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怀德,」我说。「要是他发现我跟你走了,一定会急得像发狂的大猩猩。」这比喻一点也不圣经,但非常贴切。
汗珠凝聚在杰森的眉毛上。「你会告诉他,我们只是出来说说话吧?」
「杰森,搞清楚,你一直想杀我耶。我们得先解决这件事,不然我会跟怀德说你想勾引我,他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连你身上的分子都拆解出来。」
「我知道,」他呻吟。「先到我家去,我得想出个好对策。」
「黛比在家吗?」
「不在,她去监视你爸妈的家,她觉得你迟早会在那里出现。」
她跟踪我的父母?我要把那个贱人的头皮剥下来。火热的怒气充满全身,但我必须控制住,我得保持头脑清醒。我刚说服了杰森,我了解杰森,一点都不怕他。不过他太太显然是杜鹃窝跑出来的,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把车开到杰森家,当然就是我们合买的那栋房子,也就是我离婚的时候让给他的那栋。这地方五年来都没怎么变;四周的景色比较翠绿一些,但也仅此而已。那是栋红砖两层楼房,有白色的百叶窗与木饰条。风格很时髦,一些建筑细部很有意思,但跟附近的房子比起来也没有多突出。我想建商应该最多只有五种设计蓝图与风格,所以一些细节看起来像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车库门关着,可见黛比不在家。
我开上车道的时候思索着。「你知道,也许你该搬家才是聪明的作法,而不是让黛比住在这里。」
「为什么?」
我早说过了吧:他搞不清楚。「因为我们以前住在这里。」我耐着性子解释。「她可能觉得这是我的房子而不是她的,她需要自己的房子。」好怪,但我竟开始有点同情她。
「这房子没啥不好啊,」他争辩。「这是栋好房子,漂亮又时髦。」
「杰森,给你老婆买栋自己的房子!」我大吼。有时候非得大声才能让他听进去。
「好啦,好啦。用不着这样吼叫。」他闷闷不乐地说。
要是旁边有墙,我一定会去撞。
我们进屋,看到大部分的装潢都没变,我忍不住翻个大白眼。这男人完全没救了,他才是黛比该杀的人。
我算准救兵差不多上路了;怀德他们一定会先来杰森家对吧?他们知道射击我的人不是杰森,但怀德可能已看到我的笔记,像我一样把两件事兜在一起。嫉妒我的人就是我前夫的新妻子,虽然她其实也不新,他们结婚都四年了。整件事情再明显不过。杰森没有开枪,却在第二天一早就担心得打电话留言——我们整整五年没联络了。怀德可能不会立刻猜到剪煞车线的就是杰森,不过无所谓。重要的是,我大概可以盼望第一辆警车在五分钟内出现。
「那么,」杰森看着我,好像以为我知道所有的答案。「我们该拿黛比怎么办?」
「什么叫做你们该拿我怎么办?」
这声尖叫让我吓到跳起来,不只是因为突如其来,也因为这显示黛比在家。在坏消息榜上这绝对排第一名。
杰森也吓一跳,连枪都掉了,幸好没走火——太感谢你了,耶稣基督——否则我可能会心跳停止。不过我转头面对许黛比、也就是柯杰森现任夫人——她显然对自己的婚姻状态重视得要死——时,我的心跳差不多也快停了。她拿着一支来福枪,枪托架在肩膀上、脸颊贴着枪托,好像对枪很内行的样子。
我吞吞口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尽管我的脑子仍无法动弹。「他是说,我们该如何让你相信,根本没有必要嫉妒我。这是离婚之后我第一次跟杰森说话,所以他只是要报复你故意让他吃醋,才会刻意在你面前提起我,让你吃醋。而且,我觉得他才是你应该杀的人,因为他竟然做这么过分的事,对吧?」
算我老王卖瓜,不过在那种状态下,这算得上一篇演说杰作,但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来福枪一直瞄准我的右胸。「我恨死你了,」她低沉怨毒地说。「我整天都听他说——百丽、百丽、百丽。百丽这样、百丽那样,我都快吐了。」
「请容我说明,这并不是我的错。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把我挂在嘴上。就像我说的,你不该杀我,应该杀他才对。」
杰森好像现在才懂了我在说什么。「喂!」他恼怒地说。
「喂什么喂!」我爆发。「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你该跪下来哀求我们两个原谅你才对。这可怜的女人快被你逼疯了,还害我差点被杀。全是你的错!」
「我才不是可怜的女人,」黛比突然嚷着。「我漂亮又聪明,他应该珍惜我,可是他那么爱你,根本看不清楚。」
「不,我不爱她,」杰森立刻说,同时往她那边跨一步。「我爱你。我几年前就不爱百丽了,离婚之前就不爱了。」
「这是真的,」我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背着我搞外遇?感觉起来他一点都不爱我,你不觉得吗?」
