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无痕先是吃惊,随即笑了,十八年前小展昭追着叫他小哥哥的情形宛如昨天,谁知现在他已是开封府得力助手,赵祯用以对付燕王的棋子了。
“该走了……”燕王舒了一口气。
“王爷不想带他回府?”
“还不是时候,这件事越自然越好,让它循序渐进,我会等赵祯送他到我身边,再慢慢培养起父子感情……”
“万一圣上起了疑心,猜出王爷要展昭的用意……”
“赵祯是那么聪明的人吗?”燕王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秋无痕谨慎地道:“我怕青帝太聪明了,她献给圣上的连环计固然是帮了我们,可也因此结下了包拯这个大对手……毕竟操纵一个笨人当傀儡比较容易……”
“枫林的确要提防,只有一点你说错了,青帝绝对是要操纵聪明人当傀儡的那种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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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声中,白虎一头撞进了小屋,一跳扑上床。要不是随后赶来的白帝单臂一较劲推开白虎的身体,这五百来斤的份量非把展昭压坏了不可。
白帝抹了抹冷汗,在寒声居看到丧气的白虎突然精神焕发,像皮球似的一溜烟飞滚出去,便知道这家伙闻到展昭的气味了。天下除了展昭,也没别人能令白虎这么激动。
白虎嗷嗷直叫,转着圈子想办法要跳上床。白帝实在不耐烦,一把轻梦散撒在白虎鼻子上,气头上出手多了点,白虎晃了两下,“咕咚”一声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满室酒味,桌上的空碗引起了白帝的注意,伸手一摸,碗还是微热的。想起路上瞧见的那隐约身影,便断定燕王曾经来过。
究竟展昭和燕王有什么渊源?
迟疑了一下,目光终于投向床上的人。
一醉解千愁,你是为了白玉堂而醉的吧……
早已明白你对白玉堂用情至深,不愿连累他和陷空岛,就只有绝情离弃,独自承担起背情负义的罪名……
你痴心所爱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苦心?知不知道你躲在这里醉酒流泪……
“好冷……好冷啊……”厚厚的锦被仍然抵挡不住从心底散出的寒冷。
无数次提醒自己应该离开,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坐在床边,抱住了不停颤抖的人。
黑发散了一枕,脸上犹自泪痕未干。这一刻,展昭如此脆弱无助,令白帝久已压抑的感情再度沸腾起来。
相见不如不见,道理说得再清楚,可是仍旧逃不过自己的心……
触上了柔润的嘴唇,轻啄细吻,从来都只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展昭低吟一声,双手环抱住了白帝。
“玉……玉堂……”
似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泼了个透心凉。
“展昭心中,早已当皓铮是最可信任的知己和大哥……”当日的对话在耳边不绝回响。
白帝苦涩地笑了,拈起枕边曾珍藏许久的银簪,可能就在他还回银簪的那一刻,已注定了今天的缘分……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结发同枕席的人是白玉堂……就连黄泉共为友的梦想也很遥远……
炊烟袅袅升起。
“啊啾……啊啾……”
展昭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硬从梦中呛醒过来。一睁眼,一屋的浓烟,拔脚就往外跑。
跑到外面才发现烟是从厨房里冒出来的,又冲进了厨房,不容分说,抓起水桶就泼。“滋滋”火灭声中,黑烟滚滚,熏得人立不住脚,连忙逃出。
“我好好的煮粥,你给我泼什么水啊……”白帝万没料到弄得这么狼狈。
“什么?你在煮粥?我当是失火了呢……啊,是你……皓铮……”展昭这才认出熏成大花面的白帝,吃惊非常。
白帝无可奈何扔下木勺,“我这是第一次做饭……看别人烧火煮粥挺简单的,到我手上怎么就全变了?”
