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
「我没有男朋友。」
「那么柏翔是谁?!」
或许是贺世祺的口气太冲,甚至带一点逼问的低咆,让宝宝以为他和自己的主人在吵架,牠一呜狺,挣开满意的怀抱,又跳下来咬住贺世祺的裤管,左拉右扯。
好一只忠犬,脑袋只有花生米一般大小的忠犬。
贺世祺只要抬起脚,再使劲一蹬,凭牠这么小排的狗牙根本就咬不牢,一秒之内就可以教牠滚下楼去重学做狗的基本礼貌。
「宝宝!你、你、你不要甩脚,千万千万不要甩脚,牠才刚满两个月,还是小宝宝!宝宝,快住口--」满意急着安抚贺世祺。
她祈求的眼神太水亮,逼得他无法漠视及拒绝,加上她突然蹲低身子扯抱在他裤管上胶着不松口的哈士奇,他若抬脚甩狗,势必也会伤到她。
宝宝被满意拔下,但牠不安分,几声汪呜,又从她手里逃掉,这回神速地钻过贺世祺的脚边,往屋子里跑去。
「宝宝--」原来还有这招,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踩进他的屋子里找狗。「抱歉,我进去把牠逮出来,万一牠咬坏你的家具就不好了……」
笑得这么灿烂,一点也不像有歉意。
继哈士奇进占他的私人天地,那个名叫满意的女人也跟着闯入,只不过满意在跨进门的同一瞬间又停下脚步--很明显的,这间屋子,让她吃惊。
满意觉得自己好象踩进了出售的空屋,正被销售人员推销着屋子的结构,瞧,左边窗户望出去,一片青山绿水,右边这一大片空白的墙可以悬挂旷世名画,三房两厅两卫浴设备……
好、好空旷的房子呀,连她吞口水的回音都变得特别大声。
「你不是搬进来好多天了吗?家具都还没送到?」偌大的客厅,什么也没有,偷偷瞟了饭厅,一样是空空荡荡,没有奇迹似地多出一张桌子或半张椅子。「该不会……这整屋子里,只有上回我看到你搬进来的那张床而已吧?」
在满意身后的贺世祺没正面响应,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猜中了十成。
「这样哪像一个家呀?这里应该要有一组布沙发,这里要有茶几,这里要有电视,人才能躺在布沙发上享受,然后这边是放零食的地方,这里再加上抱枕--」满意非常不满意地在空屋子里假想着摆设,手脚并用地比画,一会儿跳到东边画出虚构的沙发椅,一会儿跑向西边仿真电视的位置。「饭厅要有餐桌、餐柜……不会吧,连厨房都是空的?!」除了一个流理台之外,而且这还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
满意嘴里满是嘀咕地走回贺世祺面前。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喝水怎么办?想吃泡面怎么办?想看八点档怎么办?」没热水瓶、没瓦斯炉、没电视、没冰箱……要数出「没有的」太累了,还是数「有的」,嗯,一张床,就只有一张床,干脆铺报纸不是更省事?
「便利商店要水有水,要泡面有泡面,还有,我不看八点档。」她所提出的问题都不曾困扰他。
「你都不觉得屋子里缺了什么吗?」
「不觉得。」
「可是你这样跟睡在公园有什么差别?」
「不用喂蚊子。」贺世祺没关上门,因为他只是允许她进来捉狗,然后就要请她滚出去,所以他门开得好好的,等着恭送她退场。
「但客人来时要坐哪里?也没有茶可以请对方喝。」她抱怨。
「我不会有客人来。」他没闲工夫去招待人。
「我现在就是客人。」
「妳只是来将那条狗带出去。」连客人的边都沾不到。他残忍地提醒她。
没关系,下次我自己搬椅凳过来,顺便自己泡壶茶,自己招待自己。满意扁扁嘴,在心里这般付度着。
「牠跑进我房间了。」贺世祺从狗吠声研判,那条畜生已经放肆到大剌剌进占主人房。
「喔。」满意被他一眼瞪来,只好加快脚步去逮回小狗,因为他看起来一副很像「妳再不动手就由我来,而我一出手,妳就别期望牠的狗脖子能安然无恙」的冷笑。
然而,她才到房门口,就脸色铁青地惊呼一声,急乎乎奔过去,一把将正在他床边「做记号」的宝宝抱到胸口,一边压低音量斥责牠的胆大包天,一边偷偷摸摸回头,暗瞄贺世祺有没有看到这幕极可能会令他狂爆青筋到想杀狗的画面……
「我突然想起我家缺了什么。」贺世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满意虽然缩了缩肩,但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好乎稳,彷佛在与她闲话家常,看来似乎是没看到什么。
「真、真的吗?缺什么?」满意压抑她的紧张,试着恢复轻快自然,不让自己看起来有掩盖坏事的心虚。
「电饭锅。」
原来是吃饭的家伙,的确的确,买个电饭锅才能煮出好吃的米饭,这是生活必需品。「那我陪你去买?」
「还有菜刀和砧板。」
「你会做菜呀?」从他的外表实在无法判断。
「不会。」贺世祺走近她,伸长的右臂绕过她胸前,满意看到好大好有力的手掌横亘过来,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线条好硬好性感,包裹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手毛似乎十足柔软,掌心的纹路清晰明显,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一条一条都可以看得好仔细,手指头也好修长……
满意还在怔忡研究着他的手相,贺世祺的手已经逼近她的胸口,将窝在她怀里的哈士奇拎走。
「不过我不介意我第一道学煮的菜叫炖狗肉。」口气转为狰狞,就算满意不回头看他,也能听出来他咬牙咬得多凶狠。
空敞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将贺世祺最后说的三个字回荡缭绕,久久不停休。
炖狗肉……炖狗肉……炖狗肉……炖狗肉……
他看到了!
