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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和尚 page 11 作者:莹影

  青蚨仍是直直的看著他。

  “不行吗?”求她也没用啊,她这次的气生得真大啊。

  “你知道,什麽时候知道的?”

  “昨晚。”

  “你不生气?”青蚨趴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不。你爱做什麽,想做什麽,是你高兴的事,我有何可气,只是……”太对不起参了二十年的佛祖,虽说这种东西可能根本不存在。“你若真想写迦叶的故事,那……可不可以不要写得那麽……淫乱?”

  “你求我?”声音有些尖。

  空门化心点点头。

  笑靥突绽,将头重新埋入他颈间,蹭了蹭,一声轻笑传出。

  他在求她?这是他重视她的表现吗?待笑够了,才听她的声音模糊的飘出:

  “考虑……我考虑一下。”

  扶在腰间的手软下,慢慢圈上,将她搂在怀中。闻到臂上的药味,他心中的嗔念再起。

  她不在乎有人伤她,可是……他在乎啊!

  竹林伽蓝禅堂——

  住持玄智慈眉低垂,众堂禅师分坐两边,六见僧、六定僧、六锁僧排成八字形站於两侧,面色微凝。

  “山下近来法事增多,前天夜里一下暴毙四位姑娘,官府件作将四人同时验尸,终於发现蹊跷所在。四位姑娘尸身完整无伤痕,也无中毒生病,但尸身放了二个时辰後,胸口处全部出现黑色的圆点,像人的指印。但四人胸骨并无折断,身体外也看不出割裂痕迹,件作以针探胸,才发现她们之所以一夜暴毙,是因为……”

  邪见面露不忍。

  众人静默,心知他即将说出的原因必定让人震惊。

  “四位姑娘心脏全失,分明是被人残忍的挖出,但体外无伤,骨骼未断,怎样也想不出那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因太过蹊跷,众人挖出早先下葬的姑娘,发现她们死因相同;唯一不同的,已下葬的姑娘胸口无黑点出现。官府查不出头绪,山下如今人心惶惶,住持师父,这件事……”

  “师兄,这件事出在伽蓝管理的土地上,看样子,咱们得管上一管。”武僧之首一玄慧皱起眉头。

  玄智点头,抚须叹气。

  “化心被红衣施主带下山,不知发生何事?”玄慧想起昨日的短暂喧闹。

  “他一向少有麻烦,师弟不必担心。”提到徒弟,玄智倒一点也不挂心。

  那名红衣男子稍後又来了一次,说借人用用,随後去无踪影。化心的安危他不甚在意,倒是锁悲心神恍惚的样子让人担忧。

  “化心师弟一向淡薄有礼,想必是城中哪位向佛之人请去了。”边见道。

  玄智点头,看了眼锁悲,正待开口,门外急匆匆跑进一位小沙弥。

  他结巴道:“住、住持师父,右护法……右护法回来了。”

  “好。”玄智呵呵一笑,道:“修身持戒需得静心,你一路跑来,脚下必枉送不少蝼蚁性命。若要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需时时提醒,切莫忘记。”

  “弟子、弟子明白。”小沙弥脸皮薄,听他提点,脸上早已红了半边,退开後看了眼门外,却见到顺长的身影不急不缓走来,眼中升起崇拜。

  不愧是右护法啊,回来的人不急,他这个报信的小和尚急什麽呢。

  “师父,弟子回来了。”优雅迈过门槛,空门化心扫了眼禅堂,对众人敛掌躬身後,缓缓走到堂边站定。

  “甚好、甚好,化心,你可有事?”玄智笑问。

  “弟子无事。”轻声回答,他想起在殿外等候的人,不由得说道:“师父,弟子需下山数日,还望师父允许。”

  “何事?”玄智看向他。

  若真要说明,只怕三五句解释不清;且堂中皆是理佛多年的老禅师和师兄弟,真要把预光、焰夜之类告诉他们,只怕又引来佛门辩状波澜。信不信佛自在人心,他还是……少惹麻烦。

  “是修行、化斋、游山,还是为了那位姑娘?”玄智再问。

  “为了……青蚨。”空门化心扬唇一笑,抬头看到意料中的责难眼神。

  玄智听堂上一阵私语,摇头,“化心,为师准你下山。可是,你可会回来?”

  他的言下之意,空门化心明白,师父问的不是人能不能回来,而是心能否回来。他的心啊……他垂下头,俊脸上淡笑不变,“吾心已安,多谢师父。”

  玄智叹口气,静默半晌,神色竟有些无奈,“甚……好。”

  “弟子告退。”惦著殿外的人,空门化心脚步有了急促。

  众僧看他似慢实快的身影,纷纷摇头,尤以数位白须老禅师为最。

  “锁悲。”玄智突叫。

  “弟子在。”望向门外的目光未曾收回,古铜色脸上仍有愁云。

  “死因蹊跷一事,就由你下山查探。你化心师兄正好下山,若有困难,也可请他助上一助。”

  玄智突然的决定让众僧讶异,锁悲亦是不解。

  “弟子……”

  “众位师弟,还有其他事?”玄智垂眉低问。

  见他神色微变,一名僧人道:“师兄,化心他……你何时为他剃度?”未受戒礼,终究不是正式的佛门弟子。

  “时机……”後面的字听不清楚,玄智已走出禅堂。

  时机未到?或者,时机已逝?

