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依曼的话。
“三王爷,有人密告你里通外国,证据确凿,奉圣旨,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全副戎装的士兵包围了过来,手持长枪同指向轩辕泓云,当前一人正是靖王轩辕驰,他骑于高头骏马之上,睨视着包围圈中的猎物。
清晨轩辕泓云所见到的人确实是赫连。早在他发现依曼对轩辕泓云日益心动,且连番阻止他陷害对方时,他便已将那些书信另换了隐秘地方保存。离开书房后,他立刻将这些信取了出来。皇上与轩辕泓云兄弟感情颇深,此时满朝皆知。思虑之下,赫连没有把信送入宫中,想起那日两个汉人副将来府中时所说的话,他将信交给了与轩辕泓云素有嫌隙的靖王轩辕驰。得了这些物证,轩辕驰如获至宝。为防皇上有意偏袒轩辕泓云,代为遮掩,他特意选在轩辕泓风召见朝内若干枢要大臣之时禀报了此事。有盖了印鉴的书信为凭,又有赫连口供,人证物证俱在,众臣哗然,终于迫使轩辕泓风不得不下旨捉拿。
第二次被关入宗人府,可是有了轩辕泓风的特别关照,轩辕泓云却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傍晚,依曼贿赂了狱卒,借口送饭来探视。一见面,便又哭个不停。轩辕泓云只得一边尽力安慰,一边反复叮嘱他不可贸然说出真相。
“三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我不说出来,你又怎么洗清罪责?”他拭干眼泪,闪过倔强坚定的神情,“我不说可以,你要和我走。等我安排好了,就带人来劫狱。凭我二人的武功,一定能成功的,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轩辕泓云一皱眉,如此一来,岂不更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他虽还未想出妥善处理的法子,也决不想背着如此骂名逃亡。正要再劝,却听牢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好一对同命鸳鸯。”
两人各怀心事,竟没发现轩辕泓风不知何时到来,一双细长的凤目正愤怒冷冽的注视着轩辕泓云,尖如刀扎,锐如针刺。
轩辕泓云待要解释,轩辕泓风却拔腿便走。那只想要挽留他的手尴尬的停在了空中,阵阵寒意从指尖传来。
回头看去,依曼一双眼睛疑惑的望着自己,一时间,轩辕泓云无语。
狱卒过来催促,轩辕泓云只得匆匆道:“别作傻事,我不会有事的。”
分别在即,依曼顾不上狱卒尚在一旁,冲过来深深吻了下去。
双唇相接的时候,依曼那双明亮无尘的大眼睛就在轩辕泓云眼前。从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欣赏过这双眼睛,轩辕泓云赫然发现,少年情根深种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美丽,如浅浅清澈的小溪,却又燃着火热的情感。
终其一生,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忘记这双眼睛。
他却没有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双眼睛。
第六章
这晚轩辕泓云睡的极不安稳,一会想起轩辕泓风临去时刺人心魄的冰冷目光,一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依曼的眼睛。翻来覆去到半夜,方才朦胧睡去。
才睡下不久,隐约中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唏嗦声,他翻身坐起,却发现牢门竟然大敞。他吃惊的走出去,却发现看守的狱卒七扭八歪的倒了一地,显是被人迷倒的。
会是谁呢?依曼?不会的,若是他下的手,又怎会不来见自己?
皇上?思及轩辕泓风那霸道的手腕,他暗自摇头。只怕此时他巴不得再把自己圈起来,单属他一人,又怎会放自己走?
究竟是谁呢?
轩辕泓云在牢门外转了一圈,居然又信步走回牢内。
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走的。一旦私逃,就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清白了。
他复又合衣面壁躺下,过了片刻,只听身后有人轻叹道:“三弟果然真名士,好生镇静。”
终于出来了。轩辕泓云早已料定,只要自己不理不睬,这暗中相助之人自然会自行现身。他转过头来,却意外的发现那人竟是轩辕驰!
“三弟不顾自己安危,却也不念你府中娇妻吗?”
轩辕泓云皱眉,才待再问,轩辕驰身形一闪,已出了斗室而去。
不念府中娇妻……他是在提醒自己依曼有危险吗?
猛然间,日间轩辕泓风离去时隐含杀气的冷厉眼神闪过脑海,轩辕泓云大惊。莫非他欲不利于依曼吗?
可若是如此,轩辕驰又怎会好心来提醒自己?
是夜无月,他望望漆黑的天空,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先悄悄回府看看吧,若是依曼平安无事,自己再回来就是了。
他出了牢门,为免自己回来之前,狱卒们便醒转过来,他又用重手法将其一一点了昏睡穴。如此一来,自己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躲在角落中的轩辕驰目送着轩辕泓风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勾起淋漓畅快的一笑。他问身后的随从:“你们知道什么是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力量吗?”