满意抢回宝宝,护在胸口。「不可以吃炖狗肉!」
「汪呜汪!」对!
一人一狗落荒而逃。
贺世祺环臂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宝贝家伙逗趣逃难的模样,尤其逃窜时一人一狗赏给他的怨怼眼神好似在指控他狼心狗肺,她的目光可怜兮兮也就算了,连那条狗也能流露水汪汪的泪眼……让他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笑出声音,那么毫不掩饰、那么随心所欲、那么真真切切。
原来他还笑得出来嘛。
他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开心,再也不想开心。
贺世祺慢慢、慢慢的停下笑声,只剩回音还在,他站在应该称之为「客厅」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大片面积的「空房子」中央,黑眸瞇起,突然觉得空虚,一点一滴蚀骨的空虚。
他还来不及咀嚼什么灰暗情绪,长腿却率先有意识地展开行动。
他快步奔出阳台,只看到满意抱着宝宝的身影闪进对面栋大楼的铁门间,他停下来的笑容重新回到唇畔,数着她可能奔跑的楼阶,或许她正疱到二楼、二又二分之一楼、三楼、三又二分之一楼、四楼……然后打开家门,开灯。
果然,对面小房子明亮起来,温暖的淡黄色,像月晕那样。
她从屋里往对面看见他,手指指向他,一人一狗的嘴巴都动起来,他不会认为那两个家伙在说他的好话,八成正交头接耳说他是坏人,虽然没有期待被夸奖,但是他还是觉得想笑,隔着巷子,她的表情仍然很清晰,清晰得可爱。
空虚,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第二章
哈士奇,外表虽然粗犷不羁,实际上内心渴望主人关心,温柔而敏感,喜欢撒娇。
「我是来帮你换床单的。」满意一早就来按他的门铃,面对他老大不爽的起床气,还能平稳甜笑地说道。
「妳不会下午再来吗?!」贺世祺摔上门,拒绝被破坏大清早的好眠。
叮咚叮咚。
贺世祺走没两步,电铃声又不死心地响起。
「妳--」
「喏,烧饼和米浆,我还多加了两个三明治。」满意用食物挡在自己面前,果然不出她所料,咆哮声没再接续下去,手里的食物被人接过。
俗话说,喂久的狗就是你的,满意也开始对这种说法有了点头如捣蒜的认同感,虽然将贺世祺比喻成狗一定会被他剥皮杀掉,但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与她的行径越来越像喂养流浪狗--她是喂食者,他是被喂食者。
他虽然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对食物就不会,而她也拜食物之赐才能更加靠近他。
贺世祺盘腿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地拆起塑料袋,两三口就吃掉一个三明治,满意趁他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干净俐落地将旧床单扯下,铺上新的。
很好,他吃东西吃得很专注,所以即便看见铺在床面上的是少女气息十足的粉红小花图案也没有吭声或发火。满意将床单上最后一丝皱折抚平,枕头重新放置好,拍了拍枕面,人才刚爬下床,贺世祺已经二度躺上去,眼一闭,又睡沉了。
「床单我拿回去帮你洗,因为是我家宝宝弄脏的。」她对着俯趴的背影说,不过他连应声「嗯」都懒。
满意环视他的屋子,细眉皱起。
「哪有人的家里长这副模样?一点都不温暖。」
她收拾好脏床单,本想回自己的屋里去洗,但偏着脑袋想一想,放下床单,走回对面去拿了洗衣粉和小椅子,窝在他的浴室里将床单洗好,又从家里扛了竹竿来晒床单。
快到中午,她干脆搬来单身贵族的救世主--小巧电磁炉,在他家地板煮起开水,有了电磁炉,又觉得少掉桌椅太寒酸,所以从自己家里搬来可以席地而坐的日式矮几和软垫,再摆上电磁炉,上头的锅子冒出暖暖热气,感觉温暖多了。
趁热水煮沸,她丢下高汤块,在厨房里用着同样是从她家里带过来的菜刀和砧板切洗青菜和肉片,还有些食材是她早上在她家与他家这一小段距离来回奔波,搬桌子又搬碗筷时,和蔼可亲的众邻居塞给她的,有一袋吻仔鱼、西红柿、豆腐、芽菜和草虾。
等她弄好材料简单的小火锅,折回他房间,他还在睡,身上的小凉被也是她从家里摸来为他盖上的,健硕的身躯加上突兀小被子,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而且他蜷卷着被单的模样和她家宝宝一样,连睡姿都有七成的相似度。
