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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楼下 page 7 作者:秋风醉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钟过去。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钟过去……持续到第六次,他终于停止按铃。

  既然她不在,那就先回家吧,他告诉自己。可是脚却像在地上扎了根,无法动弹,视线不听使唤地飘向对家,定在对家门前的几双鞋上。

  一双布鞋,一双皮鞋,两双拖鞋……这其中有没有她的鞋?

  然后他摇摇头,要自己别无聊了,因为有没有都不关他的事。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上的按钮,他心不在焉地等待,克制自己不再去留意。

  突然间,门打开的声响传入耳中,他猛然回头。

  出现眼前的是一个牵着狗的男人,狗是陌生的,人则有一面之缘。

  男人转身关门,狗趁此时走向邻家门前,好奇地在鞋上嗅嗅。

  唰!门在此时被冷不防用力拉开。

  「臭狗!敢再动我的鞋试试看!」尖锐且陌生的女声怒斥响遍整个楼层。

  发生什么事了?才不过几秒时间就变得奇怪的情境使他一时忘记自己正在等电梯,只能注视着眼前状似对峙的男女。

  「牠不会再翻妳的鞋了,我教过牠了。」男人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

  「最好是这样!」女人横眉竖目。「我明明看牠在这里闻来闻去,瓜田李下!」

  「那恐怕是这鞋的味道太重了,才会引起牠的注意。」

  「什么?!你是说我有脚臭吗?啊?」

  「那是妳说的。」男人还是表情平平,八风吹不动似的。「大楼有规定平时不能在门前放置鞋子,以免破坏景观,上次我也提醒过妳了,妳忘了吗?」

  「我──的记性才没你这么差!这全是我家客人的鞋,客人的鞋可以暂放外面,你忘了吗?」

  「我不是八脚章。」有人插话了。

  那声音是?沈宇面色微讶,瞅向声源。

  门里面,女人身后,一个人走了出来──是孟蕴真。

  情况似乎越来越混乱了,但仔细想想,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的确,她对门有两户人家,那天又不一定是到那位男士家作客,而他现在忆起她曾跟自己提过她与对家一户邻居是好友,那自是眼前这位小姐了。为什么他当时会直觉想偏,还介意这么久?

  ……等等!介意?

  脑中太过自然的注解使他愣住。那时胸口几度郁塞的怪异感受,是……是……

  原来是介意。他居然花了三天才弄明白。

  不过……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啊?

  此时,孟蕴真抬手对他打招呼。「你来找我的?」

  「对。」

  「那你等等。」她穿上门前唯一那双属于自己的拖鞋,走向自己门前开门。

  叮!电梯也终于来了。

  男人牵狗走进电梯。孟蕴真打开大门。对门的那位小姐……为什么瞪着自己?

  「蕴真。」她忽地开口喊了一声。

  正要入屋的孟蕴真回头看她。「什么事?」

  「妳不打算先跟我说声再见吗?」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好友,传达的讯息是:把他带回我面前,巨细靡遗介绍你们是什么关系,急急如勒令!

  无奈她们之间的默契显然有待加强,孟蕴真倒带回忆,相当肯定地说:「刚刚妳打开门之前,我在妳家里已经跟妳说过了,妳忘了吗?」

  「……对,我忘了。」妳忘了吗?妳忘了吗?干什么?!她的记性真这么差,逼得每个人都非得这样问她不可?!「蕴真,别忘了,明天晚上妳是我的喔。」故意用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极其暧昧地说,意图制造误会以报被人忽略之仇。

  不过孟蕴真完全不为所动,举步走入屋内,脚步未有稍顿。沈宇尾随她也脱鞋入内,关门前忍不住回眸瞥眼那依然伫立在对门前,又笑又咬牙的复杂表情。

  ──「二十九楼住了很多怪人。」

  又一次的,他忍不住想起了这句话。

  *

  「要不要喝茶?如果担心等下睡不着,还有其它饮料。」

  进门以后,她再自然不过的态度,像在对待一个熟客。

  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半生不熟,因为她甚至没问自己有什么事就直接请他进来了,而这认知令他感觉不坏。

  「不用了。」他递上手上的塑胶袋。「我只是来还盘子的。」那是她上次用来装炸猪排的。

  她伸手接过,眉毛向上一挑。「只是这样?」

  那问句使他微感困惑。「对。」应该还有别的吗?

