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眼前会模糊?展昭努力想看清楚包拯的身影,可是眼中一层朦胧的水汽聚结成形,跌落衣襟……
******************************
春光明媚,春水盈盈,碧草如丝,镜湖边垂柳纤细柔嫩,风过枝随,轻点水面,一圈圈涟漪便悠悠荡开。
小土灶蹿起红红的火焰,舔著灶上的小锅。锅里“噗噗”翻滚著清粥,散出阵阵香味。
白帝坐在旁边,一手拿著本书,一手用木勺无意识地搅著粥锅。白虎兴奋地来回乱走,不时伸颈长啸,显得急不可待。
“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展昭答应两天来看你一次,不会失约的……”
白帝话还没说完,白虎已蹦跳著向正走来的展昭奔去。一下子将他扑倒在草地上,又是拱又是揉又是打滚,闹作一团。
展昭实在吃不消白虎的热情,“喂喂,我快给你压死啦……”
白帝回头看看这一人一虎的亲热劲儿,笑了笑,继续看书。
不知何时,展昭也坐到了湖边,拔了一根青草缠在手上,眺望著清澈的镜湖。白虎趴在他脚边,下颏枕在他腿上,舒服得直呼噜。
这里留下了他和白玉堂太多的过往和回忆,细细品味,心中真是又甜又苦。
“哎呀,烧好了……”白帝忙端下小锅,盛了一碗粥,递给展昭。
“你怎麽不在厨房里烧?”轻轻吹著碗里腾腾的热气,不觉想起了白玉堂的翡翠莲子羹。
“外面就不怕失火烧你的厨房了。”白帝自己也盛了一碗,尝了一口,不浓不稀,煮得正到好处。
展昭喝了几口,“咦,你几天就烧得很好了,看来是学厨艺的天才啊,还想学做什麽菜?”
“我怕碰那些油盐酱醋,这辈子只打算学会煮粥便满意了。”
“不要偷懒嘛……”
白帝摇摇手指,“说什麽都不管用,我决不会再尝试做饭了。”
白虎伸鼻子嗅了嗅小锅,不感兴趣地掉过头。
“好像白虎瘦了点……”展昭摸摸白虎的肚皮。
“它每天只吃一点牛肉,不瘦才叫怪事,都是酒席吃刁了它的胃口。”
春风习习,展昭仰身躺在草地上,天空淡得近似透明,一缕流云若有若无地点缀,阳光柔和似梦,耳畔风吟如歌。
慢慢闭上眼睛,心中深刻的伤再次隐隐作痛。
玉堂,你怎麽样了?
“江湖传言,白玉堂心灰意冷之下,出海漂流去了……”白帝的语气平淡如风。
展昭身子一僵,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比较忙,没空来看白虎了……”
白虎一听,呜呜地叫著,头挨到展昭脸上蹭了又蹭,琥珀色的眼睛竟有水光转动,弄得展昭都心酸起来。
“好了好了,白虎,别这样,我不能让你去啊。乖乖听话,有空我带好吃的给你,行了吧?”
白帝望著他清俊的面容,心底似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许久许久,只说了一句:“小心保重。”
知道你去的是龙潭虎穴,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不管多艰难,我都会陪你走到底,以知己和大哥的身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调入燕王麾下听用,钦此,谢恩……”
宣旨的声音犹在耳边,人却已坐在燕王府的花厅里,等待燕王的接见。展昭只觉恍如一梦,周围每一个人都沈在梦中无法醒来。
春日午後,暖风熏然,使人倦怠慵懒。花厅空寂,小院幽深,走廊花架上缠满了紫薇藤,青枝绿叶,依依动人。
“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孔雀自怜金翠尾,临水,认得行人惊不起……”
谁在弹琴浅唱?悠远如在天边,缭绕又似眼前,仿佛心中一根弦轻轻拔响,久已忘却的某种情景朦胧闪过脑际……
“小昭乖,这是你娘最喜欢的歌……你要学会唱,以後见了你娘好唱给她听……”
“我学会了: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孔雀自怜金翠尾……孔雀是什麽啊……”
“是一种很好看的鸟儿,尾巴像一把大扇子,明天就带你去御苑看……”
展昭极力搜寻,那断续的回忆恰如吉光片羽,稍纵即逝,无处寻觅。
脚步声踏破了春日的宁静。
“展护卫,久违了……”燕王负手含笑,缓缓走来,一袭灰衫,意态悠闲。
一瞬间,展昭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这声音,这举动,这锐利精亮的目光,闪电一般与记忆中的某一点重合在一起……
“怎麽,不认识本王了?还是本王有什麽地方令展护卫觉得不妥?”燕王料他想起了一点点过去的事。
“啊,请恕展昭失礼……”急忙欲行礼,早被燕王伸手托住。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展昭心神恍惚,一时竟没听清燕王说的话。
家人送上茶和细点果子,展昭一见又怔住了,细点是玫瑰糕,杏仁酥,果子是蜜汁山楂和炒松子。
“五天後便须发兵东海,仓促之中也没什麽好招待你的,这一点小玩意尝尝吧。”
这都是他孩提时代爱吃的点心,长大後,他也没有刻意去吃过,只是偶尔在记忆中回旋一下……
为何燕王知道自己的口味?
