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长大的,而江湖,是不由己的。
轻轻的,东方傲再次在那张垂涎不已的唇上印下一吻,却是告别之吻。
告别二人能够恣意妄为的青春少年。
在东方傲离开房间后,立即有一名少年捧着药碗推门而入,跟在少年后头的,是个头发与胡须都白透了的老人。
「求誉,动手吧。」
原来这名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是养子中年纪最大的水求誉,长相阴沉中略带俊美,他先是点了上官雨的昏穴,再将手中药碗里的药汁全数灌入上官雨的口中。等到药汁一滴不漏的全进了上官雨的嘴里时,水求誉才带着空药碗离开,留下在夜色中白得发亮的老人。
老人对着昏睡的上官雨喃喃自语。
「雨儿啊雨儿,有些事,忘了对你比较好啊……」
精明的目光映着明月,老人的眼神里有着疼惜,更有着太多的深沉。
上官雨永远也想不到,只不过是一晚的时间,他的世界又再次天摇地动。
十年后——
上官雨带着商队,行走在丝路上。
五年前,疾风山庄的老爷子一声令下,让唯一的外孙——年方十八的上官雨接了当家位子,领着山庄上上下下的人经营江南最大的丝绸商行。
说来也奇怪,原本老爷子那一票义子个个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上官雨都不服,可在十年前,老爷子只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就让那些个心高气傲的义子们全部臣服在上官雨脚下,至于用的是什么手段,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
众人只知道那些义子全成了上官雨的得力助手,其中最有能力也最得上官雨重用的,就是当初老爷子所收的大义子,今年二十六岁的水求誉。
商队中领头的上官雨手持蓝色羽扇,身边跟着的正是得力助手水求誉,现下他们正从西夷国交易完正待回到江南,回途中,也顺道带上了西夷国的商品……当然,其中还夹杂了老爷子要他带回的东西。
「少爷,天就要黑了,前头十里处是入关前最后一处驿站,错过了驿站,得再赶百里路才有歇脚处,您要不要……」原本将马的速度一直保持在上官雨身后的水求誉将马策前,来到上官雨身边进言。
上官雨看了看天色,眼前这气候不佳,五年来走过丝路无数次的他当然知道是沙暴的前兆,他们为了赶路中途已经错过了许多可以歇脚的小绿洲及乡镇,再错过前头的驿站,恐怕他所带的人连同货物都得葬在大漠中。
看来,今天也只能暂时歇下了。
「我明白,水大哥,你传令下去,今晚就在驿站歇脚吧。」
「是,少爷。」水求誉接了令下去传讯了。
上官雨看着头顶那毒辣的太阳,眼中闪过一阵晕眩。
看来,再不休息他自己也得倒下了。
大漠的夜晚不像江南,夜有虫鸣鸟叫相伴,陪着旅客的,往往只有过低的温度与吹得人发寒的狂风,而通常那狂风还会夹带着大量沙石,这就是商旅人最怕遇到的沙暴。
上官雨站在土石堆砌而成的窗台前,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狂风。
每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总会不自觉的陷入沉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沉思的目的都不知道。
似乎是……怀念着记忆中的某个人,可是,他的记忆中又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上官雨摊开手中的蓝色羽扇,十年了,他一直重复问着自己,到底在想谁?亦或在想着什么事?可是,都没人能回答他,甚至手中这把他珍而重之的羽扇也无法回答他。
蓝色羽扇的来历是神秘的,从十年前开始,他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根蓝色羽毛,羽毛的颜色很漂亮,可他派人查过,都查不出那羽毛是从什么飞禽类上拔下来的,也没人知道羽毛是从哪儿送来的,只知道时间一到,民间的民信局就会准时替他送上这样东西,从不迟到。
后来,他将这些羽毛全集结起来,脑中突然出现一个主意——若是把这些羽毛做成了羽扇,他就能将之随身携带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那么多贵重的生日礼物当中,就只有这样东西最得上官雨欢喜,到最后,他甚至以为如果哪一年没收到这样礼物,他会很不开心呢。
也许,哪一天他会见着送他这些珍贵羽毛的人,到时候他得好好问问,为什么这十年来总是送他这一份礼……
这人,未曾谋面,却已让他摆上了心头。
沙暴乍止,一行人即刻上了路。
一回到疾风山庄,马上就有人来报喜讯。
前脚才刚踏进山庄大门,上官雨就见到廖管家笑着一张老脸急匆匆地跑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老爷子给您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了呢!」廖管家刚停下喘几口气,就迫不及待向上官雨报告这个好消息。
