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工作也太卖力了吧,连财务报表都要带回家看。燕姬心疼地叹息,顺手翻阅起报表,明眸起先只是无意识地瞥过上头的数字,但没多久,她便察觉异样。
奇怪了,她记得瑞成不久前才刚公布季报啊!明明就是大赚钱,怎么这份报表上的数字会这么难看?
不仅没赚钱,还严重亏损,根本和之前公布的数字大相迳庭。
是不是她看错日期了?燕姬翻回页首,确定这的确是瑞成上一季的报表。
她怔仲。难道她之前听说的消息有误吗?还是这份报表有什么问题?
杨恩典回到车上时,见到的正是她捧着财务报表发呆的这一幕。他脸色一变,几乎是用抢的抓回报表。
「你翻我公事包?」他拧眉,口气阴沈地质问。
「啊,对不起。」燕姬回过神,连忙解释:「我刚刚不小心把你的公事包撞翻了,所以才想帮你整理一下。」
「是这样吗?」他看着她,眼神闪烁。
难道他怀疑她是故意偷翻他公事包?
燕姬有些受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会这样侵犯别人的隐私权。」
他没说话,默默地将报表放回牛皮纸袋,再收进公事包里。
她迟疑地注视他的动作。「恩典,那是瑞成的季报吧?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果然看过了。」他冷冷地、嘲讽地牵唇。
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嘲讽,迳自追问:「我记得瑞成上一季利润应该很好啊,赚了不少钱,怎么这份报表的帐面数字反而是亏损的?」
「你觉得奇怪吗?」他忽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当然奇怪了,这不对劲嘛。」她蹙眉。
他直视她,数秒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那是因为这份报表是模拟的。」
「模拟的?」
「嗯。有时候公司为了风险控管,会做一些财务上的敏感度分析,我们只是想知道,如果瑞成营运表现不佳,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原来是这样啊。」燕姬放下心来。「我刚刚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瑞成做假帐,对市场公布假数字。」燕姬娇笑。「真是的!吓死我了。」她作势拍自己胸脯。
他深沉地凝视她,眼神一闪。「如果是真的,你会怎样?」
「什么?」燕姬一愣。「你别吓我,恩典,这可是违反证交法的,要是被抓到了,是要被判刑的。」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他耸耸肩。
「你告诉我,不是真的吧?」她猛然扯住他衣袖。「告诉我你没做假帐!」
「我没有。」他神色不动地回答。
「你发誓?」
「我发誓。」
做假帐的人,可不是他。杨恩典冷漠地想。
「那就好。」燕姬吐了一口长气,脸色苍白,看得出来惊疑未定。
见她急得前额冷汗都冒出来了,杨恩典冷硬的胸口忽地融了,心疼地替她擦了擦。「瞧你,紧张成这样!」
「我怎能不紧张?」燕姬强笑。「要是瑞成真的做假帐,爸爸这个负责人肯定会被抓去坐牢,说不定连你也脱不了关系。」
「你很怕吗?」
「当然怕了!」她猛然捉住他的手,明眸写满焦虑。「不论是你,还是爸爸,你们两个都是我最亲的人,如果你们谁出了事,我一定会很难过的,我不要!」
他默然。
这样的沉默令燕姬心慌,他是故意要逗她的吗?为什么神色会如此犹豫?为什么不肯干脆给她一句保证?
他究竟在想什么?
「告诉我你们都不会有事,恩典,答应我!」她嘶声喊,嗓音几乎破碎。「我不要你们出事,不要!」
她快哭了。那双泛红的眼已经闪着晶莹的泪光,她看起来,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手足无措。
杨恩典胃一拧。他怎能如此坏心地欺负她?怎么舍得伤害她?她是这么美、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啊!