  「陶菲菲跟我说,你在我门口等了满久的。」因此她以为不该只是如此。

  她怎么知道?他表现镇定,实则内心是被看穿的狼狈。

  「因为现在差不多是高先生遛狗的时间,所以她在窥视孔前等着抓包那只狗,她有跟我说有人在我门口等,不过那时我正好在厕所。让你久等了。」

  「咳……也还好。」忍不住多说点「别的」作为掩饰:「我也是想顺便跟妳说一声,明天我有事去日本一趟,要两星期才回来。」所以呢?他有点懊恼地闭口抿唇,不够机智想不出述说这件事能牵拖出什么用意。

  她却不疑有他地为他想出一个好理由。「要我帮你定时录哪个电视节目吗?」

  经她一说,他才想起。「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录一个广播节目。」

  连出国都不愿遗漏?这么吸引人的节目她必得观摩一下。「哪个电台什么节目?时段是?」

  「周一到周五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全方电台,节目名叫『倒挂音符』。」话出口,他察觉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怪怪的。「怎么了吗?」

  「嗯……」她微微低头,伸手摸摸鼻尖,表情很难定义,有点像难为情又有点像高兴。「这个……谢谢支持。」

  他不解地愣了愣,听到她下句话说:「我就是那个节目的主持人。」

  第五章 真的恋爱了(1)

  带着她那句冲击性的话语,他离台到了日本。

  平时若非必要,他一星期最多出门四、五次,看来疑似无业游民,实则不然。

  他的工作是音乐创作和编曲,广告配乐、游戏配乐、电影或电视剧配乐、舞台剧配乐……当然他也制作纯音乐个人演奏专辑,虽然出辑速度很慢。

  之所以能长期在家工作是因为他家中设有一间简易的个人录音室。对他而言,音乐不是一直枯坐在桌前就能写出来的,所以他需要一个温暖舒服又适合自己的工作环境。至于「必要」出门的时候,大多是要外出取材、借用专业录音室或跟委托人开会研讨进度、内容以及其它相关事项。

  从出道至今,大小案子接过不少,也曾荣获奖项,在业界算小有名气,因此他无需非常积极的去寻找工作机会,有意者通常会自己找上门来。

  最近他在着手的是日本某游戏公司的游戏配乐,这是他们第二度合作;第一次合作是经由一位同行的日本朋友居中引荐,因为成果卓越,所以获邀再次携手。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对方放心地交付他更多工作量,虽然网路便利,能用以传送音乐档或以跨国邮寄资料的方式进行,终究还是有需要本人亲临的场合,因此他才特意抽空到日本半个月,这段时间暂居那位日本朋友中村先生家中。

  中村通晓中文,是中日混血儿,多年前随母亲到台湾拜访母亲娘家,两人在一间钢琴酒吧结识。由于中村较他年长整整十岁,两人间的关系亦兄亦友。

  算算自上次见面已有经年,久别重逢,两人除了主要的公事,私下当然也有许多话可谈,尤其中村又是个开朗健谈的男人。

  今天中午,工作进度告一段落,中村带他到附近一家餐厅用餐。点完菜,两人不着边际地闲聊,不经意间提到他们共同的朋友小张。

  小张就是那间钢琴酒吧的老板,也是沈宇从艺专时期就认识的老友;当年酒吧开张营业,小张立刻邀聘他成为酒吧的钢琴师,负责每晚为时两小时的现场弹奏。说起来他能认识中村也是小张促成的缘分。

  「我也好久没跟小张联络了,他现在怎样?」中村问。

  「他跟他老婆去欧洲二度蜜月,要三个月才回台湾。」

  「二度蜜月三个月?」中村诧笑。「他还真是有钱有闲。不容易啊,结婚越久越恩爱……那么你呢?」

  「什么意思?」

  「嘿,老弟,我知道你不是在装傻,不过我希望你别告诉我你今年又是一片空白。」中村伸出食指朝他一指。「我指的当然是你的感情生活。」

  「唔。」简短的一个回音很明显代表无话可说。

  中村其实多少料到,忍不住摇头。「再这样下去,我实在很担心你会跟乐器结婚。说真的,热爱音乐是好事,不过总要为生活制造点新鲜才能刺激灵感嘛。」

  为生活制造点新鲜?沈宇想着他的话,然后不知怎么地想到了孟蕴真。对他而言,她就是个能为生活制造新鲜感的人,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常使他感到惊奇又有趣。

  没察觉他的思绪已远扬,中村还在说:「尤其你还年轻,又那么有本钱,不像我是老了,挺着半个啤酒肚没人要,想当年我可也是个情场浪子……啊,上菜了。」

  服务生端上两客猪排饭,两人开始动筷。

  中村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猪排饭,重温念念不忘的滋味,感想如何?」

  念念不忘吗?的确。当年他就是在此启蒙对猪排饭的喜爱,只是现在看到炸猪排,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手艺。

  「炸猪排算是我的招牌菜,所以味道应该还不赖。」她说。

  然后他又忆起她的「忠告」,当时不觉得好笑,现在嘴角却为此上扬。

  这次总算发现他的失神,中村眼内透出精明。「喂喂,你在想什么?老实说。」

  「没什么。」他收敛心神。「只是想到我的新邻居。」

  「对哪,之前听说你搬家了……新邻居是女的?」中村眼睛一亮。

  「对。」

  「年轻貌美?」

  「……对。」还要想一下才能确定,因为她的个性远较外貌令他印象深刻。

  「你在追她?」

  「不对。」从哪冒出这问题的?

