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爱的狗,我来替您照顾牠,您尽管去试穿。」佳玮甜笑道。
「我的甜心宝贝很乖的,只是活泼了一点,妳只要哄哄牠就行了。」黄夫人把皮制牵绳交到佳玮手上。
「呵呵……」为什么跟她听到的完全相反?
店长取来了服饰,把黄太太领到店后方设计隐密的试衣间。
主人一消失,黄白相间的可卡犬便露出本性,开始惴惴不安、蠢蠢欲动。
「乖狗狗,你妈咪很快就好了。」佳玮试着安抚小小的可卡犬。
小狗龇牙不理她,开始四处乱窜,她感到手中的皮绳被扯得紧绷绷的。
「啊!不可以抓沙发!」见到两只狗爪不客气地扒着店内供客人休憩用的真皮沙发,佳玮抛下手中的皮绳,打算直接将小狗抱起来。
不巧的是,又有一位客户推门而入。
「欢迎光──啊!」佳玮惊叫,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小狗已冲出门外。
她呆呆地杵着,无法相信自己这么倒楣。
「佳玮!还不快追!」一旁的Tina压低声音叫道:「要是把狗弄丢妳就惨了!」光是那件名牌狗夹克就会教她赔死!
「喔、好!」佳玮一震,火速飙向门外,看见小狗跑的方向之后拔腿就追,心里却好想哭。
她只是卖衣服的,为什么会沦落到在大街上追小狗?
「乖──狗──狗──」她边跑边叫:「快──停──下──来!」
小狗果然停下,用那双无辜的眼睛回望着她,就在佳玮要松一口气时,小狗兴奋地「汪」了一声,似乎以为这是个游戏,然后拖着皮绳又快乐地往前奔跑,佳玮差点吐血,只好拔腿跟着追。
「拜托……帮我抓住那只小狗──」明明她的腿比较长,怎么还是追不上一只短腿狗?
不少路人听见她的求助,却只是纷纷避开,这年头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佳玮奋力追逐,边跑边张着嘴巴换气,原本扎成一束的头发散落耳际,透明丝袜被鞋子磨破,脚后跟的皮肤开始泛疼,彷佛她还不够惨似的──啪啦!
窄裙的下襬被过大的脚步扯开一道裂口……老天!
「你、你给我回来!」她跟着小狗在街角拐了弯,火气也上来了。「臭小狗!等、等我抓到你……看、看我不把你煮成香肉才怪!」
也不知是她的威胁奏效,还是小狗自己跑累了,牠放慢了脚步用走的,佳玮几乎感激涕零,但不敢松懈。
小狗的前方有对缓缓漫步的男女,女人挽着男人的臂弯,从背影看来像是情侣,佳玮赶紧放声大喊:「先、先生……小姐,麻、麻烦你们帮我抓住那只小狗……拜托!」
高个子的男人骤然止步,宽大的身形顿了好几秒,小狗这时也正好晃到他脚边,然后他弯身捞起那只折磨人的小动物。
佳玮挥去额上的汗水,心中好欣慰,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居多啊……
她加快脚步,直到赶上那对男女才停下来。她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经过这一场人狗马拉松,她早已双颊泛红、汗流浃背。
「你这个可恶的小家伙,存心害我丢饭碗吗?」她边抱过小狗边数落,将小狗圈在腋下的同时又把牵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这下牠插翅也难飞。
「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追──」她抬头,却如遭电击,再也发不出声音。
剎那间,时间彷佛冻结住了。
那张脸,那张轮廓分明、宛若雕像的脸,那张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见到的脸庞……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是在……作梦吗?
佳玮心跳停止,忘了呼吸,薄薄的雾气在眼眶中扩散,然后她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双漂亮的狭长眼眸。
可是……可是那双凤眸却不具任何温度,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
蓦地,她想起了什么,粉脸在顷刻间刷白。
下一秒,她掉头,再度狂奔。
「奇怪的女人……明明要道谢的,怎么突然像见到鬼似的跑掉了?」Vivian一头雾水,转头看向身边的辛壑,这一瞧,心里更迷惑了。
他一动也不动,深不见底的星眸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英俊的侧脸却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没有任何表情。
辛壑向来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男人,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么冰冷,那么难以亲近。
「你认识她?」她试探性地问,同时也想起刚刚一听见那位小姐的声音,辛壑就莫名其妙地僵在原地,这使她更加好奇。
辛壑收回视线,淡淡道:「不认识。」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接着说:「我倒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妳认识她?」他挑眉反问。
「人我是不认识,可是我认得她身上穿的衣服,那是一家叫Carli的精品店的员工制服,八成是新来的店员。」
店员?!