「嘘,冷静下来,燕姬,不会有事的。」他禁不住展臂拥住她,柔声哄她。「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你保证?」她窝在他胸前,闷闷地问道。
「嗯。」
秀容抬起,绽开一朵极灿烂、又喜又羞的微笑。
他看着,顿时心神恍惚。
第九章
杨恩典想不到,多年来精心筹谋的复仇之路走到这最后一步,竟会是如此痛苦,举步维艰。
日落时分,他带一束鲜花,开车来到台北近郊一间墓园。他进了墓园,找到一座简单的墓碑,献上花,对着墓碑沉思,脑海不由自主地播放着早上在电话里与袁星朗的对话——
「恩典,那些金主赚得差不多,都已经收手了,是时候可以放出消息了。」
他闻言,僵了片刻,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间逼出声音。「再等一等,时机还没成熟。」
「什么还没成熟?」袁星朗愕然。「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小心错过时机,反而让江成峰抢先一步反制你就糟了!」
「……」
「怎么?你犹豫了?」
「怎么可能!」他反驳。
袁星朗可没上当,直截了当问:「是因为江燕姬?」
他说不出话。
「爱情,果真会让一个男人变得软弱啊!」袁星朗感叹。「这个,我可是也有过亲身体验的,啧。」他顿了顿。「算了,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总之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星朗不再劝他,很干脆地挂电话,反倒是他,到现在回不了神。
一切,都已经就绪了。
那些负责炒作的金主都已安全下轿,江成峰也跟那些散户一样,傻傻地进场抢抬轿了,只要他说句话,放出瑞成做假帐的消息,再把手上的证据送交检调单位,江成峰马上就会身败名裂。
只等他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却这么难出口呢?明明只要不经意的一句,让市场去传送对瑞成不利的耳语,风暴自然会形成了,为什么他还要按兵不动?
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杨恩典懊恼,蹲下身,手抚过冰凉的墓碑边缘。
这底下,躺着他的父母,最疼爱他的两个人,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便是来不及好好孝顺他们。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他喃喃低语,明明对着自己的父母,想的却是那天在车上,燕姬楚楚可怜的泪眼。
他忘不了。
忘不了她眼底的泪光,她焦虑地寻求保证,忘不了她说如果她父亲和他任何一个出了事,她都不会好过。
她虽然气自己的父亲行事功利,气他常要干涉她的人生,但其实心底,还是深爱着父亲的。
他看得出来,一直都了解,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他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伤害江成峰,就等于伤害燕姬,伤害他爱的女人。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他该怎么做才好?
毁了江成峰,让他身败名裂,万一他受不了跑去寻死,那燕姬岂不是等于要面对家破人亡的打击?
一念及此,杨恩典骇然,刷白了脸。
他曾受过的苦,难道也要燕姬去担?他难道忍心亲手毁掉一直呵护着她的家庭,夺去她的幸福?
她是那么娇美纯善的一个可人儿,她天生就该幸福。
不,他不能伤害她,不能让她承受那样的痛楚,不能让她去受那些势利人们的欺侮凌辱。
他做不到——
「爸,妈,请你们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那天,我看见张文彬了,他和江成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哼!」杨恩典鄙夷地撇唇。「这两人到现在,还是狼狈为奸,一心只想着赚钱。他们眼中永远只有自己,根本不管别人死活,我真的恨他们,真的很恨!」他忽然停下来,脸上肌肉痛苦地揪拧。「只要我放出瑞成做假帐的消息,这两个人马上就会被股市套牢,可是我……我不能伤害燕姬,我太蠢了,竟然爱上仇人的女儿,我应该为你们报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
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他居然下不了手。
「Shit!」杨恩典握拳,重重槌地,指骨因太过用力而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红着眼,瞪着父母的墓碑。
他恨极了江成峰,却爱极了燕姬,他真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爸,妈,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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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未婚夫心中的挣扎,燕姬浑然不知,她只是一心一意,很幸福地期待着婚礼那天的来临。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距离婚宴只剩两天的这个晚上,设计师亲自捧着几套婚纱礼服上江家,为她做最后定装。
「江小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嗯。」燕姬对着长长的穿衣镜,左顾右盼,最后,朝镜中那清艳的倩影嫣然一笑。「应该没问题了,谢谢你啊,Kelly,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哪里,能为江小姐服务才是我的荣幸呢。」Kelly很欣赏这位高贵却不摆架子的千金小姐。「这几件礼服,都是我个人非常钟爱的作品,也要像江小姐这样的人来穿,才能穿出味道呢!」
「Kelly,你的嘴真甜。」燕姬娇笑,又揽镜自照了一会儿。「不知道恩典看了,喜不喜欢呢?」
