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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只是古老传说 page 4 作者:亦舒

  松山说了几句,“是,是,明白了。”挂上电话。

  贞嫂看着丈夫。

  松山说:“王先生叫他们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贞嫂不出声,果然不出那女孩所料,她是谈判高手,以退为进,她是街童,自然有街头智慧。

  她十分聪明,看准王子觉会答应她的条件,这么说,她的一切不经意,都是刻意经营。

  贞嫂有点惭愧,是她太多心吗,像所有人一般,她对于别人的好运,不甚认同。

  晚上,她睡不着,对松山说:“王子觉看中了那女孩。”

  松山以一连串响亮鼻鼾回覆她。

  在谷仓,那两兄妹也没睡好。

  忍之问:“那王子觉会答允吗?”

  恕之忽然笑了,眯着的双眼罕见地露出媚态,“没问题。”

  忍之凝视她,“有时,连我都有点怕你。”

  恕之握住他的手,“你若不再爱我,才会怕我。”

  忍之苦笑,“有什么是我不为你做的,你说。”

  “我明白。”

  “可是你心中仍然存疑,这是狐狸的天性。”

  恕之躺卧在他胸膛上,紧紧搂抱他,落下泪来。

  他们可以离开这间谷仓了,谷仓里有一股动物气息,以前,这里可能养过牛羊,不过他们也是动物,可能只有更原始更野蛮。

  他们紧紧拥抱,不再说话。

  天渐渐亮了。

  贞嫂在松鼠餐厅等他们兄妹,她比往日更留心观察二人,只见他俩照常操作,如有默契,不用开口也知道对方心意。

  无论怎样看,都不像坏人,那样年轻,长得端正,身世又如此可怜。

  他们低着头,眼神并不接触,是,一双眼睛最易出卖心事。

  贞嫂说:“王先生答允你们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这时,恕之忽然握住她兄弟的手。

  贞嫂看到忍之轻轻挣脱妹妹的手。

  “你们要争气,好好学习。”

  恕之连忙点头,脸上并无太大喜悦,当然也没有不高兴,精致五官与大眼,这时更像那种古董瓷面娃娃。

  “今日傍晚,你们就可以搬过去,要记得身份,我与松山是你们的什么,不要叫我们失望。

  恕之答:“明白。”

  贞嫂看着那年轻人,“你呢。”

  忍之连忙说:“我会努力工作。”

  贞嫂叹口气,一切由她收留这一对年轻人而起,她要负责任。

  一整天兄妹不停工作,知道要走了,再从头到尾把小小餐车清洁一遍,把桌底年轻客人顺手黏在那里的口香糖一一用笑道子撬起。

  都要走了还这样小心留神,分明是负责任的好青年。

  但,他们到底是谁呀,他们又从什么地方来?

  两人把谷仓阁楼也打扫干净,穿过的衣裳,还给贞嫂及松山。

  他俩等王宅的司机来接。

  第四章

  兄妹背对背坐在门口,雪片如鹅毛搬落下,恕之伸出舌尖,把雪片舔进嘴里。

  贞嫂站在店门送他们,只见他们头上肩上渐渐积雪,黑色簇新大吉普车终于来了,年轻人让妹妹先上车,把一只包裹丢上后座,他也上车,重重关上车门。

  两人都没有回头看。

  真的,贞嫂想,有什么值得回头的呢,一辆餐车,最低工资,工作油腻忙碌辛苦,手背上时时烫起水泡,只有松氏两夫妻才会在这种地方捱到老做到老。

  一般是做工人,王宅应该舒适得多,固定工作时间,支月薪,宿舍肯定有窗的。

  在车上,恕之握紧兄弟的手,忍之又轻轻挣脱。

  车子驶近王宅,那是一个牧场式庄园,建筑物扎实美观,男仆打开门迎出来。

  他把他们接到池塘边一间小小独立客舍,“王先生请你俩暂时住在这里。”

