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现在,却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几点了?”张靖辰抬起手单上额头,无名指上不经意闪入眼中的光亮让他重又闭上眼。
“下午一点了。二点的时候在中央银行有一个Road Show要参加。”
“知道了。”
“刚刚夫人打来电话,说要您今晚务必回家吃饭。”
“……”张靖辰沉默了一会儿,才不得不皱着眉开口,“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今天是夫人的生日,少爷,我以为我昨天提醒过您了……”崔嘉贺慢条斯理的说着,似乎料定了他会有上面的疑问,“我让人订了蛋糕和花,下午就会送过去。”
“礼物呢?”
“早就选好了。”崔嘉贺从前座转过身来,递给了他一支精致的礼盒,“Gucci今年的最新款。”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他看也不看的直接揣入怀里。
“嗯……没有了。”崔嘉贺合上了行程表,抬眼看了看车外,“到了,会议在三十七层开始。”他的思绪有一点小小的中断——那个叫安羽甄的男孩走了之后,少爷变得沉默了许多,却比以前,更加的阴冷无情了。
这一年里,“张氏”连着合并了几家还没有上市的小公司,庞大资产的遮掩之下,黑市上的交易,变得频繁多了。本来成为了韩国资产最大的企业之后,张靖辰是打算渐渐收敛白屋在黑道上的生意,只保留着它原有的几个大客户。但是那个男孩的突然离开,又让他开始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几乎比刚接手白屋的那段日子来得更猛烈疯狂。
白屋在黑道,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程度。然而只有他知道,张靖辰是在玩命,根本不是因为有多大的野心。
后来,是禁想到的主意,他们四处找寻了许多和那个人相似的男孩,腼腆的,可爱的,倔强的,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的……他们费尽了心思,想这样会不会让他好过一点,会不会让他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影像。
替代品
在张靖辰不知第几次说出“让他走,我不想再看见他”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承认禁的说词。张靖辰和每一个男孩相处,几乎过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一见面就把他们往床上带,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然后就让他们滚蛋。
只是替代品而已……没有一个,可以真正取代那个人的位置吗?他觉得不甘心,却不得不亲手送走了最后一个男孩。
那时候,他们很担心,他们怕他继续沦陷下去,迟早会崩溃。然而过了二个月,当他冷静了下来,他便开始着手即将举行的婚礼。
他娶了内阁议员的女儿——他在五年前就认识的素素。他知道,张靖辰想要的,是凭着白屋的势力,以及议员的手段,拉抬议员成为下一届的内阁部长。
他结了婚。这是六大家族都认定并维护的婚姻,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余地……
但是婚姻于张靖辰,只是一纸单向的卖身契吧?
豪华的车子缓缓停在了漆黑的建筑前。纯钢板的设计结构让它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气势凌人。严肃得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的建筑,是韩国金融的中枢神经。
衣着光鲜得体的人们在警卫的注视下,规规矩矩的进进出出。豪华的商业——汉城特有的景色之一。
然而,与之不搭调的——
“Hey,混蛋!把我的钱包还回来!”咒骂的声音贯穿整条大街,消隐在喧闹的街头。
衣冠楚楚气急败坏的男人追逐在一个脏兮兮看不出形状的人影身后,几下便将那团黑影推倒在地上。
“该死的!让你跑!”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下去,传出少年还带着稚声的凄厉哀嚎——
“啊!狗娘养的——”
“小杂种,你还敢骂?!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男人恼羞成怒的抬手劈头盖脸的给了少年几个耳光,又狠狠的踢到他卷曲起身子发抖的地步,这才抢回钱包,满意的整整衣服离去。
汉城就是这样,有钱的人是大爷,没钱的……就只好盼着身子骨强健点,挨得起打。这样的事太司空见惯,连警员也懒得管。更何况,偷人钱包的人,本来就该接受这样的惩罚。
像死狗一样趴在行人道中间无人问津的少年,在男人走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挥了挥身上的泥,“啪”的一声狠狠的朝男人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带血沫的口水。
“呸!狗娘养的王八蛋,你他妈的有种回来呀!姑奶奶我不揍得你屁滚尿流!”