感觉走进了儿时的旧梦无法自拔,玫瑰糕仍旧那麽香甜可口,杏仁酥清香松脆,时光好像从来没有流逝过,改变的是自己还是世界?
“请问王爷,展昭具体负责何事?”挣扎著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心境一下子清明起来,眼前的一代枭雄绝不是可以轻易对付得了,如果被他抓住了弱点,满盘皆会输。
燕王见他的目光由茫然至清晰再到机敏,不觉微微一笑。不愧是我燕王教过的人,这麽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反击了。
“原本圣上是让展护卫负责本王的安全,不过,展护卫石岭关一战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才,本王打算命你出海领兵,为剿匪先锋,如何?”
展昭不卑不亢,“但凭王爷调遣,展昭遵命就是。”
“好,包大人这次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任随军监察使,你们开封府的人又可重聚了。”
一听到包拯的名字,展昭温润如玉的黑眸登时为之一亮,那光彩分明是对父辈的一种敬爱。
燕王心下不快,居然翻腾起几分酸意,这光彩原本应该因自己而闪亮才对……
*************************************
碧湖气喘吁吁地冲进寒声居,“主人,玄武宫急报。”
白帝接过纸片一扫,“又是陷空岛的卢方?”
“卢方这次想在航海途中假作失事,制造一场海难。乘船的人可是冥教的天王夜罗,此人精通航海,哪有可能骗得过他?”
“那条船上有玄武宫的人?”
“是啊,事关重大,他们急报过来请示,是按卢方的计划进行,还是干脆破坏?”
白帝暗自沈思,卢方行事一向谨慎沈稳,与夜罗等又无恩怨,出这个计策不像他的作风,这到底为什麽?
心念一闪,卢方选的出事地点距离龙眠岛只有十多里,而龙眠岛是白玉堂现在所居之处,这两者莫非有联系?
金风等人也围拢过来,纷纷猜测,怎麽也想不明白。
白帝找出月明所画的海形图,单查海水流向。当地海流四季不定,春季太阳初暖,海面水热,此时岛屿尚未吸收太阳热量,岛四周海水较冷,便会吸引热水向岛屿流动过来。又因春季乍暖还寒,水流变化非常剧烈,流向不定,便是精於航海的老手也无法判定水流的去向。
白玉堂与展昭断情绝义……独居龙眠岛……水流……海难……夜罗……
白帝倏地明白了,这条计策如此不顾一切,直如博命,不是卢方所出,而是白玉堂计划的!
“好个白玉堂,也只有你能想出这种主意,胆大妄为之至,成败只在一举,痛快痛快!碧湖,吩咐下去,一切照卢方的要求行事,不得有任何差错。哈哈哈……”大笑而去。
碧湖莫名其妙,对著海形图愣了半天,“你们明白了吗?”
梅洛、金风等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铁心叹道:“这就是我们和主人的差距了……”
开封府已经交结给欧阳修,包拯除了公孙策谁也没带,开封府自是哭声一片,但是命令如此,谁都违抗不得,只有洒泪而别。
身为领兵出征的将领,展昭奉命先行住入燕王府,办理调兵组结事务。他虽不曾领过兵,但是曾深得范仲淹教诲,在开封几年也看过禁军操演,加上他心思细密,随时学习,居然兵带得有模有样,令一众朝臣大为讶异,先前对燕王任命展昭为将不满的庞太师等人俱都噤口不言了。
明天就要出发了,展昭操演完归来,正在屋里收拾,一张纸片飘进了窗。
一把接住纸片,急跃出门,却空无一人,低头一看,纸上四个字:“候君後门。”字迹甚是娟秀。
奇怪,燕王府谁会给自己传递字条?
眼睛一亮,忙奔到王府後门。
此刻已是黄昏,後门空疏无人,前方一片桃花林,灼灼芳华,笑对春风。
“月明……”
纤细嫋娜的身影从桃花林中走出,站在一棵桃花树下,花颜玉貌相映,丰韵嫣然,明绝伦。
“你怎麽猜到是我?”
展昭笑著走近,“燕王府除了你,我好像不认得第二个姑娘。”
月明叹道:“你不认为我在燕王府很奇怪吗?”
