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韩嫣有任何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的地方,就任凭太后处置,韩嫣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好,好,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王太后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欣慰地笑着。
刘彻感激地看看王太后,然后注视着韩嫣,感动在目光中流转。
在回宫的路上,王太后发现扶着自己的宫女似乎欲言又止,便道:“你觉得很奇怪吗?”
“是……太后您不是答应江都王……”
王太后笑了:“江都王弄错了,哀家只是一个后宫里的老婆子,如何杀得了外臣?就算有那个心有那个胆,也没那个权。”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杀了,也只搭上自己和王家几百颗人头。彻儿是她的亲儿子,她还不知道吗?她还知道,天下男人都一样,永远是得不到的最好,而对已经到手的,却很少珍惜,她的彻儿不例外,韩嫣也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慢悠悠地走着,想到韩嫣,王太后微笑,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哀家不杀人,哀家要杀的,是他的心。”
第五章
刘彻亲自为韩嫣卸下发冠,任凭那柔软黑发披到韩嫣的肩上自己的手上。
“真没想到,我们的事太后竟然答应了。”
“嗯。”
韩嫣微笑着点头。
刘彻看着韩嫣,这熟悉的面孔,只有自己才看得到得羞赧神情,少年特有的鲜嫩肤色,以及白绢内单,都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下笼罩着淡淡光晕。
刘彻凑上去,紧抱住韩嫣的腰,气息拂在他耳上,“今后我们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这么说你以前好象有掩饰过?”韩嫣抬手隔开他的下巴,从下往上斜着眼睛看他。
“那是当然。”
“说谎也不打草稿。”韩嫣笑着用食指点上他的额头,刘彻趁机握住他的手,俯下头颈,轻摩著耳垂。
手不安分地挠上了腰间腋下,又痒又麻的感觉顿时让两人在枕垫间滚成一堆。闹了半晌,直至撞到了墙壁,方才止住了。
轻轻喘息着,韩嫣靠在墙上,注视着张开双臂撑在自己两侧的刘彻。
缓缓俯下,吻上韩嫣的唇,离开,又落在唇角上……
“……关于阵亡兵士遗孤的抚恤问题,朕想把那些遗孤都召集起来,收编为羽林军的后备军,称羽林孤儿骑。”
“嗯。就交给卫青带领吧,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年纪也相近。如果换了士大夫就有隔阂了。”
“说的对。还有南军要精简一半,都调到北军去。”
“北军屯兵的地方只有中垒一处实在少了点,找机会增加几校吧。”
“好的……那个箭头你觉着如何?”
“嗯……血沟增加成八道,我想杀伤力会更强一些……喂~~~啊……——!喂!”
“嘘……别说话……你的誓言,朕真的好感动……其实根本没必要发什么誓,你我彼此早已……”
“嗯……”
长长青丝泻在席上枕上,流水一般。
纱帐中,透出淡晕的宫灯,和含糊的话语声。
***
“父亲!请允许我出兵进攻汉国!”
随着一声请求,军臣单于看见小儿子休屠表情严肃地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感到十分惊讶,但想到休屠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性格沉稳,从不冲动。停了停,便沉声问道:“理由呢?”休屠既然会有如此请求,必然有他的理由。
“汉国皇帝霸占了我的妻子!这就是理由!”
“啊?你的妻子不是好好的嘛?”
“不!我指的是我最初的妻子——韩嫣!”
“哦,是韩颓当的孙女啊。当年就是因为韩颓当答应只要家族里生了女孩子,就嫁给我家的子孙,老上单于才允许他们韩家回国的。小嫣生下来后,和你年纪最配,就许给了你。”军臣单于笑着摸摸胡子,要休屠起来说话,“说起来,这韩家的小嫣姑娘长的还真是漂亮,性子也和我们匈奴挺相似,不像别的汉人那般懦弱。”
“是的,就是小嫣!他现在被汉国皇帝霸占了!汉国的皇帝用上大夫的官职绑住他,把他锁在深宫里!——”
“你等等,”休屠激动的陈述被军臣单于打断,“你说——‘他’?还‘上大夫的官职’?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的吧?”军臣单于眨巴着眼睛不明就里,“如果我记得没错,韩家的小嫣姑娘早在四年前嫁给你不久就坠崖死了,尸首摔的血肉模糊,又怎么会再次出现?而且一个是男一个是女,两人只是同名同姓吧?”