  “你好慢。”换上蓝色纱裙的女子正与扫地的沙弥说著什麽,见到缓缓走来的人,立即跳上台阶。

  “我向师父告了假,这些日子可陪你在山下走走。”空门化心对沙弥点头,小心扶著她的手臂往山下走去。

  沙弥下巴抖了抖,右护法公然调戏女子,还在伽蓝殿内,太……太不将佛祖放在眼里了,太过分……也太让值羡慕啊。

  “你不要住在伽蓝里啦,和我一同住在山下嘛。要不,我也帮你搭一间屋子。”蓝色纱裙随著山风飘扬,犹如阳光下一池清澈的湖水。

  “你的手有伤。”淡淡的声音响起。

  空门化心走得慢,原是他扶著她的肘,走了数步後,变成她拉著他的衣袖。远远看去,两人相偕缓行,似万般恩爱。

  二人不曾回头,未见沙弥惊瞪的眼睛,也未见到隐於树後目送他们下山的慈悲眼神。

  走到竹林边,看到断裂焦黑的竹枝,空门化心眼中一黯。青蚕曾说在竹林边找到受伤的她,想必是这儿。

  当日他被关关抱著下山,心中只是奇怪无雷无电,树竹怎会焦黑一大片,原来是她与人打斗所致。

  她与锁悲打斗当日,若他能早些睁眼看清楚,若能扶她一扶,握住那只颤抖的小手,她就不会伤心离去,而被人伏围受此皮肉伤了吧。二十年来不曾有过後悔的情绪,若真有,就是现在。

  他後悔没有扶住她,竟狠心让她跌撞在地,真的、真的後悔啊!

  “化心。”素来有力的细臂突然怀在他腰上,迫他停下步子。

  青蚨的胳膊一向有力,射出的帐纱如灵蛇吐信,以往缠在脖上或腰上,紧紧的,让他忽视不了;而今,只感到她的纤手圈在他的腰上,软软的,没力气呀。

  空门化心停下,眼中有著微微心痛。“累了?”

  “我们真要听青蚕的话?”将他的头发在手上缠呀缠,两人如乌龟爬树,一步…个深深的脚印,又重又慢。

  青蚕捉拿叛徒的计画,无非是要引蛇出洞。

  夜袭的三人被带回灵界,一人让空门化心断了气脉,另二人重新丢回焰牢自生自灭。据说逃跑的还有三个,为了引他们出来,她这个诱饵没事还得故意在众人面前露露脸,故意“招摇”得人尽皆知。

  自从空门化心二招制伏焦黑男子,又被开开和关关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青蚕立刻要求他寸步不离她,他竟然也答应了,真如青蚕的计画,陪她在竹林山四周“抛头露面”,顺便一招蜂引蝶”。用他的话,是陪她在山下走走。

  这样陪著她,是因为慈悲心作怪,单纯的帮助一个弱女子,还是……

  “化心,你爱我吗?”又来了。

  他不答,飞眉瞥她一眼,突道:“青蚨,你……希望我叫你蚨儿吗?”

  她一震,呼吸顿下,憋得胸口闷痛才细声开口:“希望。”非常希望呀!

  “蚨儿。”扶她坐在树下,他盘腿坐下,以袖拂过细密的山草野花,敛下的眼移向她,看到她的小脸上有些激动,“怎麽了?”

  “没什麽,眼里进沙了。”青蚨找个蹩脚的理由,压下眼中突来的热泪。

  空门化心举袖轻轻拂过她的脸,又让她一僵。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莞尔,手指若有似无的滑过她的颊。“你头上有虫。”

  什麽虫?看清他指上小如米粒的软趴趴毛毛虫,小睑写满恶心,“哇!走开走开。”身子自动远离,直到他将虫放在树皮上,她才慢慢挪回,“你是怕我压死它,对吧?”亏她觉得脸上有点热,以为他在摸她的脸,原来是自作多情。

  “蚨儿,我知道你想问我。你若想知道,我不会瞒你。”空门化心斜靠树干,看向蓝天。

  她不语,心中却激动难平。除了让她安详精进,他从未主动过。如今主动问她,说不会瞒她,是否在他心中,她离第一位的距离又近了大大一步?

