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瘪答答地挨进寒声居,跳上石椅,没精打采地一趴,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显然很不满意。
白帝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凝神察看石桌上的图,过了片刻,手点图纸,“冥教势力再大,毕竟也有穷尽的时候,各地同时袭击冥教,果然令他们顾此失彼,忙著到处增兵,如此一来,阵脚必乱。传令各地继续拔除冥教的据点……”
青铜立刻写好字条,放飞了信鸽。
空中,鹰声长唳,黑鹰盘旋,忽的自天而落。
铁心取下黑鹰脚上的铁管,呈给白帝。
白帝仔细一看,唇边浮起了微笑,“原来皇帝和燕王赌胜的筹码竟然是展昭……”只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展昭究竟有什麽利用价值,燕王会如此重视他?
所有内情均已了解透彻,三方缠斗,焦点集中於展昭一身,即使有包拯为之护持,又能护他多久?
想躲避的偏偏躲不了,将来必要面对展昭。缘已尽,情犹在,伤心怀抱,谁人能解?知道的是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纠缠……
第八章
“白痴虎,白痴虎……”
尖细的叫声在小院中回响,白虎立刻跳了起来,仰天长吼。
一只火红色的鸟儿从半空俯冲而下,如火箭一样,细长的尖喙狠狠啄中白虎的脑门,顿时嗛出一个肿块。
白虎气得暴跳,伸爪就拍,可是红鸟早已一个转折,飞上半空,继续大叫:“白痴虎,白痴虎……”
飞又不会飞,够又够不著,白虎枉自怒发如狂,咆哮不已,就是扑不到红鸟。那鸟儿得了便宜,连续几个冲刺,可怜白虎脑门被啄了四五口,却一次也没报得了仇,在院中来回乱跑,追逐红鸟,绞斗在一处。
梅洛见红鸟全身披著鲜红的羽毛,蓝眼睛,孔雀头,凤凰尾,上下飞翔时,阳光映射,火光焰焰,异常漂亮,不觉失声道:“这是……赤帝的朱雀!”
白帝淡然道:“那只火狐狸有消息了……别管它们,慢慢打吧。”低头研究形势图。其他人也视若无睹,各干各的。
白虎头上已经被啄出血,满地扑腾,好不凄惨。朱雀又啄又抓,大有不啄死白虎不罢休的架势。
一直蹲在旁边的黑鹰突然腾空急起,鹰爪如钩,兜头便抓向朱雀,吓得朱雀乱飞乱逃,一头拱进白帝怀中。
梅洛大惑不解,“朱雀和白虎怎麽像仇敌一样,见面就打?朱雀不是百鸟之王吗?黑鹰居然敢进攻它?”
“你看朱雀的凤凰尾,五彩缤纷,精美绝伦,朱雀向来最为爱惜,现在只有三根了,从前可是有五根的。听说第一根是给赤帝的母亲拔去做了头饰,第二根就是让白虎给拍断了,你说它们有没有仇?黑鹰是月明姑娘养的,天不怕地不怕,和白虎很熟,曾经打败过朱雀,就跳出来抱打不平喽。”银叶说著自己也笑了起来。
白帝从朱雀脚上取下纸条,扫了一眼,赤帝传过来的消息说,苗疆至今仍由月织女王统领,因为当地采取的是政教合一的方式,女王就是供奉的女神,冥教虽然竭力发展势力,但是总壮大不了。燕王与月织女王是旧识,倒有可能暗中联络,需要留神。
朱雀蹲在白帝肩上,死也不离开,口头却不依不饶:“白痴虎,笨笨笨,打死你,打死你……”
“吵什麽!”白帝一声断喝,朱雀立刻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青铜忍著笑,过来给白虎上点药。白虎打输了架,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呜呜直叫,一脸的委屈,若是展昭在,早扑上去撒娇了。
“那只火狐狸还有话叫你传吗?”白帝不耐烦地拎起朱雀,放在石桌上。
朱雀拍打两下翅膀,小红脚在图纸上跳来跳去,“主人说,喜欢你,喜欢你……”
白帝哼了一声,“那个花花公子,下次再传这些无聊的话,我就剥了他的狐狸皮!”
