?」
一股热烫的暖流从他掌心传过来,她心跳一乱,连忙挣脱。「好啦,我知道了。」
他深深望她,仿佛看出她心跳的加速,嘴角浅扬,眼底幽幽地闪着光。
讨厌!他在看什么?
她脸红地垂下眸。「可以开始了吧?」
他不着痕迹地微笑,开始跟她解释攀岩的一些基本要领,教她怎么用三角固定法,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悟性极高,很快地抓住了诀窍,跟着他一起往上爬,他放慢了速度等她,耐心地引导她。
第一趟,她还不适应,途中几次不稳,差点掉下来,都幸亏他及时拉住她。
第二趟,她渐渐熟悉了,情况好了很多。
第三趟,她几乎一路平安爬到顶峰。
于是第四趟,她坚持自己爬。「可以了,你放开我吧,我想自己上去。」
「你真的可以吗?」他不放心。「别看攀这面墙好像很简单,一步踏错了就可能跌下来的。」
「有这绳索扣住,没关系啦。」
他还是摇头。
「总之我一定要自己上去,你阻止不了我。」她倔气地宣称。
「江燕姬,你真的是个很好强的大小姐。」
「你今天才知道吗?」她睨他一眼。
他轻声一笑。「好吧,既然你坚持,我没意见。」让开路,微微弯下腰,摆了个恭送的姿势。「大小姐,请。」
「算你识相,哼。」说罢,燕姬自己也觉这语气似乎跩得很惹人厌,不禁噗哧一笑,明眸横他一眼,自然流转着些许娇媚。
杨恩典眼神一闪,心一动。
他看着她攀爬,一开始有些怕,爬得很慢,很确实地按照他教的要领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爬,后来许是感觉自信了,动作大胆起来,加快了速度。
「慢一点!小心!」他在下头喊。
「我知道啦!」她回应。
「上面那个凹洞要小心,很容易踩空——」
他还没来得及警告完,她果然踩空一步了,一下子重心不稳,整个人往下滑,她放声尖叫。
「快拉住绳子!」
「不行啊,手好痛!」细嫩的肌肤不堪绳索的粗磨,她痛楚地喊,直觉想松开。
他一个抢步上前,及时以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下滑的重力,让她压着他摔跌在地。
其实地上铺着软垫,就算真摔下来也不会受伤的,只是他还是选择以自己的躯体承接她柔软的娇躯。
「你没怎样吧?」最初的疼痛过后,他稳稳托起她肩胛,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好观察她的表情。
「我、我没事。」她惊魂甫定,花容苍白,娇喘细细。
「没事就好。」他安抚她。「来,跟着我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感觉好多了吗?」
「好多了。」她平复了呼吸,心情也稳定多了,颊色也逐渐回复正常的淡粉红色。然而,当她神智一凛,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紧贴着他时,那淡粉红瞬间成了艳桃红。
她不安地想赶快起身。
「别急。」他钳住她臂膀不让她乱动。「小心扭伤关节。」
「你、你快放开我啦。」她急得连眼睛都蒙上了水雾。
他奇异地望着她。「怎么?你该不会是害羞吧?」
「我哪有?」她忙否认。「总之你快点让我起来!」
他淡淡地微笑,双臂全无松开她的意思,他看着她,很近很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问:「以后还敢跟我来攀岩吗?大小姐。」
他这是在跟她挑衅吗?他以为她摔下来一次,就十年不敢碰攀岩了?太小看她了吧!
「当然敢!有什么不敢的?」她瞪他。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嘴角一挑。
「你真够倔的,江燕姬。」他说,忽然更凑近她,手指拂过她鬓边垂落的发丝,逗得她手臂一根根寒毛竖立。
「……我喜欢。」
第三章
「不会吧?你真的喜欢上江燕姬了?」
位于商业办公大楼某层的健身房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面用举重机器练臂力,一面交谈。
其中一个,正是杨恩典,另一个,是他从大学时代就交好的朋友,袁星朗,现在已是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的总经理。
「我以为你对那种千金大小姐没兴趣。没想到你居然跟她约会!」袁星朗啧啧摇头,好惊讶。「你真的对她心动啦?」
杨恩典默不作声地上上下下练肌力,几秒后,才冷冷一哂。「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要跟人家约会?」
「我说过了,她是我复仇计划中一颗不可或缺的棋子。」杨恩典嗓音如冰。
袁星朗不禁呼吸一颤,仔细打量他。
总是这样,提起复仇,杨恩典的神态总是变得冰冷,眼色比平时不知阴沈几倍。
他曾说过,仇恨,是喂养他长大的粮,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大目标,便是为父母报仇雪恨。
「江燕姬是江成峰唯一的女儿,他爱她如命。」杨恩典淡淡地说,仿佛这样就解释了一切。
「所以你为了报复江成峰,打算利用他女儿?」袁星朗不笨,自然明白好友的用心。看着好友那淡漠的神情,他心头隐隐掠过一阵怅惘。
大学时代,恩典总是独来独往,班上同学戏谑地送给他一个独行侠的外号,其中也含着些不满的成分,总在暗地里批他不合群、爱耍酷,恩典却理都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若不是有一回,教授误会他和好友宋日飞作弊,班上同学没人伸出援手,只有恩典主动替他们澄清,或许四年下来,他们还是毫无交集。
恩典虽然怀抱仇恨,却还不至于因此泯灭人性,站在一个好朋友的立场,他不希望恩典为了复仇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星朗。」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思绪,杨恩典微微扯唇。「我要对付的人是江成峰,我会尽量不去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只是——」他垂下眼,藏去眼底锐利的光芒。「江成峰这人太猜忌了,我如果不从江燕姬身上下手,恐怕他永远不会对我完全放心。」
「不会吧?你这几年跟在他身边做牛做马,唯唯诺诺,他到现在还不信任你?」
「他的确很看重我,但他为人谨慎,关于资金调度的事,从不假手他人,你相信吗?我到现在连他的印章收在哪里都不知道,亏我还是他的特别助理!」杨恩典冷冷自嘲。
「这老狐狸!果然够奸巧。」袁星朗不屑地撇撇嘴。撇开杨恩典个人与江成峰的恩怨不提,那位房地产大老在商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重利轻义,阴狠狡诈,很难让人尊敬。
「要他全然信任我,恐怕只有成为他的女婿才比较可能。」杨恩典幽幽地说。
「可是你如果真利用了江燕姬的感情,她一定会受伤的,这样……好吗?」虽然袁星朗并不反对在商场上用些手段,但以欺骗女人的感情来达到目的——他无法认同。
杨恩典很清楚好友的忧虑。「放心吧,江燕姬喜欢的,另有其人。」
「什么?」袁星朗一愣。「你的意思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
「那你还怎么追她啊?」
「只要江成峰活在这世上一天,她跟那男人,不会有结果的。」
「怎么?江成峰反对女儿跟那人来往?」
「江成峰嫌他是个不成器的画家,不相信他能给自己女儿幸福。」
「哦?」袁星朗挑眉,迎向好友意味深沉的眼眸。「就算江成峰反对自己女儿的男友又怎样?不代表江燕姬就会因此接受你的追求。」
「她会的。」杨恩典很有把握。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一个女人感情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失去心防,而他,将会紧紧抓住这唯一的大好机会。
杨恩典讽刺地想,一面持续地做运动,上举、拉下,上举、拉下……他藉着规律的动作平复心海汹涌的波涛。
江燕姬不是个坏女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