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红唇轻吐,字字如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化心,可别怪我断了你天堂的大路。”
她要毁、他、清、白!
手触到门环,空门化心心头微麻,一降怪异。自从儿时的梦境重回,近来的他有些不安。十岁起就不曾做过此梦,如今重现,是否暗示什麽?
摇头挥走缭绕心头的怪异,他推开门,随即被冰凉的手快速拉进,木门啪的一声踢关上,房内一片阴暗。
“青蚨?”夕阳的馀晖照不到房内,只能借著微亮看清她的脸。
她在笑,但笑得令他心头发毛。她似乎在算计什麽,贼兮兮的小脸有著索日难见的妩媚,渗著些许的邪意。静静看她,又隐隐扫过房中散乱的经书,他说:“找了半天,可找到喜爱的佛经?”
“没有。”飞快的否定,她一把将他扑倒在地,脸颊在他的颈间蹭了蹭,“化心,你为什麽要信佛?”
“觉人法无我,了知二障,离二种死,断二烦恼,是名佛之知觉。佛,可安心。”
他又话说了一堆,听得她频频皱眉。
“世上哪有什麽佛,全是骗人。”天天在他耳边说娘告诉她的故事,为什麽他就是不信?
“骗人否,在人心,不在佛心。你……青蚨?”察觉青蚨的手不同於以往的在腰间游走,他不禁低低斥道。
“化心,你……你今天吃的是豆腐……面筋……”他的低斥未能撼她分毫,在颈间乱蹭的脑袋慢慢上移,软唇扫过冰凉。
唇角被滑过时,空门化心如遭电磁,放松的身子突然僵硬。
不对劲,她今日行径著实怪异。
“化心,你好像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世间根本没有神鬼,妖怪倒是不少。”摸到他腰间的系绳,她轻轻拉开。
“青蚨,该回去了。”第一次,他想推开她。
“不要。”她停下手上动作,赖皮的紧紧抱住他。“你爱我吗?”
“爱。”
她总会问他,而他的答案从未变过;接著,她会气愤叫嚷他不只爱她,也爱飞虫山禽,随後气呼呼的跑掉。
只要他不推开她,她其实并无太多的要求,只会在屋里耍些小性子,扰扰乱。
前提是,他不赶走她;若他一旦想推开她,她就会发脾气,缠得更紧。
她的脾气并不好,却非常执著。沙门五戒之痴贪嗔妄杀,她占了痴、嗔、妄,正是修身养性的大忌。独身女子在外,这种性子必会惹来诸多麻烦。
幸而她脾气虽不好,却少主动惹事,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这一点,倒有释迦牟尼出生时“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概。如若被麻烦找上,轻则瞪目嗔言,重则暴跳如雷,与人斗打。
“爱?真的?”青蚨暗中眯眼咬牙,放开怀在腰上的手,攻上胸口,光滑的脸若有意若无意的在他脸上滑过,“化心,你很少去僧人一同食斋。”她回味方才尝到的面筋馀味。
“你是怕麻烦,对吧!吃粥前要念‘汝等鬼神众,我今施汝供,此食遍十方,一切鬼神共’;吃完洗钵还要念弃钵水真言,好烦、好烦!”随後她学著玄智住持的语气,老气横秋地道:“汝等若遇问话人有可笑之事,不得哄堂大笑及破颜微哂,当生殷重之心。”
青蚨的嗓音本就轻软,如今学著玄智住持的话,令空门化心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後方觉不妥,赶紧收住。
他的笑声令她呆了呆,“化心,你很少笑。”
“你该回去。”他恢复平静。
“你……”明知他看不到,她仍气结的冲屋顶翻个白眼,“化心,你喜欢参禅念怫,咱们……一起念佛吧!”
哦,她会主动念佛?看来“翻”佛经也是有用的。空门化心唇边合住一丝笑,但极短。
“我知道佛的爷爷有四个儿子,一个叫净饭二个叫自饭,第三个叫斛饭,第四个叫甘露饭。净饭王的儿子就是你口中的‘私下摸你’嘛。”
私下摸你?释迦牟尼?是他的耳朵有问题,还是她的发音有误?
“哪,我现在就在私下摸你,也算是参佛了,你不能拒绝。
鬼话,这是什麽道理?
平静的人难得动气,眼中有了波澜,扣住她在胸上游走的手,他狼狈地道:
“青蚨,你……”系绳是什麽时候散开的?
“青蚨!”制止不了她乱摸的手,空门化心有些急,发觉出了一身冷汗,只得连声道:“你……你可知迦叶之妻的故事?”
“不知道。”
“我、我告诉你可好?”天哪,她在咬他的脖子。
“好,你说。”青蚨抽空应了声。
“你、你坐好听我说。”空门化心扶正她,白皙的脸上有抹异红,他庆幸天色已晚,让她无法看清。“迦叶与他的妻子过了十二年清心生活,随後迦叶出家成佛,其妻以最大的惭愧心,发起最勇猛上进的心,精进成佛,修成了阿罗汉果。你、你也可如此。”
“好啦,我会学迦叶之妻的。”她会杜绝一切惭愧心,发起绝对的最上进心,坚决把他压在蒲团上,“对了,我不喜欢吃啊罗汉果,我要吃无花果。”
啊……啊呀罗汉果?空门化心当场僵硬。
这让青蚨有机可乘,弄散紧束的长发,解开他的百纳衣。
“对了。”双唇贴著他的下颚,她嘟哝道:“迦叶是什麽东西?”