「妳确定那是店员制服?」辛壑忍不住诧异,从容、自持的假面具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她,明明应该是个富家少奶奶,怎么可能会去当店员?
「我是那家店的常客,百分之两百确定。」Vivian显得兴味十足,神情愉快。
嘿嘿……原来这个没心没肺的辛大医师也有失去镇定的一天啊!
第二章
苗佳玮瞪着低价购买来的二手电脑已经一个多钟头了,萤幕上仍是空白一片,截稿日就在两天后,手边的原文稿件她翻过了,但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翻译稿件,是她的兼差工作,店员的薪资低得可怜,所以她总在下班后的晚间,做些文件翻译以增加收入。
然而今晚,所有的英文字母,在她眼中都像火星文……事实上,自从下午不期然地遇到那人后,她就一直恍恍惚惚,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熬过剩下的工作时数,如何回到家。
他不是应该在纽约吗?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她眼前?
他不认得她了吗?为何那双她曾经如此熟悉的眼睛,会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佳玮拉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盒,盒子里是一条项链。
这些年来,她一直戴着那条项链,直到……直到上星期。
一阵隐隐的刺痛袭上心口。九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他,但是今天下午的巧遇,证明她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更糟糕的是,她居然像个懦夫似地拔腿就跑。
「苗佳玮,妳真可耻!」脑袋颓丧地垂到桌面上,她实在无法不唾弃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那样,只知道在震惊之余,她想起了自己疯婆子似的狼狈模样,想起了那位亲密地站在他身侧、如花似玉的小姐,想起了当年……
她负了他。
然后两条腿就自行有了动作!落荒而逃。
曾经假想过千万次与他重逢的场景,却不是像今天那么弄、那么乌龙啊……
「姊,妳在干么?」
「嘎?」思绪被打断,佳玮吓了一跳,匆忙把项链压在英文稿件下。
「我叫了妳好多次都没人应。」苗小弟出现在书桌旁。
「我、我在工作,没听见……」
苗小弟也没多问,只说:「我没钱了。」
「我前两天不是才给你一千块?」
「光是买教科书就花掉一大部分了……」苗小弟别开眼,没有看姊姊。
佳玮理解地点头。虽然有些心疼,但是弟弟才高二,高中生本来就有许多这类开销。她拿出钱包,递给他一张千元钞票。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哪?」她注意到弟弟一副外出的打扮。
「我晚上在同学家过夜。」苗小弟低着头,补上一句:「一起温习功课。」
佳玮好感动,她这个不小心在高中留级一年的弟弟终于开窍,懂得上进了!
「别熬夜熬太晚。」她又抽出一张五百元钞票。「把这拿去,肚子饿的时候买宵夜吃。」
「姊……」
苗小弟犹豫不决,像是不确定该不该接下钞票,这时电话响了。
「你还发什么呆啊?」佳玮把钞票塞到他手中,把他朝门外推。「我去接电话了,你好好用功,加油。」
佳玮跑向电话,没发现弟弟在出门时脸上所显露的罪恶感。
「喂?」
「下班了?」
电话中传来温和的男中音,佳玮的脑子空白了几秒才听出对方是谁。
「学长……」
「没认出我的声音啊?」对方轻松地取笑她,接着又道:「不是要妳别再叫我学长了?」
「啊……好,启、启鸿。」佳玮老实地点头,彷佛这样对方就看得见,可是叫
学长叫久了,一时要改口还真不太习惯。
周启鸿是她大学时代的学长,三年前碰巧遇上了,自那时起,他就一直对她非常照顾,人很热心,不仅替她找公寓、搬家,连翻译的兼差也是他介绍的。
上礼拜,他对佳玮表明心意,希望两人能开始交往。佳玮先是吓了一大跳,但后来还是答应了,因为她也喜欢他,常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
「今天一天还顺利吧?」
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佳玮却答不上来。
今天……今天她在大街上追狗追得快断气,然后却碰上了一个她最意想不到的人,前一秒,她高兴得几乎落泪,下一秒,她却抱着一只狗仓皇地溜之大吉……这样的一天,算顺利吗?