香风暗送,花叶轻扬,白帝剑眉一扬,“来得很快啊,梅洛,你避一下。”
梅洛心领神会,飞快闪入屋内。
如梦如烟,青衣女子倏然出现,嫣然一笑,曼妙若仙。
“皓铮,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才短短一个月,你已经掌握了天下形势,条分缕析,做事雷厉风行,将冥教在东京的势力扫荡一空,不愧是黄帝看中的人才啊……”
白帝冷冷道:“我没兴趣听废话,开门见山吧。”
青帝也不生气,“我带了个朋友来瞧你……”
两人缓步走进园来,为首之人轻袍缓带,意态从容,隐然王者风范。
白帝微微冷笑,最大的幕後主使终於被他逼出来了。
白虎正一肚子没好气,见了生人,怒声长啸。走在後面的护卫抢身一挡,寒光乍现,剑已出鞘。
“无痕,不必紧张……”燕王轻轻推开秋无痕,悠然走近,“这是皓铮宫主护宫神兽,绝对不会伤害白帝宫的客人。”
只一句话,立时便显出燕王的气度胆识,绝非寻常人所及。
白帝暗自点头,“燕王纡尊降贵,光临寒舍,身边仅带一个护卫,未免有所疏忽。”
燕王宛尔,“虽是一人,可抵万夫,有无痕就有燕王。”话题一转,“本王久慕白帝宫皓铮宫主的神威,今日特来拜会,希望能结识像宫主这样的英雄。奉上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白帝宫的宫主岂是礼物所能结识的?”白帝冷眼相看。
燕王放声大笑,“就算将天下奇珍异宝尽献於前,皓铮宫主也不会放在眼中。但是本王的薄礼,宫主一定会收。”
秋无痕捧了一个卷轴,放在石桌上,小心地展开,白帝只瞥了一下,当即便怔住了。
原来这是一幅画,画中人持剑而立,风神秀逸,沈静清淡,唇角含笑,栩栩如生,正是展昭!
众人马上明白,燕王送任何礼物白帝都会毫不犹豫弃如弊履,唯有展昭的画像,白帝无法拒绝。
“王爷丹青妙笔,世间无人能及,能得到王爷墨宝的人,二十年来只有皓铮宫主一人而已。”秋无痕不露声色,巧妙地说出了燕王的苦心。
纵有万般伤痛,白帝凝视画像的目光终究还是流露出丝丝柔情,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在空气中掠过。
察言观色,已知白帝心意,燕王不觉微叹,一个情字,果然伤人,即便是天下英雄也难逃脱。
“武林传言,白帝如虎,必治江湖。宫主十年不出,一出江湖便神勇无敌,武林豪杰闻风而服,当真是才华卓绝,名不虚传。” 白帝毫不客气,“五方帝与冥教乃是世仇,论起来不过个人恩怨,燕王如此关注,莫不是为冥教说情来着?”
燕王微惊,白帝眼光锐利,料事如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既然同是聪明人,燕王也不再拐弯抹角,“因个人恩怨掀起武林风波,导致血洗江湖,实非本王所愿。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武林幸事。就算不能和解,暂时休战也好,只当看在本王的面上,如何?”
“为了夜杀,燕王真是不遗余力……”白帝唇边扬起讥讽的微笑。
燕王脸色微变,回头看了一眼青帝。
“皓铮是五方帝的统领啊,我枫林所做的一切可不能瞒他……”青帝毫不在意。
想瞒也瞒不住……
如果拥有金龙令的人是她,还用得着看白帝的脸色行事吗?青帝一想起这件事便不愉。
燕王怔了怔,忽然爽朗一笑,“既如此,倒省了本王一番心事了。夜杀本来便是五方帝和冥教组成,都帮了本王的大忙。原来本王绝无偏颇之意,更无意评判双方恩怨,不过……”他看着白帝,神色甚是意味深长,“得一人可得天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不知皓铮宫主同意否?”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白帝逼出了真话,燕王第一次产生了挫败感。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非但不沮丧,反而对白帝更加欣赏,能收服这等人才是他平生所愿,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瞧见燕王的眼神,青帝便了解了他的想法。远见卓识、袖领群伦,她也承认不及白帝,不过她向来自认足智多谋,称五方帝的军师不为过。哪知今天燕王一见白帝顿时便惊为神人,看来重用之日不远,到时她这个青帝只怕要被忘诸脑后了。
白帝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燕王的胸襟气度,心下暗自佩服,收起了狂傲之态,“王爷胸怀磊落,我倒是失误了。得一人可得天下,我不敢苟同,集思广义,开言纳谏,万民归心,才是得天下之良方。”
燕王笑容微敛,白帝显然对他的想法有所保留,不一定赞同自己的大计。如今能得其敬重已属不易,只能假以时日,凭自己的气概,慢慢收服这只猛虎。
念及于此,含笑道:“打扰良久,本王先告辞了。夜杀中有关五方帝的事务,无痕自会和宫主联络,一切由宫主决定。”
出了寒声居,青帝笑盈盈地道:“恭喜王爷又得一员大将啊……”
燕王神色一沉,“有个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白帝一出,便可统领天下五方帝门人,而你却指挥不了?”
青帝玉颜通红,“还不是因为金龙令!白黑青赤四宫门人分布极广,均用暗记联系,各宫只知自己的暗记,唯独黄帝四宫全部知晓,所以金龙令一出便可号令。老黄帝走时把金龙令交与白帝,自然连暗记也告诉他了……”
“你好像连青帝宫也不能全指挥得动……”
一句话更刺中了青帝的心事,枫叶死后,梅洛坚决不承认她是青帝,带着一帮人离开了青帝宫。梅洛是青帝宫四大首领的头目,只有枫叶和他才知道青帝宫的暗记,当然不会告诉她,弄得她狼狈不堪,根本无法指挥青帝宫散在各地的门人,只能另起炉灶,十年才刚刚有起色。岂料白帝一出,金龙令号令如神,立时便将她比得无地自容。
她原想逼出白帝,以月明和展昭控制他,就可操纵金龙令指挥天下五方帝门人,真是太低估白帝了。
猛虎出山,本来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这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白帝若不是顾忌月明和展昭,又念着枫叶的旧情,哪里会买她的帐!