  推门进去,两房一厅,木地板皮沙发,暖气十足,什么设施都有,厨房里满满放着食物。

  三个月内,从山坡边烂车住到谷仓,又自谷仓搬进王宅,际遇像做梦一般。

  忍之一言不发,脱下外套,抖掉雪花,切开一桌子水果,狼吞虎咽,全部吃光。

  他注满整个浴缸热水浸浴,满意地呀一声,待他起来时,浴缸边有一圈黑色污垢,难怪,在谷仓老是冲不干净。

  忍之查看两间寝室,把稍微宽大那间让给妹妹,他自己钻进被褥,再呼出一口气,蒙头大睡。

  明日的事,明日再算。

  曾经死里逃生的人都明白,人力有限,豁达有益。

  恕之把头发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揉干,累得说不出话来,伏在床上。

  松氏夫妇是好人吗,兄妹自早上六时做到晚上九点。中午只得三十分钟吃饭,无假期保险医疗,但最低工资只算八小时一天。

  毋需坏人也懂得计算刻薄伙计。

  年轻人不觉得他欠松鼠餐车任何人情,他睡得很熟。

  恕之没那么幸运,她老是像听见有人敲门,梦中下床去打开门看视,却是一具活骷髅,它伸出手来,一节节骨骼清晰可见,它的指节碰到恕之的脸颊,它开口说话:“你怕吗”,恕之轻轻拨开它的手指,她答:“他朝吾体也相同。”

  她醒转,天还没有亮,床头钟指在五点半,正是她过去两个月起床的时间。

  恕之打开衣柜,看到挂着许多米白色衣物,裙裤毛衣大衣外套全有,但一律色系,想来,王子觉一定喜欢这个颜色。

  她选一件短袖毛衣及运动裤穿上,为忍之清理厨房及浴室。

  这时,有人按铃,恕之一怔,可是那副骷髅骨头来找她?

  开了门,却是一个女仆,她说:“深小姐,我来打扫。”

  原来王宅还吩咐人来服侍他们。

  恕之点点头,曾经一度,她与忍之也过着这样舒适的生活,好吃好住,有仆人侍侯。

  此刻忍之仍然呼呼大睡。

  女仆做好早餐,轻轻说:“王先生请你十时正过去一下。”

  恕之点点头。

  女仆插好花放下报纸走了。

  多久没看报纸,恕之摊开新闻版细细读头条,然后默默翻过,去看广告。

  背后传来忍之声音:“有什么新闻?”他起来了。

  他穿着白色浴衣,露出深棕色皮肤及硕健V字上身,看真切了,同恕之不一样,他并不是全亚裔。

  恕之回答:“没有新闻。”

  “那即是好新闻。”

  “事情仿佛冷了下来。”

  “别小觑他们,那是他们每周四十小时的工作。”

  “我已厌倦逃亡。”

  忍之走过去,“嘘,嘘,别声张。”他紧紧搂住她。

  “让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忍之说:“你疯了?身边只得两千元工资,走到什么地方去?这里是最佳藏匿地点。”

  恕之掩着面孔。

  “听着,你到王宅来,目的不是做管家,我也不是来做花匠的,或是车夫。”

  恕之放下双手。

  “你要尽快叫王子觉与你正式结婚,稍后,你可承继他所有财产。”

  恕之忽然笑了,“你讲得太容易。”

  “来,深小姐,吃早餐。”

  恕之抱着双臂,“你胃口奇佳。”

  他也笑,“饱着肚子总比饿着肚子好。”

  他俩的话多起来。

  那边,在松鼠餐车,松山与贞嫂正在见新伙计。

  有着油腻染金发的少女带着隔夜面孔来见工,唇上还残留着深宵舞会的紫色口红,一直追问是否可以独占小费,她身上的手提电话响了又响。

  贞嫂叫她走。

  她气恼,再也找不到像恕之那样好的员工,她只得自己来。

  这时,有两名穿深色西装的男子推门进来。

  贞嫂斟上咖啡,“我们做得极好汉堡三文治。”

  那两人问:“你是店主?”