「佳玮?」
她连忙回神,说:「还不错,没遇上难缠的顾客,店长也对我满好的。」
佳玮很心虚。她讨厌撒谎,可是谎言就这样冒了出来,她也说不出原因。
「妳现在忙着翻译吧……我给妳带宵夜过去好了。」
「不、不用了,我晚上吃得很饱。」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佳玮挂上电话,心中却很内疚。
启鸿学长一直都对她那么好、那么关心她,相较之下,她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女朋友,一点自觉也没有。
她走回书桌旁,把那条项链收回盒子里,想了想之后把它放入最底层的抽屉,最深的一个角落。
经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又交了一个男朋友,而总是广受异性青睐的「他」,显然也有了一位美丽的女伴……无论如何,今日的相遇只是偶然,他们以后不会再有交集,过去的事就该被埋藏,多想无益。
但佳玮没想到的是,过去,可以被埋藏,却无法被抹去。
九年前,纽约州长岛区。
她觉得自己像头大象……不,或许「酷斯拉」更贴切一些。
苗佳玮?了眼足足矮了她半个头的舞伴,只觉得自己好庞大。为什么她要长这么高?她今年十九岁,身高快一七四,以后是不是会长到两百公分?
想着想着,脚下绊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苗佳玮连连陪不是,这已经是她第N次踩到对方的脚,每次一走神就发生这种惨剧。
「没、没关系。」矮小的年轻人咬牙充绅士,实际上痛得想掉泪。
柔美的管弦乐持续着,佳玮战战兢兢地数着步伐,一抹颀长的黑色身影舞过她身边,她的注意力一不小心又转移了。
那个人跳得好棒……那么地优雅、那么地自然,彷佛他生来就是该穿着燕尾服跳华尔滋,教人移不开视线……
她正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身前却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
「啊!」她惊呼一声,原来她又踩到舞伴的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这回她的不幸舞伴已经铁青着脸,不再吭声。
好不容易音乐结束,年轻绅士立刻闪得远远的。佳玮一点都不怪他,她真的很笨拙,舞会中第一个请她跳舞的人被她吓跑了,八成也会是最后一个。
其实她不在乎,如果能选择,她宁愿窝在家里看小说而不是跟一些陌生人跳舞、寒暄,她的舞跳得很差,跟人聊天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在台湾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参加宴会,原以为到纽约念语言学校的这一年能避开这类场合,没想到还是躲不掉。爸爸特别来电要她代表苗家出席这个某富商千金的生日派对,虽然在场的宾客华人居多,她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佳玮拿起一杯香槟,决定躲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吹吹风。反正除了身材高人一等之外,她并不是个多起眼的女孩,在派对里消失一下也不会有人注意。
阳台面海,很宽敞,两端各摆了一棵巨型阔叶植物,正好提供了隐身处。佳玮就站在树后,一边欣赏着夜色中的海洋,一边安心地喝着香槟。
呵呵,爸爸要她一定得待到宴会结束,这样也算吧……她有些得意地想。
「单人派对?」
佳玮被香槟呛到。「咳……咳咳……」
她倏地转身,发现阳台上已经多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皎洁明亮的月色洒在他脸上,俊美、贵族般的五官一览无遗,犹如一名从天而降的神祇,教她一时间竟傻眼了。
佳玮眨了眨眼。她是不是喝太多香槟了?
「不介意我分享这个阳台吧?」他来到她身畔,闲闲地半倚着扶栏。
「请、请便……」她呆呆地说,稍微挪了下身子,不明白阳台那么宽,为何他偏要靠她那么近。
「我叫辛壑,妳呢?」
「苗佳玮。」她看着他松开脖子上的领结,忽然觉得那穿着燕尾服的身形有点眼熟……对了,他就是刚刚那个舞跳得很好的人!
虽然稍早没看见他的脸孔,但她直觉地就是知道。
「我还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喜欢派对。」他睨了她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可是她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场合……」她闷闷地说。
「因为不会跳舞的关系吗?」
她愣了片刻,然后双颊爆红。老天,她还以为没人会留意到她的矬样!
「你在取笑我吗?」她小声地确认一下。
「我?不是。」他低低浅浅地笑出声,佳玮胸口兴起一阵奇特的激荡。「虽然妳的舞真的跳得满糟糕的。」
佳玮不说话,只希望地上能突然裂开一个大洞,好让她钻进去。
「刚从台湾来?」俊脸笑意加深,似乎被她的表情反应逗乐了。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
「气质、口音都跟华裔美国人不一样。」
「那你呢?」她就看不出在美国的华人之间有什么差异。
「我在台湾出生,小学毕业之后才跟家人搬来美国,妳是学生吧?」
她老实地点头。「我本来在念大学,大一之后就办了休学,决定到纽约市读一年语言学校,目前在C大附设的语言中心上英文课。」
「怎么会想来参加这个舞会?」
她皱了皱鼻头。「我才不想,可是我在台湾的爸爸跟寿星的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人在纽约市,又跟生日的女孩差不多年纪,所以就被派来出席宴会了,一方面他也希望我能藉这个机会跟她做个朋友,打好两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