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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建章-嫣然篇 page 16 作者:卡门

  面对刘彻句句诛心之言,陈皇后脸惨绿一片,嘴唇颤抖着翕动,“……污蔑……是谁……是谁在陷害我……是谁,居然用这种脏水泼我!”

  招来女巫楚服,是希望能通过求神,让刘彻的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更希望让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罪名扣上来?!

  “请皇后暂时回宫。朕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刘彻冷冷地丢下一句,准备离开。

  期门军涌上来,要将陈皇后逼回宫中。

  “刘彻!刘彻!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被驾着不断后退,陈皇后紧抓住长矛的杆,歇斯底里地冲刘彻的背影大叫。她知道,他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妻子了,什么夫妻情分,全都是假的!是空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一条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蜈蚣,竟然也能牵扯上巫蛊?巫蛊是草人啊,和蜈蚣有什么关系?没有蜈蚣了,就找草人?没找到草人,就说我对食?老天,他是在要我死,他是在要我死呀!……刘彻,刘彻,你也不想想,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呀!你这样对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记住!立你容易,废你也很容易!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肩舆上的刘彻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呼叫,但并没有回头,只是随便地从眼角对身后瞄了瞄。

  居然拿堂邑大长公主来压他?堂邑大长公主那色心不死的牢太婆,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而且这个泼妇似乎忘记了,现在的刘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柔弱孩童了。

  ***

  “皇后究竟有什么疏失,需要让皇上如此对待她?”病榻上的太皇太后强打起精神,质问刘彻。“难道皇上真的相信巫蛊之类的无稽之谈?”

  刘彻冷然一笑:“其实朕知道皇后是冤枉的。朕相信,皇后什么都没做。”

  “既然如此——”

  “皇后她什么错都没有。太皇太后,她唯一的罪过,便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是您的外孙女。”

  太皇太后胸口仿佛挨了重重一击,这就是儿子刘启挑选出来的好太子!这个竟然对亲祖母不敬的好孙子!恼怒地起身欲辩,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刘彻冷眼看着她软软歪倒,对宫人们的惊慌呼叫置若罔闻。

  年老体衰,气急攻心,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对垂暮老人来说,卧床不起便是恐怖的不祥之兆。

  “哀家早就该想到的,早在先帝要改立太子的时候就该想到的。当年刘彻他小小年纪,便认为继子杀死有错后母不能算是弑母,这样的人必定不会是良善之辈。为什么……当初哀家为什么会以为能把这个孩子用黄老教好?”

  老人在东宫中后悔着,可是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重来一次。

  内史上如此记录:“……仲春,太后王氏偕帝登长乐游台,帝感极而泣,慷慨作歌。”

  这是这位年轻皇帝的胜利之歌。

  ***

  刘彻长时间的雌伏终于得到了巨大效果。田蚡田胜王信王恢等王太后的亲族与窦氏素来不和,刘彻也从不过问,任由他们两虎相争,好坐收渔翁之礼。这是刘彻想出来的以外戚治外戚的方法。

  “但是这样不就让王太后的族人掌权了吗?依旧是换汤不换药。”

  “不,王太后出身寒微,纵使一朝得势,根系也绝对没有窦氏的牢固。在窦氏衰微后,皇上不会任由王氏坐大的。”

  “你不总管王太后叫母老虎吗?”

  “我管王太后叫母老虎是因为她太会做人了。最凶的老虎便是这种笑里藏刀、以柔克刚型的。但在无懈可击的刚面前,柔就少有用武之地了。”

  建元五年,鉴于诸侯国有铜者皆可自铸钱,富民亦可私铸,币制混乱,轻重不一,刘彻欲统一币制。于是罢旧三铢钱,行新铸半两钱。

  同时,刘彻决意再度推行重儒政策,初置“五经博士”。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窦氏太皇太后崩,葬霸陵。

  六月,刘彻免周昌丞相,以王太后同母弟田蚡为丞相。

  建元六年秋,刘彻改元元光,开始了就内政外交作出一系列重大决策之年,史称“元光决策”。

  ***

  卫青记得那个当街拦下自己车马的男人。男人交给他一卷竹简,说自己叫主父偃,应皇上的昭命而来,请卫将军代为引见。

  为什么找他卫青?

  谁不知道当今在皇上面前最红的便是您卫青卫大人?主父偃说。

  卫青笑的尴尬又心虚。如果是三年前,会收到主父偃托付的应该是那个人,而不是自己。

  招选天下文学才智之士的诏书长时间有效,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炫者以千计,刘彻择其优异者宠用之。除了已有的韩氏、公孙氏、卫氏,前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等,并在左右。在不知不觉中,这些人取代了外戚。

  “皇上是有意培养一个平民出身的士人阶层。以功得土,以功封侯,瞧着吧,要不了二十年,便会有庶民封侯、布衣卿相。”

  而那个人,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了。

  谁还记得“苦饥寒、逐金丸”的韩嫣韩王孙?