张靖辰平常一向是不理会这些的。街边上偶尔的争吵,对他来说,和互相吠叫撕咬的畜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次明显透着女声的粗俗咒骂,让他忍不住抬了下眼。
那是个脸黑得看不出长相的乞丐,汉城街头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方随处可见。这些乞丐们通常会聚集在一起,沿路行讨。有些年轻的身体灵活一点的,便会趁人不备的时候干些偷窃的勾当。虽然他们当中,以年长的无人赡后的老人居多,但张靖辰从她矮小的身材看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不过,只是一眼而已,她和他擦肩而过——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野兽般的狡猾和愤世嫉俗。
“啊!你干什么,我靠!”
“这句话该由我问你吧!”连少爷的钱包也敢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崔嘉贺把钱包扯出来,将这个刚刚还被修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甩给了手下。
“少爷,怎么处理?”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混蛋!”
“先让她闭嘴。”张靖辰头也没回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
识实务的小乞丐似乎也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更加卖力的挣扎起来。但是接下来的一拳让她眼前一黑,跪在地上差一点把胃都吐出来。
他们都不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她只不过,想偷他点钱买吃的罢了!他看上去就一副有钱的模样,竟然会为了那无关痛痒的几毛钱要打死她吗?!
禽兽!
“妈的……唔——”
“找个没人得地方,把她的手剁——”张靖辰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脚下一紧,被什么人抱住了腿!
“先生……给……给点钱吧……”又是一个乞丐!果然这里还有她的同伙!
他愣了一下,还没做出任何反应,身边的警卫已经训练有素的一脚将那个肮脏的叫化子踹到了一边。
“臭要饭的,滚!”
“先生!求求你了,先生……”那个被踹开的乞丐竟然又爬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了张靖辰的裤腿,“先生,行行好……”
保镖们见势全围了上来,先前被抓的小偷接收到同伴拼命暗示的眼神,趁乱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危险地区。
“你把我的裤子弄脏了……”张靖辰微低了低头,看向脚下埋着头的猥琐乞丐,散发出来的恶臭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离我远点!”
话才刚出,趴在他脚上的人已经被一脚踹到两米以外,他尖叫着在地上翻了几翻,难看的摔在路中间。
他的腿似乎不太好使,让他瘫在地上,半天无法如愿的爬起来……
张靖辰看着不远处挣扎的身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窒息的感觉狠狠的揪住了他,让他无意识的攥紧了拳。不知道多久前,相似的场景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抹去。他只记得那是个夏天的下午,他因为什么事和那个人发生了争执,他将他从轮椅上推到地上,冷眼看着那瘦弱的身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挣扎:那一幕他死也忘不了……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许久之后的今天,在他几乎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竟然能够随意的在街头,看见那抹刻骨铭心的动作……
他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不敢相信他如此轻易的,就找到了他……他总是这样,在费尽千辛万苦毫无收获之后,才在不经意间碰到他费力找寻的东西。
他不敢承认,那是他弄丢的、一直一直也没有找到的……
但是刚刚嘶哑的、破碎的叫喊,却明明是他……他睁大了眼,眨也不敢眨的死盯着脚前蜷伏着的人影,破烂的黑漆漆的衣衫,杂草一般污秽脏乱的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刚刚的一脚伤到了他,让他缩成一团瑟缩着,原本就瘦小的身子,显得更加孱弱。
“你……”他觉得心脏被猛的撞击了一下,压抑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接着他看见脚前的人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
“啊!”残破的身躯剧烈的哆嗦了一下,满脸血污和泥土的小乞丐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样惊恐的瞠大了眼。
“啊!啊……”他顾不上蹭伤的手臂,就费力的用两只手撑起身子,喘息着连滚带爬的往后躲。
“过来。”张靖辰深吸了口气才没当众失态,转瞬间就恢复了冷静,眯起眼心平气和的命令道。
“……”但是那个人儿却惶恐的摇着头,更加拼命的向后退去。
“过来。”他跨上一步,却惹来他嘶哑的尖叫。
“不要!你不要过来!”
“你想干什么?!”先前跑掉的小偷又折了回来,她大概也是看出来伙伴受到了威胁,让自己也顾不得了。但是张靖辰仅仅一个眼神,她就被强健的保镖一手扯住了衣领。她除了在原地撕扯叫嚣,再也别想迈进一厘米。
“羽……”
“我不认识你!你……你走开!”