满意捂着嘴笑,但没有吵醒他,看着他几乎及肩的长发和许多日不曾清理的胡碴,她实在是忍不住去拨好他凌乱的半长发。她当然也想问问他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搬到这小社区里,又为什么好象不愿意在乎周遭的事物,不过她知道,问了也只会换来他的瞪视,他的防备心还是很重。
贺世祺突然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满意拨弄他头发到一半的窘态。
「妳怎么还没滚?」他醒来的口气都很恶劣,不单单针对她。
「吃饭了,我弄好午餐了。」
果然还是要先采取食诱。她刚说完,贺世祺的表情才变得温和一点点--就真的只有一点点。
「赶快去刷牙洗脸,别告诉我,你家里没有牙刷牙膏呀。」
「啰唆。」他掀被下床。
「有刮胡刀顺便刮一下胡子,你看起来只比流浪汉好一丁点。」她像个老妈子般交代。
浴室传来咕噜咕噜的含糊咒骂声。
等他将自己整理得人模人样出来,看到客厅的情况,很明显呆愣好几秒钟才吼:「这是在搞什么?!」
这里是他的屋子吗?!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多了茶几、垫子,电磁炉,还有一股清甜的食物香味和热气,明明就只是增加了那些东西,为什么……整间屋子都热络起来?
「煮火锅呀。」满意已经盛一碗在吃了,劳动了整个早上,肚子饿得很,没空等他坐定再一块喊开动。
「妳在我家煮什么火锅?!碗给我!」他睡醒也是很饿的!
「你的在那边啦!」满意护住自己的饭碗,下颚努努另一端的碗筷,示意他要吃就赶快,否则她也不会客气的。
「今天没带那条畜生来?」贺世祺在火锅里捞到一片肉,「还是牠已经在锅子里?那家伙身上只能勉勉强强挖下这么几片薄肉?」也难怪了,那么小一只,剃毛去骨后也没剩几两肉。
「那是猪肉片!我家宝宝还好好的活在人世间!你没有听过一种传说吗?吃过狗肉的人,走在路上会被其它的狗猛吠,甚至比不吃狗肉的人更容易被狗咬--」
「没听过。」光听她讲没两句就知道那是谁小孩的话,只有她这种单「蠢」的人会相信。
「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你怎么会忍心将『朋友』杀来吃呢?」
贺世祺没空回答她,肉片现在这种熟度最好,嫩而不老,不用沾酱都很好吃。「果然是猪肉片……」啧。
「你那是什么不满意的口气?!」难道真以为有机会吃到她家宝宝的嫩狗肉吗?!被他这么一隐喻,害满意对火锅里的肉片也为之却步。
下一秒,她倏地想到--
「呀!难道就是因为你吃过狗肉,宝宝才会每次看到你都想咬?!」传说果然是真的!
「妳从小到大吃过多少猪肉、鸡肉、牛肉,妳有被猪咬过?被鸡啄过?被牛顶过?」他睨向她,一脸鄙夷。
「没有呀。」
「那么妳怎会以为只有吃狗肉才会被狗报复?其它生物就毫无灵性吗?明明就是自己家里的哈士奇家教不好,不要牵拖有的没的。」他生平连片狗肉都没吃过,还不是被那条小疯狗卯起来咬!
「我家宝宝平常不会这样,牠是谁抱都好好的乖狗狗。」最可耻的事迹是在某天夜里,用最热忱的肢体语言恭迎爬窗进屋的小偷,又是摇尾巴又是不断舔拭,一点也没有看门狗的自觉。
贺世祺很明显对「乖狗狗」三字嗤之以鼻,不过实在懒得为那条小疯狗浪费美好的吃饭时间去讨论牠乖或坏这种烂问题,他现在只想知道冬粉可不可以吃了。
「妳不用去幼儿园上课吗?」贺世祺大啖三口冬粉下肚后,才有闲情开口。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幼儿园老师?」猜都能猜得这么神准,下一期乐透的号码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猜哦?
「一个成天从幼儿园娃娃车上上下下的人,除了娃娃车司机、幼儿园老师之外,再来就是幼儿园的小鬼头,如果妳不是老师,难不成妳是幼儿园园童?」若她点头说是,他不会惊讶,一点也不会,毕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嘴里哼的就是儿歌。
「原来你是看到黄伯伯用娃娃车送我回来才猜中的。」千万乐透飞走了。哎。「幼儿园放暑假了,只剩几个爸爸妈妈都要上班的小朋友会来幼儿园,所以我们几个老师采轮班制,一人上班两天,陪那些小朋友玩游戏。」她今天正好排到轮休,所以才有办法在他家忙了一整个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