休屠仿佛被问住了,坐在原地踌躇着,表情复杂,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父亲大人!”休屠猛地站起来,双膝跪下,“小嫣他确实不是女孩子,韩家也没有女儿,他们为了能回国而欺骗了您,欺骗了我们所有人!我也是在四年前娶亲那天才得知的!”
四年前的那一天,当所有人都在为匈奴单于和韩王韩信的子孙终于联姻而庆祝的时候,他却策马在月下奔驰,发狂一般的寻找追赶着消失了的新娘。
没有半点外人入侵的迹象,也不像是被内贼绑架,难道是小嫣自己要跑?为什么?他不明白!
月明星稀,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正在快速移动的红色影子,那是新娘的嫁衣。他加快了速度,将随从们远远抛在了后面,到两人几乎并排的时候,对方疾转回头,耳坠叮咚,混合着月光照耀下的花容月貌和飞舞长发,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忽然猛地侧身一扑,搂抱着对方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
在尘土中滚了好几圈,他将‘她’紧紧搂抱在怀中,以免‘她’受伤,可是‘她’却不肯乖乖就范,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然后趁他吃痛松手的时候挣了出去,就要跑开,却被抓住脚踝,摔倒,然后被抓住双手牢牢按住。
“……为什么?为什么要跑?”休屠从上方看着韩嫣,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紧绷着竭力抵抗,可那是没用的,毕竟他比‘她’要大上三岁,体格也强壮的多。
“不为什么!”
“什么不为什么?!成亲的大喜日子哪里有新娘无缘无故乱跑的道理?!”休屠虽然生气的不得了,但在吼了一句后,还是压低了声音,“什么都别说了,快跟我回去,天亮还要给各位长辈奉茶见礼呢。”
说着便不理会‘她’的抗议将‘她’抗了起来,重新上了马。
将小嫣强行带回喜帐,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他们两人后,休屠坐到‘她’对面,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慌张,以及强烈的心虚。
心虚?为什么?
他靠过去,想要搂住‘她’的肩,却被躲开了。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想了想,收回来搔搔头。
“别怕。真的……不需要害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这个,夫妻之间……那个,”他思索着该用什么字眼比较好,“反正就是那个啦!那个是,天经地义的!这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大事,所以,你真的不必害怕,也没什么好害臊的。我的父亲母亲那个了,才有了我,你的父亲母亲那个了,才有了你。这个,我们……也,那个,以后,就会有人喊我们爹和娘。你想想,一堆小孩子,迈着小腿跑来跑去,多可爱呀!”
他越说越高兴,幻想着将来的情景,手舞足蹈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也是男的。”
韩嫣冷冰冰的一句,立即让正在空中比画着的手指僵住了。休屠呆呆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小嫣,如果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嫁给我,就直说好了。何必说这种谎话?”
“我没有说谎,我是男的,出生十三年来一直都是。”
“你以为这种谎话我会相信吗?‘嫣’在汉语里是美丽妩媚的意思,哪里会有父母给儿子取这样的名字?!除非那不是你的真名!”
“那就是我的真名,是祖父亲自取的大名。”
见他不信,韩嫣开始解衣带,将身体裸露出来。当休屠看见那和自己相同的器官的时候,眼睛瞪的几乎就要掉出来,整张脸都开始抽搐。
“怎么会……怎么会……”
“看见了吧?我是不可能当你的妻子的。”
韩嫣一边将衣服整理好,一边缓缓说道:“单于要祖父答应将家族里的女孩子嫁过来才允许他回国,祖父答应了,于是他回去了汉国,正逢上七国之乱,立功被封为弓高侯,曾祖父韩信的污名被洗刷,因此父亲也想带着全家一起回去,但是一直都没有女孩子出生,他走不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出生了,长的又像女孩子,父亲便在与祖父商议后给我取名为‘嫣’,假装成女孩,骗了单于十几年。”他笑起来,“你们都被骗了。都被我的外表给骗了!”
休屠一巴掌挥去,将韩嫣推倒在地,同时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怒视,脸因为愤怒和羞耻涨的通红。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怕啊,所以我逃跑了。”
“那你还大大方方地和我行礼入洞房?!”
“如果我不这么做,父亲他们就没有机会走了。天就快亮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跑出很远了,说不好,已经到了与汉国的交界处也不一定。”他抬手按住额头,笑容中满是自嘲,“他们走了,把我留下了,留下来为他们争取时间,然后让你杀。”
休屠心中一软,叫道:“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世上哪有这样的父母?!”