「他爱你,」她显然根本没在听我们解释。「他硬要我住进这栋房子——」
「我早说过了。」我转头对杰森说。
「不准跟他说话。我要你再也不能跟他说话,我要你再也不能呼吸。」她气急败坏地走过来,距离近到枪管几乎抵在我的鼻子上。我后退一小步,安全气囊造成的瘀血刚刚褪一点,我可不想再来块新的。「你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她抽噎着。「噢,我知道他得到房子,可是他没钱重新装修,这栋房子等于还是你的。你还有宾士车。你每天开着敞篷车到处跑,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我却得开金牛星,因为他说开国产车对他的形象比较好。」
「金牛星的避震系统很好。」我试着想安抚她。看吧,我在潜意识中知道那辆车很重要。
「我才不管他妈的避震系统!」
唉,她试都没试过就这么武断。
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但不敢转头去看。除了最明显的出入口,也就是前、后门跟窗户之外,早餐室还有一扇落地窗通往庭院。从我站的地方可以稍微瞄到落地窗,我好像看到有什么动静,但我不熊直看,不然她会发现有蹊跷。
杰森站在我右边,角度不一样,只能看到楼梯。黛比看得到客厅窗户,但因为房子的角度视野有限,而且窗户上还挂着窗纱,就是可以让光照进来同时还有点隐私的那种。只有我知道援兵已经准备就绪。
但万一他们像警察常做的那样破窗而入,说不定会吓得黛比扣扳机,我就死定了,这就是「万一」。
「你怎么会用来福枪?」我问这句话不是因为我想知道,而是要让她一直说话,令她分心才不会立刻开枪。
「我从前常跟我父亲去打猎。我也打飞靶,所以准头很好。」她瞥了眼我手臂上的绷带。「要不是你刚好弯腰,就会知道我的射击有多准。不对,等等——你也不会知道,因为你已经死了。」
「真希望你别一直死啊死的,」我说。「无聊透了。而且你也没法脱身。」
「当然可以。杰森不会说出去,因为他不喜欢负面报导。」
「他不说也没用,有两个警察看到他绑架我。」
「绑架?」他瞪大眼睛。
「他也试过要杀我,」我说。「想防止你被抓。看,他多爱你啊,我绝不会为任何人做这种事。」
她望着他。「真的吗?」她迟疑地问。
「我剪了她的宾士车的煞车线。」他承认。
她一下子静止不动,接着泪水涌进眼中。「你爱我,」她终于说。「你真的爱我。」
「当然,我为你疯狂。」他保证。
在这种场景下,「疯狂」的确是再适合不过的形容词,对吧?
我放心地叹口气。「很好,解决了,」我说。「祝两位幸福美满,我就不打搅——」
我退后半步,好几件事情突然同时发生。我一动,黛比就反射性地把来福枪对我挥过来。她身后传来一阵碎裂的声响,有人踢破落地窗进来,就像慢动作一样,我看着她吓得跳起来。她挥动来福枪的时候,我的身体自行采取行动,我完全没有下达命令。这就是所谓肌肉的记忆,知道吧?她一挥,我往后跳,多年的训练接手。我后退,身体往后弯,双腿用力准备弹跳翻转,手臂伸长维持平衡。整个房间颠倒过来,我的腿和背部肌肉接手一踢、一扭。
以后空翻来说,做得太差了。我的两条腿往上的时候黛比站得太靠近:我的左脚踢中她下巴,另一只脚踹飞了来福枪。很不幸,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这个动作一拉扯,马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响。因为她挡在前面,我的腿无法完成旋转动作,于是我用力跌在地上,后背着地。我踢到她下巴的那一脚让她往后跌撞,完全失去平衡,她挥舞双手却还是无法恢复平衡,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滑过光亮的硬木地板。
「好痛!」我大叫着抓住左脚拇指。我穿着凉鞋,实在不太适合去踢别人的下巴。
「百丽!」屋子里突然到处都是警察,从各个入口一拥而上。穿制服的、便衣的,还有怀德。冲破落地窗进来的人就是他,他以为黛比要开枪。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他抱得好紧,我差点不能呼吸。「你没事吧?她有没有打中你?我没看到血——」
「我很好,」我挣扎说出。「可是你快把我捏死了。」他的铁臂稍微放松一点点,我补上一句:「我脚趾好痛。」
他后退一点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竟然完好无缺地全身而退,连刮伤都没有。根据过去一周的经验,他八成以为我会身中十余枪并流血不止。
「脚趾痛?」他说。「我的天,谁有饼乾?」看吧,我就说他学得很快。
尾声
猜猜谁中枪了?杰森。还有谁比他活该?因为黛比开枪的时候枪管朝上,流弹擦伤他的头,他倒在地上活像被斧头腰斩。大家都这么说,但我不知道什么是腰斩。要我猜,我会说八成跟砍树有关系,但如果是参加百万大猜谜,我绝对不会把奖金押上去。