“迦叶是佛祖的得意弟子。”
“那……私下摸你的爹是不是很喜欢吃饭?而且吃得很乾净,所以叫净饭王?”
他稳如泰山的表面平静有了动摇。
“化心……”
低低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他正要开口,却觉得唇边滑过一个柔软的东西,惊得倒抽一口气,让柔软有机可乘滑入口中,他感到一股温热而带著些许花香的味道。
空门化心倏地一僵,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不顾青蚨叫痛,他撑身而起,散发掩去半边脸,阴晴不定。
没想到他会使如此大的力道。青蚨暗恼。
静静的黑暗中,只听到两人过於沉重的喘息。就这麽一站一卧,彼此看不清对方,却都觉得有道视线盯著自己。
那视线中,她感觉不到温柔和情意,他却觉得沉重难安。
久久,当房中剩下轻息的呼吸时,他开口:“女施主,以後请不要再来贫僧的住所。若要上香解忧,请到观音堂;自有知客接待。”
“你叫我什麽?”
“夜深了,请施主下山。若想在寺中留宿,找维那便可,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哼!她自嘲一笑,心中羞恼。
他叫她施主,不是青蛙;甚至,他根本未曾叫过她一声“蚨儿”。
他总是很慈悲的看著世人,为人分忧解愁时居也不皱一下。他在舍,总是舍爱给所有人,给山禽草虫、给灯蛾蝼蚁,却独独不舍给她。
他可以舍己为世人,也会舍己为她;这是他修了二十年的慈悲,她应该满足的,不是吗?可这却是她最不想要的。
若世人与她同时有难,他定会先救世人後救她;若禽虫与她同时有难,他也会先顾禽虫後顾她。这种舍之於她,是嗟舍,不是爱。
因为他慈悲,她不会强求他只爱她一人;他做不到的,她知道。可这种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慈悲可以填补的。不介意他舍己为世人,真的,她不介意。
她真正想要的、一心期盼至今的……不是他舍己为她,而是舍世人为她。
舍却世人的安危,为她呀;而这,是他做不到的。
“不。”青蚨突然跳起,想紧紧抱住他,却被他避开了。“化心?”双手落空,她盯著晃在眼前的长发,可怜地叫道:“化心,我不要私下摸你,不要吃啊呀罗汉果,你叫我青蚨好不好?不然蚨儿也行。”
“回去。”空门化心的声音有点冷,是她从未听过的。
“不。”她想发脾气,叫出的声音却带著浓浓的鼻音。
“施主,禅房简陋,你若想在此歇息,贫僧另觅他处。”空门化心系好僧衣,顾不得长发垂肩,绕开她欲走。
“站住。”青蚨软软的声音除了哭意,渐渐聚起怒意。他只会在生疏时才自称贫僧。“你赶我走,不必做得这麽绝。不用另觅他处,我走。”
走字馀音末消,青蚨足下轻点,人已在院中。
桔色身影瞬间划过银月夜空,去无踪影。因心中难过如万蚁噬咬,她未曾察觉护法院外的墙角立著一抹黑影。
房内,人影缓缓盘坐,一切恢复平静,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空门化心坐於散卷中,墙边的黑影迟疑再三,仍走了进来。
“师兄。”
“锁悲师弟?”淡淡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漆黑的屋子与罗汉堂的灯火真不能比。
“当然可以。”盘坐的身影未动。
锁悲得到允许,握了握佛珠走进,看到满地经卷并不惊讶,走过时弯腰叠放整齐,然後走到空门化心对面,脱了鞋盘成坐禅相,却不开口说话。
“师弟找我,为了何事?”
“师兄,第一次看你散开头发。”锁悲突兀说道。
“啊,罪过、罪过。”不知语中是否有笑,空门化心轻吟佛号,起身找绳,未走两步,脚踝处被一团衣物绊住,越走缠得越紧,足踝被绞住而重心不稳,趔趄摇摆数下,跌了下去。他伸出双手来不及稳住,却被锁悲飞快的扶住,脑袋撞到锁悲盘曲的腿上。
“多谢师弟。”想坐起,头皮却一紧,发被人拉住。
锁悲抓起空门化心散在腿上的黑发,手掌慢慢顺著发丝探人,“师兄,你的头发……很滑,人的头发都是这样吗?”
无法坐起,空门化心索性躺在地上,听了他的话,挑起一缕黑发拉到眼前,“滑?”
“师兄,你为什麽会拜住持为师?你不习武,若不入沙门,必定是个读书人。”锁悲的声音带著困惑。“师兄,每次看到你,我会觉得自己好丑陋。”
“丑陋不丑,师弟,你不丑,真正丑的是虚伪的人心,虚伪得认为自己并不丑陋的人心。”淡淡的言语,空门化心并不在意两人不当的姿势,任锁悲的手在他的发间滑动,眼中清澈如水。
“师兄,你是伽蓝的右护法,左护法自入门便剃度受戒,住持何时会为你剃度?”