“我只是小妾生的庶子。能继承爵位的是大娘生的大哥,不是我。即使大哥夭折了,也轮不到我。”
韩嫣将身体坐正,含笑看着休屠:“我逃跑,是希望你能晚点发现,好让父亲他们能离边境更近一些;也希望,看在十几年的情分上,你能给我个痛快。”
休屠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是背着手开始走动,从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走到左边,焦躁不已。
怎么办?如果单于知道了,小嫣绝对会没命!这是自己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思索了片刻,他停下脚步,重新坐回韩嫣面前。
“这件事这里现在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不,只有我和你。”
“你的奶娘和接生婆呢?”
“她们早就被父亲处理掉了。”
“那就好。”休屠点点头,然后正色道:“听着,惟今之计,只有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少见人少说话,这样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一辈子穿着女装,窝在帐篷里,不与外界接触?”韩嫣盯着他。
“要瞒过单于保住性命,只有这样。”
韩嫣笑了,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那你还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我。”
即使已过去四年多,休屠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呼吸一窒的感觉,以及那耀眼的容颜。
“事情就是这样,接着我就假称他摔死了,其实是放他回了汉国!我欺骗了您,因为我知道,一旦您知晓真相,一定会杀了小嫣!”
“什么?!你——?!”军臣单于又惊又怒。
“……当时我……就当他已经死了——”休屠垂首嗫嚅著,然后猛然抬起头,“父亲大人!我再次请求您允许我出兵!当初指腹为婚,韩嫣是女,是我的妻子;是男,便是我的兄弟。汉国皇帝夺我妻子辱我兄弟,如果我就这么忍气吞声,还算什么男人?!如果要说韩嫣是自己甘愿被那个皇帝禁锢,我是一百万个不信!他一定是被强迫的!所以我一定要去救他!”
等激动的小儿子稍微平静了一些,军臣单于道:“……你说的出兵理由——就是汉国皇帝霸占韩嫣——是我方探子得到的情报,还是只是传闻?或者,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休屠愣住了:“这个……”
“作战非同儿戏,各方面的情报都要力求准确及时,如果仅仅因为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就贸然出兵,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单于沉声道,表情十分严肃,“韩嫣与你青梅竹马,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也要小心,千万不能让人利用了这心情。虽然目前真正能称得上是我匈奴敌人的只有汉国,但其他诸国可都不是死的,有的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天下越乱,就越好从乱中取利。”
“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休屠面红耳赤,乖乖地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么,如何才能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呢?”
军臣单于正要回答,一个声音突然从内帐传出,插了进来:“简单,一封书信便可。”
这声音非常幼细,嫩生生的,似是属于姑娘、又像属于幼童。
休屠急忙道:“休屠给国师请安。”
军臣单于紧张地站起来,走入内帐。
隔着帐子,人影绰绰。隐约可以听到说话声,休屠支棱起耳朵,但什么都听不清。
“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我应该和他到外面去说话的。”
“不碍事,否则也听不到这么——精彩的故事了。”
“你应该多休息,烦心的事千万不要多想。”
银狐皮兜帽下露出的唇勾出一个微笑:“真的不碍的。你别太操心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笔和木札拿来了。汉朝送给单于的书信,是写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但匈奴准备的木札却达一尺二寸。
汉朝书信开头文词通常只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军臣单于看着他拿起笔,落了下去:“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秀丽优美又繁复的小篆,写着写着,笔渐渐开始颤抖,单于急忙扶住他,想要把笔抽走,他摇了摇头,单于只好让他继续写。最后一笔完成,他猛然把木札推开,侧到旁边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整个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全身都在颤抖,殷红颜色染上了袖口的银狐皮滚边。
军臣单于吓坏了,“你看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写这种东西?!”抚着他的背急忙命人去呼唤巫医。
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了一些,他摇手要单于退开,擦去唇边血迹,将木札取过来看看,“幸好没弄脏……”然后递给休屠,“这是向汉国皇帝要人的国书,派人送给汉国皇帝。如果消息是假,韩嫣马上就会被送到匈奴来,回到你身边,重新属于你;如果消息是真,汉国皇帝暴跳如雷要开战,冲动之下必然会准备不足,并且先动手的将是他。我们虽然会失去先机,但却占了理,而且可以从容应对。”
第六章
在刘彻不动声色地将匈奴使者摒退后,木札被狠狠地摔到地上,响亮的碰撞声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
扫视了一眼公卿们,刘彻沉声问:“诸位爱卿——怎么看?”他现在只庆幸韩嫣在为南北军的调度奔走,并不在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