  贞嫂觉得奇怪,“我是店长。”

  其中一名取出一张照片,“你可见过这两个人路过?”

  照片在一艘游艇上拍摄,一对时髦年轻情侣,欢笑满面,背对背坐在甲板上,一身阳光。

  贞嫂看一眼,笑了,“镇上没有这样似电影明星般的人。”

  “请看仔细点,他们或许打扮不同。”

  “这对男女犯了什么事?”

  “讹骗,伤人。”

  “啊,谋财害命。”

  黑衣男子点点头,“这位太太说得好。”

  “松鼠镇风平浪静,没有这种坏人。”

  他们只得叹口气,“请来两客三文治。”

  贞嫂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出示特别罪案组警章。

  贞嫂点点头。

  松山问:“什么事?”

  贞嫂提高声音:“两位要汉堡三文治,苹果馅饼由店里请客。”

  两个黑衣人匆匆吃完午餐,离开餐车,继续在路上问货车司机等人可有见过照片中那对男女。

  众人均随意看一眼便摇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松山问:“寻人?”

  贞嫂看着窗外,半晌两个黑衣人登上一辆黑色房车驶走。

  她回答丈夫:“找一对约莫廿多岁的犯讹骗兼伤人男女。”

  松山悚然动容,“啊,千里追踪。”

  “我现在想起来,照片中那对男女,有些熟悉。”

  “可是见过他们?”

  “不,不是脸容,而是……一时说不上来。”

  “他们可是游客?”

  贞嫂低头沉吟:“一时想不起谁。”她喃喃自语。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可是请侍应,时薪多少?”

  餐车里闹哄哄,人气、油烟、声响,同王宅的静悄悄是个对比自语。

  十时正,恕之悄悄走进书房,女仆说:“王先生一会就来。”

  她给恕之斟茶。

  书房装修中性斯文,近窗口有一张小小打扑克牌用的圆桌,恕之坐在那里等主人出现。

  长窗外是一大片草地,有两只狗在追逐嬉戏,恕之认得是那两只赫斯基犬。

  这种狗混身白毛,同雪狼同种,被爱斯基摩人驯服,用作拉雪橇,日行百里,力大无穷,到了月圆之夜,野性发作,它们仍会仰头嚎叫。

  这时,犬只也发现了恕之,忽然停止玩耍,缓缓走近长窗,隔着玻璃,咧开嘴,露出尖锐犬齿,敌意地低声咆吼。

  恕之牵牵嘴角,啊,她心想,你们也认得我。

  这时,她身后有把声音:“别去理它们。”

  恕之转过身子,看到王子觉缓缓走近。

  他在她不远处坐下。

  犬只被男仆牵走,环境又静了下来。

  恕之看着王子觉,他瘦得混身露筋,青紫色静脉像网络似隐现在皮肤之下,说不出怪异。

  恕之轻轻垂头,不忍逼视。

  王子觉的声音却不难听,他说:“欢迎到我家。”

  恕之点点头。

  “松山夫妇说,你们兄妹是能干好帮手。”

  恕之笑一笑。

  “老管家退休,这个家交给你,她走之前,会把工作程序交待清楚。”

  恕之这时轻轻回答:“明白。”

  书房里静了一会,王子觉忽然说:“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同学,他相貌与功课都很平凡,大家都不大注意他,他有一个要好女友,两人就是小世界,稍后,她却与他分手。”

  恕之抬起头来,为什么讲这个故事给她听?

  王子觉轻轻说下去:“一日放学,他走进实验室,扭开所有本森喉,煤气嘶嘶冒出,他伏在冰冷桌子上,等候死亡来临。”

  恕之动容。

  “校工路过,闻到煤气味,把他救了下来,之后,大家对他有股特殊敬意,直至毕业,都对他很客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那般浪漫。”

  恕之暗暗吁出一口气,轻轻问:“后来呢?”