“属下不知。”
“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只有加上厚颜无耻,不择手段,才能真正战无不胜。走吧,我们可以回去准备战甲了,西部边境很快会战事再起。”只有战争才能成就英雄,轩辕驰已经在幻想自己身披战甲凯旋而归,接受万民欢呼的英姿。
“幸运的人等待机会,有实力的人创造机会。”他对自己说。既然等不到一场战争,那么便亲手制造一场战争。
无边夜色笼罩下来,将一切拽入虚无的黑暗中。
***************
从昏睡中醒过来时,轩辕泓云觉得头在剧烈的疼痛,天与地在旋转中混乱一片。
他重重的按压着太阳穴,渐渐想了起来。
对了,昨天自己被赫连诬告,随后被关入了宗人府中。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此时所在的,却是一处华贵无比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头:“别动,好好躺着休息。你受伤了。”
轩辕泓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数处痛的厉害,低头看时,上半身赤裸着,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右腿上也裹了绷带,火烧般的疼痛。
受伤了?他不是好好的呆在宗人府的牢房中,又是何时受的伤?
他抬头望去,坐在床边一脸忧色望着自己的人却是轩辕泓风。
“皇上?!我这是在哪里?出什么事了?”轩辕泓云问。
轩辕泓风露出惊讶之色,低沉着声音道:“你不记得了吗?昨晚……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身着龙袍的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是轩辕泓云已经听不见了。巨大沉郁的痛苦在他体内翻滚着,逼的他无法去想其他任何的事情。那郁结之气涌上胸口,奔腾翻卷,似要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突然之间他感到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记重锤,喉间一热,忍不住张开口,大呼了一声:“小曼!”
一口鲜红的血随之狂喷而出,喷溅在对面那明黄的衣袍上。
耳边听见有人焦急呼唤着:“三哥,三哥,你醒醒。来人,去传御医啊!”
轩辕泓云只觉得浑身上下火烧般燎疼,尤其心所在的地方,便如刀绞般已痛的麻木了。
然而包扎着绷带的伤处的痛苦却仿佛因此减轻了不少,他眼前一黑,便再次昏昏睡了过去。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昨晚——依曼死了!
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奔跑在黑暗中,始终逃不出浓浓夜雾的笼罩。他记得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是如何逐渐按捺不住内心的惊慌,记得当他看到漆黑中那唯一的一点亮光时,是如何惊喜的直奔了过去。
他推开了一扇门,那扇立在命运十字路口的门,一扇隔着过去和未来的门。在门的背后,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只有鲜红的颜色涨满双眼。
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依曼,胸口插着一把冰冷的匕首,上面赫然刻着“轩辕”二字。
然后——一切都不再有颜色了……
他紧紧抱着依曼的尸身,绝望的感受他的体温一点点散去,最终归于冰凉。
厚重的痛苦堵在了他的胸口,干涩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泪,张开嘴,却唤不出依曼的名字,只能发出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低吼。
记忆中美丽的双瞳紧紧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在依曼苍白的面容上拉下两片阴影。
他知道如果这时有人闯进来,自己无疑会被当作凶犯。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硬了,思考也停滞了,世界再次沉入了浓重的黑暗中。
就在这时,无数的火把和着纷乱的脚步声出现了。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黑夜,却驱不散他心底的黑暗。纷杂的人声听在耳中却传不进大脑,晃动的人影如在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实,直到他看到了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是他,是这个男人杀了依曼!把那个无辜的孩子送上了冰冷的黄泉路!
他只记得在他能够思考之前,自己已经把那把杀害了依曼的匕首紧紧握在了手中,身体腾空而起,向着视线中唯一的颜色而去。
无数的箭羽射了过来,他不挡不停。冰冷的箭羽钻入肌肤,温热的血液随之喷涌而出,可是阻不住他的脚步。疼痛在愤怒中麻木冻结了,燃烧在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为那个屈死的无辜孩子报仇!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惶急的喊着:“住手,都给朕住手,不准放箭!”
可是他分辨不出那是谁,只有身体依然如离弦利箭直奔轩辕泓风而去。
忽而,一个女声冒了出来:“弓箭手,射他的腿!”