“师父自有安排。”
大掌在黑发中抚了抚,有点舍不得,“你的头发,剃了可惜。”
空门化心问言不语。
“我听锁慈师兄说,左护法是武僧,他的功夫一定很厉害吧?师兄,你、你有十多年没见过左护法了吧?”
“嗯,十年了。”他那个师弟十五岁云游,一年半载会托人带封书信,若是细算下来,他们已有十年未曾见面。在他脑中,师弟仍是当年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模样。
“左护法在伽蓝时,经常和师兄一起参禅,其他师兄弟都说你们感情好。”锁悲的声音似含了些烦恼,“师兄……我不知道,我……师兄,你的头发很……漂亮。”
“师弟,你为何没去师父的讲法会?”锁悲很奇怪,空门化心却无意多了解。
“啊,山下出事了,住持散了法会,被借正和维那师兄请去,现在正在释迦殿。我见僧正脸色不好,这次出的应该不是好事。”
“又出事了。”空门化心摇了摇头,离开锁悲的腿上,“师弟夜来护法堂,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锁悲结巴道。
“护法堂少有灯油,不能燃灯送师弟了。”
“师、师兄不必客气。住、住持常教我们,要怜、怜蛾不点灯。”锁悲结巴得更厉害,吭气了半天,终於穿鞋站起。“小僧……小僧这就告辞。”他屈身,敛两手於当胸,行个礼佛後便缓缓走出。
听到院门掩闭的声首後,空门化心抬起脚,将绊倒他的东西拉过是一条帐纱。
桔色。他脑中只出现这两字。
将帐纱举在头上看了看,他轻轻放在身侧,保持仰躺之姿。
漆黑的房内,终夜无声无息。
第四章
竹林山四周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村庄,农田沟壑交错,茅舍栅栏间或遥望。在一片的农舍中,立著一间绿竹搭成的简单小屋。虽然简单,却结实耐用,避雨避寒。
竹屋内没有灯烛,屋外漆黑一片。
风低低吹著,倏地,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闪现在屋外,高影晃头四下看了看,确定屋内无人时,似乎万般不情愿的重重叹了叹,与矮影一同坐在石上。
轻风自山顶吹下,呼呼……一阵风旋过石上端坐的两人,在竹门前停·下。
风静处,停下一抹纤影。她低头叹口气,能听到吸气的哽咽。等到两道人影站在身後,纤影才惊觉有“客”到。她举袖掩了掩脸,转过身。
“你又来了。”语气忿忿,有出气之态。
“蚨儿,表哥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就体谅体谅,随我回去吧。”高影正是青蚕,他无奈的搔了搔後脑,接著道:“别生气,这次我只带了一个侍卫,其他一个也没带,你放心,我不会捉你,不会伤害你。”
“少来烦我。”眼光在还算俊美的脸上转了两圈,青蚨斥骂一句,转身进屋,竹门在离青蚕鼻尖一颗黄豆的距离时,啪的一声关上。
弹指点灯,看到桌上堆著的东西,一排玉贝牙咬得卡啦直响。
空门化心毫不留恋的大力推开她,令她有些羞怯难过,那一句生疏的叫唤,却让羞怯变成羞恼。想到他无情的赶人,她就气。快步走到桌边坐下,她开始发泄满腔的羞怒和不堪。
一颗还算俊美的脑袋斜斜探入,“蚨儿,你不让我进去坐坐?”
“滚远点,最好永远不见。”发泄羞恼的人无心理他。
“唉,蚨儿,那人有什麽好,你每次在那儿受了气,为什麽要以这种方式发泄?你可以一掌烧了那个什麽伽蓝嘛。看看,你这样一笔一划的,多麻烦。”盯著关注於桌上纸本的女子,青蚕摇头叹气。
“闭嘴。”
“蚨儿,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你真的不让我进屋坐坐?我保证绝对不会放火,哎呀!上次的火我也不是故意,再说,炎掌又不是打你,是打那个……好好好,别瞪我,我不说了。”安静了半刻,青蚕好像不明白什麽叫自讨没趣,将半个身子探进窗,再道:“我真的不能待太久,蚨儿,你……”
啪!窗子不顾探过一半的身子,被人狠狠关上。
落好闩,青蚨重新坐回椅子;桌上有一堆厚厚的佛经,和一叠满是墨迹的纸。
“少主,我们要回去吗?”
窗外传出低声探问,然後是手掌拍打脑袋的声音。
“当然要回去,我都不急,你急什麽!”青蚕斥道,“蚨儿,我找你四年
哦,我是指人界的时间,你都不好奇我为什麽不能在人界待太久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不说话就表示想知道罗,我告诉你……嗯,不能说得太复杂,这样吧,我打个比喻,人虽然能下海捕鱼,潜下水闭气一段时间,但不能长久。如果灵界焰夜族是人的话,人界对於我们来说就像水一样,我能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但不能太长,太长了我会觉得憋气,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