燕王见她似有羞惭之色,不再追问,更加坚定了收拢白帝之心。
青帝一转念,白帝虽强,总还有感情上的弱点,善加利用,不怕白帝飞出她的手掌心。
“收服一只猛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啊……”
燕王一听便知她话中有话,捋髯而笑,“枫林,你善于出谋划策,本王一向极为重视,你和白帝,将来都是本王不可少的左右手。”
青帝斜睨了一眼,“我可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王爷身边的月明便是白帝唯一的亲妹妹……”
娇笑声中,人已飘然而去。
燕王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白帝重情重义,对月明定是十分顾念。月明若是愿为自己效命,何愁白帝不服?
此刻心怀大畅,竟动了游春的兴头。秋无痕牵来马,两人信马游缰,一路赏玩山水,倒也惬意。
秋无痕忽然轻声道:“王爷请向这边走。”
前方远远一湖碧水,青山倒映,杂花初生,别是一番美景。
燕王马鞭遥指,“那就是镜湖?”
“是,据说是展昭休憩之所。”
“他还没回来吗?”
“人未回来,他与白玉堂断情绝义的传闻已在江湖流传,似有人故意散布。”
燕王眉头一皱,“是展昭自己宣扬的吗?他很为白玉堂着想啊,也很了解赵祯嘛。”
“是展昭宣扬的,陷空岛好像对此十分恼怒,口口声声骂展昭是官府走狗,江湖公敌,贪图荣华富贵,背信忘义,发誓与展昭不两立。”
燕王沉吟道:“展昭可能使了什么手段,才惹翻了陷空岛的人……这孩子,忍辱负重,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走到镜湖小屋门前,秋无痕察觉了什么,手一挡,自马背上飞身扑入屋内,转瞬又返身跃回。
“王爷,展昭回来了。”
“什么?我们怎么没接到消息?”
“看样子他昨天夜里刚回来,没去开封,直接来镜湖了,包裹还在身上背着……”
迎着燕王不解的目光,秋无痕眼中闪过怜悯之色,“他喝醉了……”
风尘仆仆,容颜憔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但愿长醉不愿醒……
燕王进来时,便看见展昭醉伏于桌,酒洒了一地。
醉颜泛红,仍然掩不住脸色的苍白,身形清瘦,原本合身的衣服宽大了许多。
忽然,一声低低地呢喃响起:“玉堂……为什么……你……你喜欢喝梨花白……这酒好……好烈啊……”
燕王骂道:“真没出息,一点都不像你母亲。”骂归骂,却俯身抱起了展昭,如抱婴儿般轻轻放在床上,转头吩咐:“给他做一碗醒酒汤。”
秋无痕微微一笑,燕王对身边的子女向来冷淡,从没见他宠爱过哪一个,独对展昭这样慈祥和蔼,关怀备至,看来虹影在燕王心中永远不可磨灭。
醉酒之后易觉寒冷,展昭颤抖了一下,蜷缩起身子。燕王不觉一笑,这模样儿还真像一只猫,不过是只醉猫。
虹影轻灵如猫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那细长卷密的眼睫毛,挺直的鼻子,优美红润的小口,慢慢与展昭的面容重叠起来……
当初虹影虽然没有在展昭身上刺下家族世代相传的徽记,却在他颈后毛发稀疏的地方纹了一道彩虹,长大后被头发一遮盖,恐怕连展昭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明明几个月来已调查清楚,确认无误,燕王还是忍不住拔下展昭的银簪,拨开浓密的黑发仔细在他颈后寻找。
已有一些变形的彩虹出现在眼前,燕王虽在意料之中,依旧心脏狂跳。展昭自出生到五岁时,都在他的别院中生活。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那天真可爱的小展昭,无人不疼惜……
虹影,你从我身边把他带走,却又弃之不顾。当时的幼儿如此柔弱无助,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玉堂……”展昭喃喃着,两行清泪自紧闭的眼睫毛下缓缓流出,滴落在燕王手掌中。
一时间,所有的宏图大计均抛在了脑后,只有眼前人令他萦怀……
抱过你,喂过你,替你洗过澡,教你背过书。看着你一天天从小婴儿长成小孩童,会缠我粘我,哄我开心。天大的怒气,见了粉妆玉琢、柔柔嫩嫩的你便烟消云散……
从来没有带过一个亲生儿女,除了你之外……
举手抚去那眼角的泪,伤你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给你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只要你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听我的话……
“王爷,我只找到一味酸梅,将就着做了一碗醒酒汤,王爷请让一下。”秋无痕欲扶起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