「媳妇?」上官雨愣了一下,才明白廖管家指的是什么事。这一趟出门前,老爷子就说了要帮他找一门媳妇,他推说还不想成家,但老爷子很坚持一定要他成亲,还说他已经快二十四岁的人了,再不成家就太老了。
原本他只当是老人家闲暇没事想找事来做,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还真的给他找好了媳妇人选。
「是啊,是林家的小姐,就是那个跟我们有生意往来的林家大小姐,她今年十八了,老爷子看过她的画像,人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少爷可真是好福气呢!」
廖管家嘴里忙着,手脚也没闲着,忙着指挥跟出来的家丁把那些带回来的货物搬到仓库里去,顺便安排那些风尘仆仆的人下去歇着。
唯一不能休息的人,大概只有上官雨了,现在他得去跟老爷子复命,顺便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这么一回事罗!慕天呀,才刚回来一定很累了吧,好好的休息几天,我已经把日子给订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十,那可是个大好日子啊,你就等着迎娶美人吧!」
上官雨皱着眉,他还是不太习惯水慕天这个名字,虽说这个名字老爷子已经叫了十年有余了,可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十三岁那年,他得了一种怪病,病好后什么都忘了,要不是老爷子细心的向他解说,他恐怕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父母那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后来老爷子为了让他继承疾风山庄的一切,让他改了姓名,让他进了水家的名谱里,但在私底下,他还是希望有人可以呼唤他的旧名,尽管上官雨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不幸的过去,但是那些事他早就遗忘了,可是他唯一不想遗忘的,就是原本的名字,那代表着他活过的痕迹,就算现在没人这样叫他了,他依然会一天写个几次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过去的自己。
「外公,人家女孩子我都没见过呢,更何况就这样匆匆订下婚期,恐怕委屈了人家小姐。」
「耶,说这什么话呢,儿女婚姻从来都是父亲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母亲又成了那个模样,你的年纪又大了,再说了,你的条件那么好,新娘子嫁过来你只要好好待人家,人家就不会委屈了。」
「外公,婚事其实……」上官雨未竟的话语被老爷子的哈欠打断。
「唉,人老了体力就不行了,慕天,你也累了吧,赶紧下去休息吧,老头子我也要去补眠了,关于婚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的当你的新郎吧。」
上官雨闭上嘴,不再多言,看来,这件事就这样定案了。
只是可怜了他未来的娘子,他心里很明白,这位姑娘只是刚好生在富贵之家又正好容貌不错,才会被老爷子看上,娶回来的目的除了利益结合外,剩下的就是传宗接代的任务了……
他不想糟蹋了人家姑娘,可他也反抗不了老爷子。也许,他只能尽量善待人家闺女,才能弥补人家的委屈了。
时光过得飞快,一转眼,疾风山庄处处张灯结彩,门墙上都贴了双喜字,就连山庄里的灯笼和夜里的风灯都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今天,就是他成亲的日子。
就在方才,他从满面愁容的准岳父手中接过新娘子,新娘子乖乖上了花轿,现在他们正一路敲锣打鼓地回到疾风山庄。
上官雨微闭上眼,这场婚礼弄得他无暇分心,原本计划好的一些事情通通都得停摆,等到婚礼过后才能继续进行。
唉,自己在想什么呢?那个坐在大红花轿里的女人从今以后就是自己的妻了,他非但没有想到两人即将面对的未来,反而只关切着老爷子交待下来的事,他前几天才刚说要好好照顾人家的决心哪儿去了?
上官雨回头往花轿望了一眼,那里头坐着的女人是他今后要照顾要相守的另一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负了人家。
轻风拂面,带来无限凉意,上官雨看向天际的脸突然神色一变。
一枝利箭破空而来,咻的一声落在迎亲队伍前面。
黑压压的人头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迎亲队伍整个包围住,上官雨拧眉,他没想过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对方是抢亲?还是寻仇?