黛比没杀死他,只是血流得跟杀猪一样,头皮被掀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同时开口吵个不停,像是一面在责怪对方却又同时责怪自己,不过谁也听不懂,只好由我来解释怎么回事,在场的有老马、老傅、怀德,连葛局长不知怎地都来了。我想差不多警局所有人都在这里。霹雳小组也在,穿了一身黑色的酷行头,医疗人员来的时候,我的好伙伴绮纱也在。我们像失散已久的姊妹淘那样开心地打招呼。
要好一阵子才能把事情处理清楚,所以我到厨房去帮大家煮咖啡。我走路瘸瘸的,因为脚趾真的很痛,但我想应该没断。
六点左右怀德载我回家。
「帮个忙,」他在路上说。「我们后半辈子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要再让我经历像过去这星期一样的日子。可以吗?」
「根本不是我的错,」我生气了。「而且我是最惨的那个耶,知道吧。我被枪伤、瘀血还踢伤,要不是你一直让我分心,不去想那些有多痛,我早就大哭好几场了。」
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紧紧捏着。「天啊,我爱你。你给她的那一记空手道飞踢可以让弟兄们说上一辈子。连霹雳小组那些爱装硬汉的家伙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哪里学的?」
「好美力什么课都有。」我一本正经地说。难不成有人以为我会说实话?说我只是反射性地做了个后空翻,根本不是刻意要擒拿凶手?下辈子吧!
但这一切让人不得不确信,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后空翻。
我们打电话给所有家人,报告危机已经解除,当然费了不少口舌解释,但怀德跟我只想独处。我那最后一关实在太惊险了,因为被来福枪抵着脸的危险是即刻的,跟车祸不一样,虽然车祸也很恐怖甚至让我作恶梦。我从来没梦见过来福枪事件,大概因为中枪的是杰森所以结局还算不错,对吧?那天我们整个晚上都在拥抱、亲吻、计划未来,因为一下放松了有点晕眩。当然,我们做的不只计划,我可是跟怀德在一起呢,这个全国最好色的男人。他高兴的时候要做爱,生气的时候要做爱,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做爱。
我可以预见我会跟他度过非常幸福美满的人生。
第二天他带我去买车。他姊姊丽莎把他的雪佛兰货车开回来还他,谢谢他借车给她用,然后问了我几百万个问题。感谢天,我一见面就很喜欢她,不过她很像怀德的妈妈,所以没道理我会不喜欢她。我也很喜欢他的货车,我们就开那辆车到宾士展售处。
我当然还是要买宾士。难道有人以为杰森和他的神经病老婆会让我放弃最爱的车?想像我开黑色敞篷车的帅劲。记住,黑色是力量的象徵。保险公司还没把票开好,刚好又碰上星期天,但业务员保证会帮我把车留到星期一晚上。我们到爸妈家的时候我快乐得不得了。
爸来开门,手指按着嘴唇。「嘘,」他警告。「电脑又出状况,婷娜不肯说话。」
「惨了,」我拉着怀德进去。「发生什么事了?」
「她以为终于把电脑搞定了,今天早上萤幕又一片空白。我刚去电脑店买了新萤幕回来,她在办公室里接线。」
小珍走进起居室给我个大大的拥抱。「真不敢相信是那个笨杰森。」她说。
「我相信。你经过妈办公室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什么?」
「一个字都没听见。」小珍一脸担忧地说。我妈生气的时候会自言自语,但气到不行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非常安静。
我们听见妈下楼来,每个人都默默坐着,她一言不发地经过,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她抱着一卷塑胶布放到车库去,然后空着手又一言不发地经过我们。
「塑胶布要做什么?」怀德问,我们一起做了个「天知道」的典型耸肩动作。
我们听见一声砰然巨响,接着是一阵拖行的怪声音。妈又下楼来,一脸严肃坚定的表情。她手里拉着一条粗电线,拖着犯案的萤幕。我们沉默地看着她把萤幕拖进车库,下阶梯的时候又是砰砰两声,接着拖到她刚铺在车库地板的塑胶布上。
车库墙上有块木板,那是老爸挂工具的地方。她走过去挑了把榔头,拿在手里掂掂重量又放回去。她走到一个不知道是小型破坏槌还是大头槌那里,我记不清楚工具的名称,所以不确定那是什么。她从墙上拿下来,估量了一阵,显然决定这把符合她的需要,接着她回到放萤幕的塑胶布那里狠狠砸下去。她不停敲打着直到只剩一堆碎片。玻璃飞溅、塑胶碎裂,她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敲成灰。接着她非常冷静地把槌子挂回墙上,拍拍手上的灰尘,脸上挂着微笑走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