这是那个傲睨天下、英雄盖世的白帝吗?白衣上满是黑灰,还被火星烧破了七八个洞,一付手足无措状……
“哈哈哈……”尽管满腹心事,展昭还是笑弯了腰。
“有这么好笑吗?我可是一片好心想替你煮碗粥的。”白帝也笑了。
“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别下厨房了,不然要闹出人命的。”
白虎歪歪倒倒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趴在展昭脚下呜呜叫了两声,打个呵欠又睡着了。
“它给熏坏了吗?”展昭担心地摸摸白虎的脑袋。
“不是,它太缠人了,喂了它点迷药,睡上一天就行了。”
春风拂起了展昭的长发,丝丝飘扬。
“皓铮,你怎么来东京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命运不完全是自己能掌握的……”
展昭一怔,触动心事,不觉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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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
这是皇帝日常视朝之所,朝廷重要事务均在这里议决。
仁宗含笑道:“燕王叔到汴梁数月,一直未能委以重任,这次辽国派使前来要求和谈,朕觉得王叔早年曾与辽国作战,对其深为了解,以朕王叔身份出使和谈,定能不辱使命,得胜而回。”
殿上议事的全是朝中重臣,各人自有想法,目光却一起投向燕王。
燕王躬身道:“圣上垂爱,臣愧不敢当。出使一事,但凭圣上裁决,臣定当尽心竭力,为我大宋争光。”
宁穆禀告:“最近东海告急,普陀诸岛啸聚了大股海盗,劫掠海船,骚扰近海百姓,已成东海一害。恳请圣上早做明断,除此祸患,以安民心。”
翰林学士欧阳修是有名的忠厚宽仁之人,对此事也有耳闻,深为忧虑,“海外贸易是朝廷收入来源之一,如果断此税源,财政必定更加捉襟见肘。我朝与三佛齐、蒲端、渤泥、注辇等海外各国民间商贾贸易往来极盛,杭州、明州更是东海贸易的重要港口,一旦航线被海盗阻断,则贸易必衰,沿海百姓不知有多少因此要断绝生路。”
仁宗微觉奇怪,“海盗向来只是流寇,现在居然集结成股,造成祸患?可命沿海水军前去围剿。”
陈贤道:“明州水军数次围剿,均大败而归,特此上八百里军情报急。”
“堂堂水军,竟败于海盗之手,真是岂有此理。”仁宗龙颜大怒。
宁穆看向陈贤,见他转头不睬,暗自叹气,衬了一句,“这股海盗人数众多,水战娴熟,似经过训练,不可等闲视之。”
“哼,吃着朝廷的俸禄,连海盗也对付不了,真是无用,给朕从江阴水军调兵增援。”
欧阳修道:“江阴水军只有三百人,杯水车薪,恐怕无济于事。常言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圣上可否另派将领前去围剿?”
包拯一惊,忙道:“水军将领久在近海,熟悉地形,临时派去的人怕是不习水战,反而误事。”
仁宗便问:“朝中何人熟悉水战?”
欧阳修刚要回答,包拯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欧阳修是个老实人,不明所以,还是据实禀告:“若论水战,朝中只有燕王爷最为精通,当年王爷曾巡剿沿海盗匪,从镇江、江阴、明州、潮州、泉州直到广东,战功彪炳,至今沿海仍有威名。”
朝中老臣多知此事,你一言我一语论起当年,都感慨不已。
仁宗一见包拯的眼色便知有问题,改口也来不及了,暗暗叫苦。
果然,群臣纷纷推举燕王前往再次巡剿沿海盗匪,燕王只是微笑,既不推托,也不应允。
“不过,王叔和谈在即,哪有分身之术前去围剿海盗?”
宁穆道:“北方气候寒冷,二月仍是天寒地冻,大约要到四月春暖花开时才有可能考虑到和谈一事。有这一段时间,凭燕王爷的才略,早已剿平了海盗。”
群臣又极口称是。
“朕不想麻烦王叔,各位爱卿还有何人可推荐?”仁宗心下生气,这群臣子怎么只会附和,毫无主见?
众臣思来想去,无论何人都及不上燕王的才干。
仁宗只得道:“王叔意下如何?”
“为国赴难,万死不辞。”燕王回得干脆利落。
“那好吧,朕就派王叔前往东海,汇合当地水军将领,共同剿灭海盗。”
“燕王不去辽国和谈,反而要去东海剿海盗?这不是和他的大计背道而驰吗?”梅洛和青铜怎么想也不理解。
白帝一挥手,“快给我找黑帝宫有关东海十年来的所有资料。”
“不用找了……”金风和碧湖笑呵呵地抱着一大堆书本走进来,“月明姑娘一听说这事马上把心中所知的都写好送来啦。”
青铜立刻跳上去,一拳揍得金风直踉跄,“啊呀,你这个臭小子,乐不思蜀了,来了开封连面都不露一下,是不是整天跟小情人腻一块啊?”
碧湖涨红了脸,不予理会,只顾将资料送到白帝面前。
梅洛也一拳打在金风的肩上,“十年没见你,本事越来越大了,黑帝宫的人都敢拐,小心以后下水给淹死。”
金风大叫:“好好好,不就是酒席嘛,我请了。樊楼一等海陆八珍酒席,算是我摆酒啦。”
“白虎每天吃的都是海陆八珍酒席,有什么稀奇的?”铁心不知何从屋里出来凑趣。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是啊是啊,你好意思请我们吃白虎的口粮?”
“喂,那是全开封最高档的酒席了,再高,就得请皇家御宴啦。”金风急了。
“要的便是你这句话,皇家御宴,我们可等着了。”
碧湖忍不住插口:“分明为难人嘛,皇家御宴哪是平民百姓能进宫吃到的?”