  第十三章

  “‘仲……卿’?你确定?”

  “是,卫家男丁中,我排行第二,依照伯仲叔季——”

  “反正只不过是给‘卫老二’换了个文雅的叫法,太俗气了,又土又俗。你的名字‘青’就已经很普通了,如果再取个这么普通的字,放到人堆里,那就简直找不到了。名字是很重要的,代表着门面和给人的第一印象,怎么可以这么马虎?”

  面对韩嫣的批评,卫青只好笑笑。其实自己才十七,如果不是皇上的意思,他实在并不想这么早就行冠礼并取字。

  “那么韩大人觉得取什么字比较合适呢?”

  “嗯?嗯,如果依着我的意思,自然是要看上去伟大、尊贵、让人肃然起敬,就算名不符实,也要能让人印象深刻,当然也得念着好听。”

  “哦……比如?”

  “卿这个字不错,可以保留。天下什么最让人跪拜崇敬?是神。但是如果取个字叫‘神卿’未免太过招摇了……”

  卫青汗水一头。他还以为韩嫣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太过招摇”呢……

  “神者,圣也。形容一个人厉害,就说他是个圣人。合起来就是——‘圣卿’?不错,念着也挺好听的!就圣卿吧!”

  啊?啊……

  “既然有了怎么好的字,你的名字也最好改改,不然太不协调了。”

  卫青无语,继续乖乖等待下文。

  “‘青’,‘阿青’,不好,我上次在上林苑听见一个小黄门就是这么叫一匹青骢马的。青为四方五色之一,其他分别是红、黄、黑、白。‘红’,卫红?阿红?小红?”

  听起来怎么像万花楼的头牌……

  “‘黄’,卫黄?小黄?阿黄?”

  好象在唤后院看门的那条狗……

  “‘黑’,卫黑?小黑?阿黑?”

  上次街头打架闹事伤了人命结果被官府抓起来游街示众的某个流氓就叫这名字……

  “‘白’,卫白?小白?——对了!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名字就叫小白,在即位前被称为公子小白。这名字不错,高贵纯洁,又是霸主之名。就改这个名字吧!卫小白,字圣卿!如何?很不错吧!”

  面对韩嫣的好意,卫青含笑不语。

  也难怪韩嫣会给自己选取“王孙”这个字,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使用这样的字而丝毫不觉脸红。

  前殿传来阵阵热闹的喧哗声。那里正在举行酒宴,陪刘彻饮酒作乐的是董偃。自从堂邑大长公主处得到董偃,刘彻和他纵马游猎,斗鸡,蹴鞠,跑马角狗,游戏天下。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韩大人,您就不管吗?”

  “要怎么管?以什么身份管?臣子,还是妻妾?”手中把玩着黄金弹丸,韩嫣笑的落寞。

  韩嫣想起被锁住的那天,一直等到天明刘彻才出现。

  韩嫣问:为什么不让我与你并肩作战?

  刘彻轻抚韩嫣的额发,微笑道:这样和窦氏正面起冲突的只有朕,而没有你。

  这份心意,他能明白。可也只是明白而已。

  前殿的喧哗声忽然起了变化,音乐停了,甚至传来女子惊呼。卫青急忙起身,顾不得礼仪赶过去。他看到东方朔站在殿门口,横戟挡住了进出的通道。

  满面怒容的东方朔持戟走上前去,也不对刘彻叩拜见礼,只是一指董偃:“董偃有斩罪三!”

  刘彻问:“是哪三罪?”

  “董偃一介草民,却私通公主,其罪一也。以男色媚上,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万岁熟读于春秋,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勤于视政,而董偃却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万恶淫为首,其罪三也。此等淫贼,难道不该斩杀吗?”

  卫青看到刘彻似笑非笑沉默了半晌,站起来,下令撤宴。于是东方朔得到了黄金三十斤的赏赐,禁军围上来,要依命将董偃赶出去。

  他看到刘彻来到安静的前殿后面,遇见了站在那里的韩嫣。韩嫣静静地看着刘彻不说话。四下无人,刘彻轻轻拥住韩嫣,温柔地亲吻。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不是董偃,被赶走的就会是我?”

  “平安就是福。只要东方朔要逼朕赶走甚至杀死的不是你,那就好了。”

  “董偃怎么办?”

  “那种小贱人,朕要几个有几个。”

  “……你这算不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卫青转身就走。

  东司马门外,他终于赶上了董偃。

  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美丽少年,此时苍白柔弱地仿佛寒风中的枯草。

  “走吧,换种生活方式,学点手艺,娶房媳妇。”

  “哪个匠人会愿意收一个男宠当徒弟?哪家的姑娘会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

  “那就离开长安!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只要你愿意,总能生活下去的!”