谁的看法其实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恩典怎么看。她希望他觉得她美。
确定礼服OK后,燕姬下楼,亲自送设计师出门,才刚回到屋里,就听见管家喊她,说是未来姑爷打电话来了。
她翩然去接。「恩典。」
甜蜜蜜的呼唤教杨恩典忍不住心悸,气息略略不定。「听说设计师给你送礼服来了?」
「是啊,她刚走。」
「怎么样?都OK吗?」
「OK啊。」她握着电话线,撒娇地说道:「我告诉你,那些礼服都很漂亮喔,等结婚那天,一定会把你电晕的。」
「呵,不用等到那天,我现在脑子就晕沉沉了。」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她俏脸一红,又是娇羞,又是得意。
「对了,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杨恩典忽问。
「现在?」燕姬瞥了眼墙上时钟。「都快十点了。」
「怎么?你不想出来?」
怎会不想?燕姬嘟起嘴。
最近恩典也不晓得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虽然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思念得紧。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居然有空见我。」娇柔的语气隐隐透露埋怨之意。
他听出来了,沉默两秒,放柔了嗓音。「我们后天就要结婚了,却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所以你一定得出来。」
「什么事啊?」她好奇地探问。
「你出来就知道了。」他硬是不说。「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讨厌!装什么神秘啊?燕姬放回话筒,扮了个鬼脸,虽然不明白杨恩典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想到终于能见到他,还是挺开心的。
她一面哼歌,一面换了外出服,才下楼,正巧迎面碰上了江成峰与张文彬,两人像是刚从外头喝了酒回来,步履摇摇晃晃的,兴致却是高昂得很。
「爸,你跟张叔叔去喝酒了?」燕姬微蹙眉,露出不赞成的表情。「你最近不是特别容易疲倦吗?还不好好保重身体,居然还去喝酒!」
「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嘛!」江成峰呵呵笑。「这几天我跟你张叔叔在股市里可是海削了一笔,把你的嫁妆都给赚回来了呢。」
「是啊,燕姬,托你爸的福,让我的养老金一次赚够本了。」张文彬也笑。
「唉。」燕姬明明看不惯父亲在股市里杀进杀出,赚散户的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气。「爸,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这么晚了还上哪儿去?」
「恩典说有事跟我说,等会儿来接我。」
「啧,你们都快结婚了,你很快就是他的人了,到时小俩口天天腻在一起都嫌烦,现在难道就不能让你多陪陪我这个老爸,三更半夜都要把你叫出去?」江成峰抱怨,也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竟像有点嫉妒。
「怎么?你该不会在跟自己未来的女婿吃醋吧?」张文彬嘲笑老友。「都几十岁的人了!」
「不是我爱说,文彬,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这个女儿天天就只晓得跟情人混在一起,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爸爸啊!」江成峰吐苦水。
「爸!」燕姬大为尴尬,娇嗔。
「你瞧瞧,我才说两句,她就不高兴了。」
「女孩子嘛,总是容易怕羞,你就别这样逗自己女儿了。」张文彬打圆场。「对了,说到你这个优秀的女婿,我到现在都还没机会见上一面。」
「咦?张叔叔还没见过恩典吗?」燕姬讶异地问。
「没啊!说起来也真不巧,我这几天老是去公司跟你爸爸碰面,却刚好都没遇到你未婚夫。」
怎么会?燕姬奇怪地思忖。那天恩典不是还特意要上楼打招呼吗?难道后来没碰着?
「哎,我说文彬啊,你要是真那么想看我未来女婿,现在倒是有个方法让你先瞧一噍。」江成峰乐呵呵地打个酒嗝,扯开喉咙唤佣人,要她去书房拿桌上一本商业杂志来。
「爸,你干么忽然要人拿杂志啊?」燕姬回过神,不解地问。
「等等你就知道了。」江成峰先卖关子。
唉,怎么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老爱故作神秘呢?燕姬耸耸肩。
不一会儿,佣人拿来杂志,江成峰接过,翻开至某一页,兴高采烈地指给张文彬看。
「哪,这就是我女婿,杨恩典,你瞧他跟燕姬站在一起的样子很匹配吧?」
「杨恩典?怎么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张文彬眨眨眼,凑过去细瞧。「嗯,的确长得挺帅的,瞧这眉宇,有点像——」他猛地住口,震惊地瞠大眼。
「怎么啦?我女婿长得帅,你也用不着如此赞叹吧?」
「成峰,你刚说,这孩子叫杨恩典?」
「是啊。」
张文彬脸色顿时刷白,眼眸流溢过惊恐。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模样?」江成峰啧啧摇头。「该不会喝太多,不舒服啊?」
「成峰,你应该还记得当年被我们搞垮的那家建设公司吧?」
「当然记得。」江成峰点头,疑惑地眯起眼。「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这个杨恩典,我想应该就是杨董的儿子。」张文彬涩涩地说。
「什么?!」江成峰震惊,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瞪大眼,鹰眸迸出冷光。「你说恩典是那个杨丰裕的儿子?」
「不错。」
「你确定?」
「我记得杨董的儿子也叫恩典,他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而且我看这张相片,他长得确实跟杨董有几分神似。」
「该死!」江成峰迸出诅咒,脸孔一阵激烈的扭曲。
燕姬在一旁看着,不自禁地全身发抖。
怎么回事?爸爸跟张叔叔两个在说些什么?他们搞垮了谁的公司?又跟恩典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