第七章
迎亲队伍开始乱了套,虽然这次带了不少会武功的家丁和助手,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明显的武功差异,迎亲队伍渐渐趋于败势。
上官雨紧紧守在花轿旁边,心里暗恼实在太过大意,居然忘了迎亲这等招摇大事最是容易被人偷袭,当初没有多安排庄内的人手进迎亲队伍真是一大失策!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奋战不懈的上官雨尽量不让偷袭而来的黑衣人近身花轿,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心知肚明要是半个时辰内援军再不赶到,恐怕今日他得葬身于此了。
只是连累了尚未拜堂的新嫁娘……
「林姑娘、林姑娘!」上官雨朝着花轿内大喊:心里想着纵使今日必定葬身于此,也不能让那无辜的姑娘送了命。
花轿内似乎有了动静,但是那大红帘子动了一下就又静了,上官雨一时心急,内心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各位好汉,你们的目标是我,别伤了无辜!」
此话一出,所有的黑衣人全都静了下来,满脸不解的看着上官雨,上官雨趁着这空隙,连忙把花轿里的新娘子给拉出来。
「林姑娘,我送你离开,千万别回头!」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没应声,反而把红盖头给掀起来了,手中的匕首也蓄势待发。
「林姑娘,你……?」上官雨讶异新娘子的反应,而新娘子也给上官雨吓了一跳,手上锐利的匕首还没用上就掉落了。
「上官哥哥?」不会吧?叶裘揉了揉眼,天吶,这天底下最离奇的事都在今天发生了!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发呆的时机啊!
「上官哥哥你走吧!这帮人是来救我的,不是来杀你的。」身穿大红嫁衣的叶裘推着发愣的上官雨,心里暗自叫苦。
「上官哥哥?你是在叫我?你认识我!」上官雨走神的脑袋只对一句「上官哥哥」起反应,这个姓氏,他以为没人知道的。这个未曾谋面的新嫁娘怎么会知道他原姓上官呢?
「咦?你忘了我了吗?唉,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得赶紧走,不然等会儿你就糟啦!」四周的黑衣人虽然还在打斗,却没有把打斗的动作延伸到叶裘的身边,所以叶裘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上官雨带离混战之中。
上官雨任由叶裘带离战圈,不料后头一道冷冽的剑气朝他袭来,上官雨反射性的将叶裘推倒一边,回过身硬接下那一道剑气——
「雨!」一声惊呼从黑衣人口中传来,朝上官雨咽喉逼去的剑尖及时转了个弯,一眨眼间就钉入了上官雨身旁的树身三分。
上官雨虽没实时接下那一剑,却也反应灵敏地朝黑衣人出招了。黑衣人一反方才那凛冽的杀气,现下可是只防不攻,一时间让上官雨给打得是狼狈不堪。
突然间,上官雨收了招式,双眼有神的瞪着眼前黑衣人。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讳?」
黑衣人眉一挑,双眼透露着疑惑,他看了看一旁的叶裘。
「裘裘,他不认得你了?」
一旁心惊胆跳看着这场打斗的叶裘摇了摇头,「看这样子,是不认得了,我想,他也不认得你了。」
「裘裘?」上官雨转头看了叶裘一眼,他记得林家小姐闺名不叫裘裘啊。
「姑娘,你是林家小姐吗?这是来抢婚还是……」
新娘不是新娘,还有人来抢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上官雨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呢,后头的棒子就挨上了他的脑袋,他眼前一黑,就晕了。
「雨、雨!你醒醒啊!」睡梦中,像是有人在唤着他。
是谁呢?他认识的人里头,没几个人知道他以往的名字啊,就算知道,也从来不提,都当以前那个姓上官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水慕天。
他知道这都是老爷子的旨意,他也不怨,因为要继承这家大业大的疾风山庄,就得正名,就得做回水家的子孙,否则没人会服的,现在那些人服的不只是他的能耐,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姓氏。
一个姓氏,可保他的地位与性命,当年老爷子坚持给他改名换姓就是这个道理,赔钱的生意没人做,老爷子让他继承家业,同时也要他传承下水家的命脉。
「雨……」又来了,这人怎么这么烦吶。
上官雨为了杜绝那烦人的声音,张开了眼睛,却感到脑后一阵抽疼。
「痛——」他直觉地喊出来。
「痛是吧?来,我给你揉揉,待会儿就不疼啦!」东方傲扶起上官雨的身子,控制着力道的手掌温柔地揉着那红肿的后脑。
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惊,连后脑的痛都忘了。
「是你——是你打我的?」这人虽然换下一身黑衣,就连蒙面的黑布巾也给揭了,可是那眼神他可是深深记住的。
这人,看他的眼神不同一般,就像是认识他很久似的,可是他很确定并不认识这一号人物呀。
「不是……」东方傲连忙否认,他苦着一张脸看向候在一旁的叶裘。此时叶裘已经换下一身的喜服,清丽秀美的脸蛋瞟了东方傲一眼,恼怒之情显而易见。
「是我打的,当时那情况,不打昏你只会让情况更糟!」
上官雨细细看了叶裘一眼,他满脑子的疑惑。
「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上我家的花轿?又为什么让人来抢婚,这事,也应该说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