  俊颜仰望蓝天,几缕乌丝垂飘,是她刚才故意挑下的。他的样子,让她好想参见佛门祖师啊。

  她的小脸不禁又红了起来。她向来随心所欲,脑子未反应过来,人已经扑到他怀中。“我想知道。”

  知道他想解释,她的心中竟是迫不及待起来。

  关关检查尸体时曾说,男人一手骨粉碎,另一手骨被捏断,而死亡的原因,是脖子正中心的血洞,里面筋脉全部被挑断,死前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

  凶残的功夫。

  他在伽蓝不习武,如此凶残的杀人手法,应是七岁前……

  “你知道我七岁来伽蓝,十五岁升为右护法,知道我每天在伽蓝做什麽。”空门化心看著飘过的云朵,任她在怀中调成舒服的姿势,“那,你想知道七岁以前我在干什麽吗?”两手自然怀住细腰。

  感受到怀中的人点了点头,他淡淡的声音响起,彷佛说著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四岁学会杀人,六岁便能独自取人性命。我爹曾说,我是他养的一只小野兽。啊,他是杀手,他要求自己的儿子也成为杀手;好像……我有几个兄弟……记不得了。”记忆遥远渺茫,他的声音如轻风飘荡,混合在山风中。

  “七岁时,一群自称江湖正道的人设下圈套,本想杀了我爹,没想到反被我爹给杀了。死了很多人,我记得,师父当时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他们见我是孩子,却能毫不犹豫的杀人,手段凶残刁钻,便有了杀我之心。爹教了我许多杀人的武功,我最喜欢的只有一招,就是……”空门化心两指并竖,在空中轻轻一勾,“断人喉管,一招便能取人性命,够快。如此也能免於听到刺耳的声音,够静。”

  “你师父当时也要杀你?”模糊的声音轻问。

  “不,他是唯一不想杀我的人。当时很多人拿著剑和刀要杀我,爹无暇顾及我,我不知能不能对付这些人,头一次感到害伯。其实,他们不拿著刀剑杀我,我根本不会去杀他们。做杀手,并不是见人就杀的,但他们不信;我只记得自己脸上手上全是血,有人被我杀了,也有人在我身上割出伤口。那些人的脸已经记不住了,只有师父……当我五指扣在他脖子上时,他居然笑著对我说:‘孩子,我教你一些新鲜有趣的东西,你想学吗?’,然後……”

  “你就随他来到竹林伽蓝?”青蚨伏在他怀中的身子未动。

  “不,我想他是骗我。”他呵呵的笑了笑,让人感到低沉的震动。“人人要杀我,他居然想教我新鲜有趣的东西,我呆了一下,被他乘机打晕过去,等醒来,爹和那些人全都不见。养好了伤,师父便带我来到伽蓝,正式收我为徒。我有个师弟,十多年前云游天下去了,不知何时会回来。”

  “他打晕你?”老和尚真狡猾啊!

  “其实,有些事我已经记不得,可总记得师父当时的样子,记得那种揪心害怕的感觉。蚨儿,或许我并不如你看到中的那麽慈悲善良,我只是……在怕。”

  “嗯。”青蚨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数下,吸了吸鼻子。

  他在怕啊,原来,他是在怕。之所以把“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怜飞蛾莫点灯”挂在嘴边,不是念给她听的,他是在提醒自己呀!所以他走路慢,怕踩死一只蚂蚁,不点灯,怕伤了扑火的飞蛾;甚至不进罗汉殿,不看习武僧,是想彻底忘掉自幼学会的凶残武功吧。

  可惜,他爹教得太好,恐怕他自己也知道,在睡梦中他亦能杀人;难怪他会捻人脉象,难怪他不想引人注意,难怪他住在幽静无人的护法堂,难怪他……总是赶她回去。

  “忘不掉……就不要忘……”青蚨枕上他的肩,红唇在他耳边轻喃。

  “十岁前我总是做恶梦,梦到有人要杀我,一遍遍重复著那种揪人心痛的害怕与无助。最初,我并不顺服,甚至有杀掉师父的想法。师父先教我打坐,再入禅静心。偶尔,我仍会梦到一些可怕影像,却朦胧很多,害怕的感觉也没那麽强烈。”

  “化心,我爱你,七岁前七岁後的全都爱,你也爱我好不好?”老和尚的教养也很成功呀,他现在根本就七情参如来,六欲拜观音。

  “蚨儿,你爱我什麽?”空门化心肯定两年前从未见过她。

  “你管我爱你什麽!”脾气不好的最佳证明,只听她道:“你爱我,我也教你一些新鲜有趣的东西呀。”现学现用。

  他嘴角要笑不笑,近乎抽搐,“例如……”

  “例如,这世界上除了人,还有些奇怪的东西,青蚕那家伙就不是人,也许焰夜族的族长是人类长期供奉的火神或灶君也不一定;还有,我见过雪白的千岁蝙蝠哦,他们会说人话;还有还有……总之世上有好多稀奇的东西,比佛经好玩许多,你要不要看看?”很引诱的语气。

  “似乎很有趣。”他点头。

  “你信我?”他过於爽快的点头倒令青蚨惊异。

  “信。”为什麽不信呢?“尝一肉,知一镂之味;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你说,我就信。”以前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以为虚虚实实只为引他注意。她会驭火,他以为那是一种武功,如今看到奇怪的人、听了奇怪的事,倒让他对世间的一切好奇起来。

  人生的变化,有许多时候是因为好奇而起的;或许他此刻不知,今日的点头,已暗暗为他引出了另一条道路。

  他信她、信她!青蚨好高兴,好激动。喉头有点乾,一定是山风吹得太多;眼睛有点涩,是……日头太毒,对,是日头毒。

  紧紧抱著他,她不觉得这些理由立不足脚,一心只想著……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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