  “你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吗?卫大人?”董偃露出轻蔑的笑容,“如果有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走呢?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了一个五十岁老太婆的男宠,然后又跟了皇上,家里都是大老粗,不懂我做的是什么,只知道我有出息了,能荣华富贵、光耀门楣。卫大人,你能成为皇亲国戚、千石的士大夫、期门郎,凭什么我却要离开皇宫甚至离开长安去穷乡僻壤当低下的手艺人?”

  卫青无言以对。

  “决定了吗?”

  “是,我已经想好了。”卫青冲公孙敖微笑,“卫青,字仲卿,这样就很好了。”

  卫小白,字圣卿,确实是很别致的名字。但他并不需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正如刘彻所说,平安便是福。

  ***

  不久,刘彻以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面对单于王廷;又以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护卫长安,备边练兵。

  “你——说什么?”刘彻皱眉,注视着长跪在自己面前的韩嫣。

  “臣请出战。”韩嫣低头重复道。

  刘彻盯着他看了好久,沉下声道:“退下,朕就当没听过这句话。”

  “皇上!请皇上恩准微臣的请求,臣希望能为大汉立下寸尺之功!”

  “立功?朕看你是想去会你那青梅竹马的情人吧!”

  韩嫣紧张地抬头,刘彻怎么能如此曲解他的意思?

  “不服气吗?”刘彻怒极反笑,“是谁在野地客栈里和情人情话绵绵?是谁说‘总有一天,我会跟随汉国的军队到前线来。到那个时候,休屠,如果你能的话,打败我,抓住我,这是唯一让我跟你走的办法。’你以为朕不出皇宫,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嘛?”

  韩嫣全身冰凉。没错,当年为了让休屠离开,才说了这样的话,刘彻怎么竟然知晓了?

  刘彻抓住了他的手腕,“王孙啊,朕劝你断了这念、死了这心吧。”朕不会放手的,朕要将你藏起来,藏得深深的,让谁也找不到,谁也无法伤害你,更无法用你来要挟朕。“朕不会再让你踏出宫门半步。”

  隐忍多年的期待,梦想中的殿堂崩塌了。

  韩嫣用力推开他,“我不是你养的小鸟!”转身就往外走。

  “拦住他!”

  未央宫正门的守卫密密排成,刘彻一叫,禁军们立即围拢上来,无数支长槊包围成狰狞威胁,要把他逼回去。韩嫣挺胸向前,无数矛尖竟然直冲过来,差点就刺中他。

  “王孙,不要闹了。你应当知道他们是朕的期门军,绝对服从朕的命令。”刘彻从容步过去。“如果你想念家人,朕会把他们接到宫中,让你能随时随地见到他们。”

  韩嫣抬头看见了卫青。马上的少年不语,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韩嫣被扯回宫中时的回眸一望,让卫青挽紧了手中的缰绳。岁月的力量是如此神奇,几年来,他亲眼看着绚烂光华从当初那神采若飞的少年身上逐渐退去,近乎消逝殚尽。

  ***

  将屯将军王恢统军三十余万,埋伏马邑左右山谷之中。马邑豪民聂壹把两个死囚的人头悬挂在马邑城门上,告诉匈奴间谍说,他已把马邑首长杀死,请匈奴乘虚进击。

  军臣单于信以为真,亲自率领十万骑兵,从武州塞入境,直指马邑。行军一百余公里,距马邑尚有不到一百公里时,只见牛羊遍野,不见牧人,感觉到有点异样。于是攻陷附近一个塞亭,俘虏了一位雁门郡的官员,要杀他时,那官员泄露了全部机密。

  于是汉国的这一场阴谋奇计落了空。

  刘彻心烦意乱地回到内殿,更换上平时的白袍,“王孙呢?”

  得到的回答是韩嫣出宫散心了。刘彻怒道:“朕不是下令禁军不许让王孙出宫门一步的吗?他是怎么出去的?!”

  杨思勘回答:“回万岁,正是期门郎卫大人放的行。”

  刘彻更加愤怒,卫青也太过大胆了,把他的旨意当成了什么?

  “叫期门郎立即来见朕!还有,传旨禁军把王孙给朕找回来!”

  原本一直以为他是个容易调教的乖巧孩子,没想到今次竟然敢公然抗命!他在想什么,难道就不怕朕砍了他吗?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是。王孙没事便罢,如果有个什么万一,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王孙到哪里去了呢?宫力什么没有,有什么事非要出宫不可?如果要见家人,唤他们来便是了,何必出去……朕强调过很多次了,外面太过危险,不要离开朕的视线……

  王孙为什么要出去呢?会不会是去私会谁?……

  卫青又为什么要让王孙出去?为什么他要为了王孙抗命?难道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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