“我只知道你救过我的命,绝对是展昭的朋友就够了。”展昭忽然深深一揖,“上次相救之恩,我还未谢你呢。”
月明手忙脚乱,“你不怪我不辞而别就好,快不要再说谢了,我受不起。”
此时日影西斜,低挂山头树梢,淡红的光晕飘忽不定,返照回桃花林。宿鸟归飞连翩,炊烟渐起,远山近水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烟。
平时忙碌,少有时间和心情看风景,这一刻却不禁为之沈醉。 “明天大军誓师出发,我也会跟著一起去东海,到时你可别吃惊。” 月明调皮地一笑。
“那怎麽行?行军打仗太辛苦,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是别去了。”
“我是玄武宫的沧海,掌管天下海运,怎能不去?”
展昭恍然,“这麽说,你是水军的军师?看来我要拜你为师学海战了。”
“谁敢收大名鼎鼎的展护卫当徒弟啊,我可不想折寿……”
轻颦浅笑,心底却是一声叹息。一身戎装的展昭英姿飒爽,风采出众,那沈静温雅的脸庞仍旧坚毅不屈,只在凝思的时候,眸光才偶尔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苦。
想起那蓝白身影在雪原上相互扶持、同生共死的情形,再看这一刻的形单影只,月明的心不觉隐隐作痛。
为了今天,他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燕王倚仗五方帝和冥教的帮助,这些年势力发展很快,已经根深蒂固。你和包大人的心情我明白,但是其中错综复杂,不是一时能理清的。我答应了哥哥,一定会尽力帮你,可是你也要小心提防一个叫青帝枫林的人……”
当然知道月明所说的哥哥是指白帝,心中五味掺杂,“我会留意的,但青帝是五方帝的人,你还是不要问了……”
月明淡淡地笑了,“我和你都已牵进来,问与不问,没有太大的分别。你不愿哥哥再为你奔波,哥哥却不能不管我,朝廷的争斗和五方帝的争斗从来就不曾停过,你我全是棋子而已。”
展昭咀嚼月明话中含义,竟是一种无能为力,细细思来,似乎也没说错。
沈默良久,“这世上终归有正义和真理要坚持下去……”
月明凝视著展昭坚定的眼睛,低声道:“我希望你和燕王相处三个月後还能说这句话……”
风过树摇,展昭一惊,纵身欲追,月明忙拉住了他,气恼万分,“出来!”
一个黑衣人慢慢从林中探头探脑走出,绝美的脸上一付小心翼翼的模样。
黑帝!
尴尬地笑笑,“沧海,我是路过,路过……”
展昭的眼神立刻转为冰冷,好似一把利剑,精电般对黑帝上下打量,吓得黑帝像过街老鼠一样缩在月明身後。
自从到了东京,黑帝几次想见展昭,都没敢露面,星河送去的礼物全分派给了别人,酒席便宜了白虎,知道他气还没消,哪敢造次?眼看明天展昭就走了,又瞅著月明在,终於忍不住出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月明,我有事,先走了……”他就要控制不住拔剑了。
“啊,小昭昭,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月明狠狠踢了黑帝一脚,“你闭嘴!”
“小昭昭还生气啊……”
月明简直不知怎麽说才好,得知了黑帝做的混帐事,真真惊得魂飞天外,死一个都是一起死,这个哥哥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脑袋里到底在想什麽?
“大白痴,大白痴……”
一只全身火红的鸟儿尖叫著扑到黑帝头上抓了一把,又飞上天空。
“朱雀?”月明吃了一惊,“糟糕,那只火狐狸……”
黑帝立刻咬牙切齿地跳了起来,运足十成功力,一掌击向桃花林。
“轰”的一声响,青枝纷断,花叶乱折,“哎哟”惨叫声中,一条红色的身影从林中飞出,摔在展昭脚前。
月明忍无可忍,吼道:“玄冰,你被人家捉弄得还不够吗?没本事就别逞强!”
“我要杀了这条火狐狸……”黑帝怒气冲天,疾向倒在地上的红衣人冲来。
“救命啊……”红衣人大叫,一把抱住了展昭的腿。
展昭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粉面朱唇,俊俏可喜,眉角眼梢说不出的灵动秀巧。
“小哥哥,救救我,要杀人了……”少年漂亮的大眼睛一转,顿时便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是吗?”展昭笑了笑,突然手腕一翻,一招“喜鹊探梅”,已擒住了少年的脉门,“天下有一边往别人衣服里塞蝎子,一边叫救命的吗?”
刚想将那少年拎起,猛然旁边有人劈手抢过这少年,“呼”的手一扬,少年已结结实实摔上了墙,“咕!”再跌落地上。
朱雀吓得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哥……”月明高兴极了,抢过来拉住了白帝的手。
黑帝怒道:“这狐狸归我收拾,你凭什麽插手?”
白帝微微一笑,“你最好仔细查查,看身上给人家塞了多少毒物。”一脚将展昭丢在地上的蝎子踩了个稀烂。
黑帝立时变了脸色,忙不迭全身乱摸,哇哇大叫声中,蜈蚣、蜘蛛、蝎子、大蚂蚁一只只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