银叶笑道:“才几句话就心疼了?来,大家动手,把金风这个家伙揍得一个月爬不起来,让碧湖心疼着急加上火,哈哈哈……”
众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一个个笑得直打跌。
白虎懒洋洋地抬头瞧了瞧,吼了一声,又趴了回去。展昭因它前段日子到处闲逛乱吃,惊吓百姓,怕它闯出祸,没让它跟着自己,白虎自然觉得无聊。
朱雀偏偏会学舌,“着急上火,着急上火……”越发笑得大家东倒西歪。
白帝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仔细研究月明送来的资料。东海这股海盗人数不下三千,大战船四艘,快舟百余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指挥有方,难怪水军不是对手。
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海盗群两年前才开始活动,以前全无踪迹可寻,就像凭空突然便出现了。
灵光忽闪,忙问:“碧湖,燕王巡剿沿海盗匪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湖被调侃得面红耳赤,乘机赶紧脱身,“是在燕王调任四川之前。”
“也就是十年前的事,赵祯那时刚登基,刘后掌了大权,以太后的身份听政,第一个要忌的赵氏宗室便是燕王……”白帝将前因后果一联,心下雪亮。
燕王雄才大略,颇有太祖之风,真宗庸碌,对其深为猜忌,为保江山,却又不得不用他。时日既久,燕王郁郁不得志,又岂肯甘居人下,雄心渐起。刘后当朝,燕王便知自身难保,只因未及准备好,唯有先行蛰伏,再图良机。于是在当时巡剿沿海盗匪便留了伏笔,暗中收罗可用之才,放之海外,严加训练,时机一到,装扮为海盗作乱。一旦水军连败,朝中心腹再极力推荐,便能出山征讨,名正言顺重掌兵权,扩大势力。如果大计不成,还可以利用海路远遁海外,又有谁能拿得住他?
好一个燕王,十年前便步步埋伏,直到今天才显山露水,其深谋远虑,万人不及!
微一沉吟,“冥教在这股海盗中有多少人?”
碧湖大为惊讶,“主人怎么知道的?几年前,月明姑娘便注意到这批海盗不同寻常,她说海盗通常都是一盘散沙,啸聚成伙而且进退有度的极少,所以派了海上的门人去查。一查之下发现问题更大,竟然有冥教天王在其中担任统领,具体人数约在百名左右,全是海盗中的大小头领。”
白帝不觉柔和地笑了,怪不得事情一发生月明就送来了如此详尽的资料,想来平时费了不少心血收集,这丫头真是心细如发。
“那个天王叫什么?”
“据说叫作夜罗,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月明姑娘觉得他可能原本就是海上为生的人,被冥教看中收为天王的。”
白帝点头,“不错,冥教向来不在海上活动,要想迅速扩充势力,只能找海上的水手。燕王出面替冥教求情,不是为了夜杀的几个冥教杀手,而是为了那些海盗中的冥教头领!”
金风从众人的包围中钻了出来,“还有一件事,月明姑娘请主人定夺。陷空岛的卢方向玄武宫门人询问这批海盗,下面请示是否告诉卢方真相?”
一语出口,大家都静了下来。
白帝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据实告知!”
第九章
开封府内,展昭和公孙策听完包拯的分析,一时无语。
良久,展昭才道:“大人,燕王如果在十年前便安排好这个计策,这次出征,可能步步都会按燕王的意图进展。”
“大人,圣上怎麽就派了燕王前去?”公孙策实在忍不住抱怨。
包拯叹了口气,“此计滴水不漏,圣上年轻,并不知十年前的事;诸位大人十有八九认为燕王的才干足当此任。宁穆稍一推波助澜,人人赞同,圣上也无法拂逆众意啊……”
知道燕王厉害,但是直到现在才真正领略到他厉害在什麽地方。
“倘若燕王建立了海外基地,下一步他就可以放胆图谋,进可攻,退可守,狡兔三窟,要对付岂不更困难?”展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包拯苦笑道:“海盗猖獗,断海运,减税收,你我怎能阻止燕王围剿海盗?唯今之计,只有助燕王剿海盗的同时,尽力分化他在海上的实力。”
公孙策忽道:“如果能找出燕王勾结海盗的证据就好了。”
包拯一怔,公孙策立知自己说错了话。
展昭舒眉而笑,“大人,先生,我正在想这件事呢。过两天圣旨一下,我就可以入燕王府,时间一长,总会有些蛛丝马迹会落在我眼中。”
“不可莽撞,待我查清楚再说。”包拯急忙喝止。
燕王控制著夜杀,杀手众多,仅凭展昭一人,武功再高,本领再大,也敌不过那许多人。
展昭口中答应,心下早已盘算起来。
“哦,下雨了……”包拯走到窗前,但见细雨如烟,交织成薄纱,随风轻送入窗,凉凉地拂过脸庞。
一种迷茫的悲凉在包拯眉间凝聚。
“大人……”展昭从未见过包拯有这样的神情,一时惊住了。
刚毅肃穆,铁面无私,不管遇到任何事都绝不退缩的包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