  “毕业后各散东西,今日他也许已经有妻有子。”

  恕之点点头,可是当时,痛苦大得叫他无法处置。

  “大家都认为这可怜年轻人缺乏经验,又被冲动的荷尔蒙操纵。”

  恕之忽然笑起来,与他谈话很有趣。

  王子觉轻轻说:“别人有时间,我却没有,我不必瞒你,我生命所余无几。”

  恕之不忍。

  他看着她,“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恕之点点头,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王子觉的手像爪子一般瘦长。

  第二天早上,恕之跟着管家学习,她们巡遍庄园每一层楼每一间房间,恕之恭恭敬敬,小心聆听。

  管家带她参观花园,有小小一部分园子拨作种蔬菜香料,王宅全年有不同新鲜蔬果享用。

  管家说:“春季这个园子极美家。”

  她忽然叹气,来春,园子主人可能已经不在。

  “深小姐,你家乡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恕之不愿回答,只是微笑。

  她主动邀王子觉散步。

  他讶异,“我行动不便。”从来无人叫他运动。

  恕之伸出双手,她帮他穿上厚衣,围上领巾,戴好帽子,扶着他缓缓走出后花园,她打着一把小小雨伞,替他挡雪。

  恕之轻轻说:“你还有什么故事?”

  王子觉答:“轮到你讲。”

  恕之想一想:“有一个女孩,自幼是弃婴……”

  王子觉微笑,“有无比较幸福的故事?”

  “幸福的故事不精彩。”

  王子觉又笑,“是,请继续。”

  “她在孤儿院长大,年年等善心人士领养,可是,不知为什么,没人挑选她。”

  “为什么,她倔强,不可爱,长得丑?”

  恕之轻轻说:“那个孤女,正是我本人。”

  王子觉一怔,为之恻然,“后来呢?”

  “后来成年,她离开孤儿院,出外独立生活。”

  “还顺利吗?”

  恕之摇摇头,“遇见许多可怕的坏人坏事。”

  “可是,你终于来到我家,请让我保护你。”

  恕之抬起头,“我们走远了,回去吧。”

  这时,管家气呼呼带着人出来找,迎头遇见他们,才放下心。

  她轻声斥责恕之:“你怎么让王先生站雪里?”

  恕之不出声。

  王子觉转过头来说:“这是我的意思。。”

  老管家只得噤声。

  再过一天,恕之把王子觉的菜单也换过,让他吃些精瘦鱼肉,喝些红酒。

  她衷心照顾他起居,不甚理会管家工作,仆人司机全松口气。

  唯一不满的人是她兄弟。

  他向她摊牌,“大半个月过去,王子觉不但没有奄奄一息,且渐渐长肉,这是怎么回事?”

  恕之不出声。

  “听说他吃得多睡得好,连医生都觉意外,昨天,我看见你陪他在暖水池游泳,这样下去,仿佛打算在王宅过一辈子。”

  “你稍安毋躁。”

  “你廿四小时陪着他——”

  恕之扬起一道眉毛,他噤声。

  忍之喃喃说:“一具僵尸。”

  恕之绕着手,走到窗前,不知怎地,那对赫斯基犬吠着找了过来,对牢他们咆吼不已,像是认定他俩是敌人。

  恕之轻轻说:“狗比人聪明。“”

  仆人匆匆带走犬只。

  忍之冷笑,“你不动手,我来。”

  那天傍晚,园丁发觉两条狼犬失踪,一路找出庄园。

  那时,恕之正陪王子觉下棋,她听到消息并没有抬头,王子觉只嗯了一声。

  再过两天,在溪涧发现犬只尸体,仆人大惊,知会主人。

  晚上,恕之低声问兄弟:“是你沉不住气吧。”

  他回答:“最恨狗腿子张牙舞爪。”

  “它们从小在庄园长大。”

  “狗眼看人低是死罪。”

  恕之站到窗前不出声,忍之在她身后,抚摸她头发,她动也不动。

  半晌她说:“趁来得及,我们走吧,我知道王子觉的现款放在书房一格抽屉里,那把锁不难打开。”

  可是,他的兄弟这样回答:“你要叫他与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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