沙哑的声音透着虚弱的绝望,弱小的身子像树叶一样瑟瑟的发抖着,扯得张靖辰的心隐隐作痛。他想蹲下身子,好减轻一点对他的威胁,可是那受了惊的小兽般不知所措的惊慌眼神,却让他无法靠近他一步。
这个小叫化子盲目的挥舞着手臂,在满是灰尘的大街上翻滚着,躲闪着。然而因看热闹越聚越多的人们,挡住了他的去路,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用脚抵住他的背,将他踢回到张靖辰的身前——“偷了人家东西就想跑?死叫化子!”
“打他!”
“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要脸!”
“残废了还不好好做人,啧啧啧……”
鄙夷厌恶的目光,形形色色的嘲笑憎恨的面孔,他已经全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快些逃离开他的视线。可是人群中不知是谁踩住了他的衣裳,让他无法动弹一步。他拼了命的笨拙的挣扎着,却只是换来众人嘲讽的大笑……
“你们放开他!混蛋!甄!甄!”
女孩歇斯底里的叫喊证实了张靖辰先前的猜想,他阴沉着脸靠近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小东西,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看见他无助的伸出手,颤抖着挡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
“安——羽——甄——”
瑟缩着的人儿像被电击了一样静止了几秒钟,之后哆嗦得更加厉害。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只有更深的埋着头将身子抱成一团。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了……”
“……”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真的不是……求求你……”
放过他吧!他死死的攥着拳,难堪的闭上眼,任凭头顶上的人们吐出咒骂的字眼。
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年里的每一天,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无处可去,甚至连以往工作过的地方也无法收留他。他被逼得流落街头,只有靠乞讨过活。
他从不后悔离开白屋,尽管最后落到这样的地步。但是他想见他,做梦都想。
他想念着这个伤害他,又将他赶出张家的男人。他想见见他过得怎么样。可他却又要用尽方法躲避他。
他梦到过各种各样和他相遇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遇到他。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就轻易的去拖他的裤角,他恨自己习惯了埋起头自欺欺人的保护自己的自尊,而让自己落到更耻辱的境地……他死也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要……放过我……求求你!”
“我不认识你……我一点也不认识你……”
他崩溃的企求着,以为一迳的否认,就可以让他相信,他认错了他。他明白,自己现在肮脏的样子,就算是以前最亲近的朋友,如今也绝不敢辨认,更何况是他……
可是那熟悉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无形的压力让他抬不起头,他绝望的把自己抱得更紧,可悲的承认——他已经认出他的事实。
他太了解他,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害怕他会毫不留情的将他嘲讽羞辱个够,以向他证明这就是离开白屋、背叛他的下场。他害怕他嫌恶轻蔑的眼神,残酷无情的冷笑……他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打他!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撑起手臂想爬,但是接下来不知是谁一脚把他狠狠的踹到了人群中间,他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头晕眼花。他两天没吃饭了,饿得发晕,再加上受到惊吓,手一软,再也撑不住的趴倒在地上。
“不……别——”他可耻的发出呻吟,为了求生的本能乞求着众人的怜悯和同情,但是如雨点般的拳脚还是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他忘了,汉城这个地方,只有傻子,才会去同情一个偷东西的乞丐。
他闭上眼,认命的放弃了挣扎。但是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了好多,嘈乱的喧闹声消失了,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也没了。他不敢睁眼,却感到有力的手臂将自己举起来,抱进他做梦都熟悉的温暖怀里。
“不……”他不敢相信,以他的身分,竟会当众把垃圾一样被众人耻笑漫骂的他,毫不顾忌的搂进怀抱。他不用看也想像得出,衣冠楚楚、尊贵的他,抱着一个邋遢肮脏的乞丐的画面,是多么的不搭调。
但是,他嗅到怀念中的烟草薄荷的味道,他感到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吹拂在耳边的炽热呼吸,他听见他的心跳,在那些个夜晚他占有他的时候,伴着他入睡时候的心跳,却告诉他,他此刻就在他的怀中,千真万确。
他觉得巨大的委屈刹时涌上了心头,控制不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难堪的啜泣声。
周围传来众人不敢置信的吸气声,昂贵的西装外套裹住了他衣衫褴褛的身子,将他的脸也遮了起来,挡住了外人好奇探寻的目光。
“嘉贺,告诉陈先生,今天的会议我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了。”
“可是少爷……”过亿的生意啊!
“把车开过来,我现在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