他依稀辨认出那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庆王朝的皇后——上官如是。
接着一支箭射入了他的右腿,身体终于无力的由半空中落了下来。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他仍然紧握着复仇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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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旻国使臣的嘴巴还在不知疲惫的一开一阖着,轩辕泓风的耐心已经被磨光了。尽管仍然维持着专属于帝王的威严神情,他的心情却已糟糕到了极点。
继里通外国之罪被揭发后,轩辕泓云又潜逃出狱。于杀人现场被当场抓获杀害群主依曼之后,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轼君。数罪昭然,满朝震惊,大理寺立拟罪刑为“赐死”。
轩辕泓风自然知道他的是冤枉的,可是依曼已死,赫连又早已潜逃回西旻国,再也没有人能证明轩辕泓云的清白了。何况他私自出狱意欲轼君都是实,而杀害依曼的凶手虽不是他,现场的种种证据却又均指向他,难以辩驳。
轩辕泓风也想过,索性再把轩辕泓云圈禁起来,既堵了众臣之口,又能让那个清清冷冷的人从此只属于他一人。
如意算盘通常很难打响,逃回国的赫连将依曼的死讯带了回去。偏偏此时,西旻国先王病逝,布杰作了新王之后,立刻派出使臣,要庆朝对依曼群主被害作个交待。
听着使臣冗长拖赘又没有实质内容的外交抗议,轩辕泓风甚至有一股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大喊“开战就开战好了,谁怕谁啊”的冲动。
如果不是在朝中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他说不定真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当使臣终于说到西旻国新王的要求时,他呆住了,继而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吾王要求陛下将凶手交付我国处置,否则将向贵国宣战。”
一直冰冷的俯瞰众臣的帝王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狰狞嗜血的神情,现在那年轻俊美的容貌上,竟然格外的邪佞。性感的薄唇轻启,只吐出了一个字:“杀。”
白发老臣的劝阻,年轻官员的进谏,全部没有用处。他冷笑着,看着那使臣在拼命求饶中被拖了出去。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要他把轩辕泓云拱手交给那个布杰,他绝不能容忍。
罢了早朝,轩辕泓风立刻起驾枫藻宫。轩辕泓云在这里,已经一连昏睡了五天都没有醒来。刚到枫藻宫门口,就遇上了皇后上官如是派在那里专门等候他的小太监拦了下来:“皇上请稍候,娘娘正在里面呢。”
对于这个才女皇后,轩辕泓风一向倒还有几分尊重。虽然心情不好,却也并没乱发脾气,只是奇怪的道:“这倒奇了,难道她来了,朕就来不得了?”
小太监低头道:“回皇上,刚刚太医来报,三王爷醒过来了。娘娘就急急的赶了过来,还嘱咐皇上务必等娘娘出来了再进去。”
一听轩辕泓云终于醒转,轩辕泓风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可是听到后面那句话,他又怅然停下了脚步。
那晚轩辕泓云误会依曼为他所杀,激愤难抑的样子至今犹在眼前,这是轩辕泓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样子。
上官如是此来,必是为他解释此事。若不然,又怎放心让他二人相见?
不一刻,上官如是出了来,轩辕泓风见她微笑点头,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去。
轩辕泓云正呆坐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只是默默的望着自己摊开的右手。良久,方轻声道:“我一生所守候的东西,最终却都如指间流沙,消失无痕,无一可留。我想作非梧桐不栖,非清泉不饮的白鹤,清冷骄傲的活着,结果非但不能保全自己的清白,更伤害了亲近之人。伦常道德,情意恩爱,世事不能两全,我的固执,我的坚持,我的正义,难道到头来竟只是错吗?”
轩辕泓云昏迷这五天,轩辕泓风日夜焦急不已,恨不能以身相替。好容易盼得他醒了过来,一张口却是为依曼之事感伤。他顿时肝火便冒了上来,怒道:“好一个‘亲近之人’,你那亲近之人自然是指依曼了?”
尸体入殓时,依曼的男子身份已被揭开。想到往日轩辕泓云以同性兄弟为名处处拒绝自己,如今却和依曼如此,他更是又气又愤,难以自抑。剑眉一竖,才要发怒,却在听到轩辕泓云随后那一叹时骤然平息了下来。
“不只是小曼,还有你。昔日是我用自己的骄傲刺伤了你,却又固执的不肯低头。小曼是个好孩子,在我最寂寞的时候他来到了我身边,我却利用了他,用对他的疼爱弥补对你的愧疚。在发现真相的后我又残忍的想赶走他,来保全自己的高贵,却还自以为是为他好。是我害了他,他是为我牵累而死的。”
轩辕泓风莫名的感到心惊,他知道,若在平时这些话轩辕泓云是决不会说出口的。
轩辕泓云抬起头来:“如是说,那晚宫内接到宗人府的狱卒来报我越狱逃走,你才带兵前来的?”
“不错。”
“是我错怪你了,杀小曼的凶手另有其人。那把刻着‘轩辕’二字,让我误会凶手是你的匕首,原来却是用来陷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