  「那你喜欢她?」

  「……」

  「不说话是默认?」

  「是不知道。」不是敷衍,是真的不知道。他明白自己对她有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感觉,而那情绪太难拆解剖析。尤其当他知道她是「倒挂音符」的DJ之后……

  「记不记得我出第一张个人专辑的事?」他忽然问。

  「怎么不记得!像个传奇故事。」中村唔唔嗯嗯边吃边说。「一开始卖量惨澹,出辑半年后峰回路转,创下不错的成绩……不过跟你现在的行情当然不能比啦。」

  「那『一开始』的时候,我很难过。」

  一句话使中村完全愣住。

  「在那之前,我负责演奏过几部电影和音乐服装剧场的配乐,不过那都不是我的原创,只有那张专辑从作曲编曲到演奏都是我一手包办……可是那段日子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做的音乐是不是只有自己听过。」

  那些抑郁和难堪如今早已烟消云散,但当时确实像刺一样深扎心头,只因人年轻时往往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禁得起挫折。

  抬起头,不意外见到中村满脸惊讶,因为连他也不明白,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也很少无故吐露心声的自己为何竟在此时失常。

  他并不是个心如止水的人,却也不曾体验过这几天里那几乎称得上心烦意乱的感受;而他明知是谁使自己如此,却想不透又理不清对她过分在意的理由。

  中村见他难得皱着眉头,赶忙试图开解:「那种陈年往事想来干嘛,事实证明好音乐不会被埋没,现在你不是有那么多忠实乐迷了?」

  「我刚刚讲的那些往事都不是重点。」现在有多少乐迷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有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广播电台播放我的乐曲。」

  「咦!我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那张专辑开始卖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台湾,我们在小张的酒吧自己办了个小型庆功宴,那时你还被我们灌得半醉,小张硬要你发表感言,你没啥创意地背了一长串感谢名录,最后迷迷糊糊说了个英文名字,好像是……Jane还是John?问你那是谁,你说是个什么主持人的,我们还以为你醉昏头了胡言乱语,该不会……」

  「对,就是她主持的节目。」

  他甚至清楚记得她当时的介绍词:「太花稍的句子不适合用来介绍这张专辑,最贴切、唯一的形容就是这张专辑的名字,安宁的《宁》。」

  至今她也常在节目里选播他的音乐,而且总会很有耐性地介绍他的化名──

  「禹乐乐,大禹治水的禹,快乐的乐,音乐的乐。」

  「禹」取于他名中「宇」的谐音,「乐于音乐」则是他的初衷,亦是他的信念。

  身处低谷时,即使一条细索也能挽回生机;他深受感动,决心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在倾听也要继续创作下去。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知音,而他也不打算唐突制造见面机会,只是从此默默成为她的忠实听众。

  怎么也没想到离台的前一天,他竟意外得知:Jane,就是真──孟蕴真。

  初次见面,对她的声音感到些许熟悉正因如此,然而即使从头相遇一次,他恐怕也猜不到那属性偏感性的广播节目是由她所主持。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也曾蒙受过她的好处。

  对她的感觉本就错综复杂,好奇、感兴趣、受吸引,原本以为全都只是单纯的研究精神,却不期然发现自己怪异的介意心态;尚未勘透,如今又迅速渗入知遇的感谢,彷佛在画盘中平添一道全新色彩,更加难以辨识。

  因此,一时间被问到是否喜欢她这种艰深问题,他只能老实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想找到她当面道谢,我在台湾有个朋友的朋友在广播界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看看。」误会他提及此事的动机,中村好心提供助力。

  「我已经见过她了。」话尾顿了顿。「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新邻居。」

  中村惊噫一声。「是你刻意安排的?」

  「不是。」

  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所以为报知遇之恩,你打算以身相许?」

  沈宇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中文有进步,可是用得不太对……现在我连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都弄不清楚了。」

  见他微微蹙眉,表情略带困扰地认真思索起来,中村有点目瞪口呆。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略嫌迟钝,个性却向来喜好分明,居然也会有「弄不清楚」而想这么多的一天?啧啧啧……「纯情的小兄弟,你恋爱了。」

  那过来人似的笃定结论让沈宇小小吃惊。「怎么说?」

  「你自己仔细想想,来这里的这段日子当中,你有没有任何时候曾想打电话给她,随便说些什么话都好?」

  他依言细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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