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蹿出洞外,连蹦带跳,在梨花林中穿梭。这只害羞猫还不知躲在哪儿呢,先把他找出来,再好好喂他几顿美食。瘦得轻若无骨,哪能吃得消?非让他长胖十斤不可。
一路蹦到码头,只见一个宽厚的身影站在海边,不由得停下了,“大哥?”
心中隐藏的不安变成了现实,白玉堂想上前,可是脚有千斤重,挪不动半步。
卢方手一弹,一张纸片飞了过来。
纸上只有四个字,“断情绝义!”字体清秀,正是展昭的笔迹。
白玉堂眼前一阵昏黑,那四个字张牙舞爪,对著他狞笑。
“开什麽玩笑?猫儿呢,我要他解释清楚。”
顺著卢方眺望的目光,只见海上一帆已远,悠然向天边驶去。
“大哥,你和猫儿串通好了来开我的玩笑,是不是……”白玉堂喉咙发紧,声音自己听起来也觉得怪。
“没有玩笑,展兄弟写的这四个字,你看不明白吗?”
白玉堂一怔,突然大吼:“船,船在哪儿?我要追上他,我要他亲口说,这是什麽意思!”
“不会有船,你必须呆在这个岛上,等消了火气再走。”卢方的语气异常平静,“反正我一开始就打算送你上龙眠岛,你自己来,倒省了我费事。”
“断情绝义?我不相信猫儿这样无情,这是为什麽?就是杀头也要给一个理由……”
临出洞时好像看到什麽……白玉堂旋风般冲回石洞。
案上的玉佩闪著冷清清的光,握在手中,似乎还能感到猫儿身上的温热。
星魂剑踪影全无。
留下了玉佩,收回了剑,当真断情绝义了吗?昨夜温柔犹在,为何转眼一切就变了?
白玉堂失魂落魄地在洞中来回乱转,突然,他站住了,危险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大哥,整件事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说个明白,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念手足情分……”
“说清楚一点,就是你和展昭断情绝义,再见亦是路人。”卢方眼中闪过赞赏,这个兄弟不复从前跳脱浮躁,鲁莽冲动,遇事懂得用脑了。
“大哥,你再假深沈……”白玉堂掐住卢方一通乱摇,“猫儿一定有苦衷,你快说……”
卢方摇得头晕眼花,“放手放手,大哥老骨头啦,快给你摇散了架……”
白玉堂这才放开,卢方忙扶著案,“你小子从哪儿发觉不对了?”
“哼,猫儿留下玉佩,却带走了紫竹笛,若是真的断情绝义,何必多此一举?”
猫儿,以你的个性,真要断情绝义,你不会把一切给我,更不会由著我颠狂……
你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想以那一刻的温柔弥补我将来的痛苦……
从你眼中我早就看出了心事,我不问,是想等你告诉我。我知道,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你不能不在乎我的生死,宁可违背誓言,也要为我想周全……
换了从前的白玉堂,或许会因为你背弃誓言而误解你,但是,今天的白玉堂却不会……
“算了,展兄弟那一番官体啊、你麻烦啊、成亲啊、关你在岛上一年之类的说词我就不复述给你听了。唉,真可惜,看不到你暴跳如雷的样子了。”
“大哥……”白玉堂额头青筋直冒。
卢方笑了笑,“包大人曾经找我谈过,具体情形他没有细讲,只说明展兄弟这次所接任务非常棘手,不论成功与否,因为涉及皇家机密,都可能被杀,甚至株连九族。”
“我懂了,猫儿是怕牵累陷空岛才逼不得已想和我断情绝义。”白玉堂心如刀绞。猫儿那万般柔顺之下,不知怀著怎样断肠泣血之痛……
“大哥,陷空岛五百多条人命固然重要,可是猫儿为我牺牲太多,我不能负情背义啊……”
卢方气恼地道:“你大哥就是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吗?我之所以同意展昭的提议,是为了让他安心离开。你忘了,当初在四川,展兄弟可以假装中了你的计回开封,暗中上白帝宫为你求药,你难道不能效仿吗?”
白玉堂大悟,抱住卢方又是一通乱摇,“大哥足智多谋,不愧是陷空岛的老大啊……”
“兄弟你顾著点大哥的老骨头好不好?”
“大哥,你立刻叫船过来,我们马上回去商量。”
“不可以,展兄弟机警非常,你一出去他就会知道,到时他为了救陷空岛与你狠心绝情,只怕事情又会闹大。”
白玉堂急了,“大哥,我肯定谨言慎行,不会泄露消息的。”
卢方愠道:“你这个急性子,哪里忍得住?还有,怎麽帮展昭,我们还没想定。为了陷空岛的安全,这几百号人也要有时间撤走,你懂吗?”
“什麽?大哥,你打算参与?”
卢方豪迈地一笑,“展兄弟侠骨柔肠,义薄云天,陷空岛侠义之名也江湖远扬,你想让大哥退缩人後,坏了一世的名头?”
“大哥……”白玉堂激动得声音都颤了。
“哎,小子,离我远一点,我可再禁不得你乱摇了。”卢方赶紧走开几步,“我来之时,已吩咐你大嫂收拾了东西,带领老弱妇幼远投云南大理国,剩下的壮丁派往各地打探消息去了。”
白玉堂一拍脑门,“我怎麽忘了,两浙的海上贸易都是陷空岛的生意啊,把海船上的兄弟都招集回来,足有千把人呢。”
“又不是打群架,要那麽多人?你倒提醒了我,虽然包大人和展兄弟都没说什麽内情,我们可以多找一些兄弟打听,根据朝廷动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给我老实呆在岛上,好好想想怎麽帮展昭是正经。大哥陪你几天,怎样?”
白玉堂一听,一头倒在床上,拉锦被蒙上脸,再不做声。
卢方犹自唠叨:“近两年舟山诸岛啸聚了大股的海盗,断了我们几条航线,收入下降了很多,这事也得好好查一下才是……”
黑夜深沈,东京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墙外突然闪出数十道蒙面黑影,同时纵跃入墙,四散分开,按事先摸清的情况杀入房间。片刻之间,各处房内已混战成一团。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纷纷逃出房间,又被院中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截住。刀光如雪,卷起森冷寒气,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压小。被围的数十人拼命反抗,奈何仓促上阵,先处了劣势,来袭的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根本抵挡不住,没过多久便一一被缴了械。
“主人,怎麽处置?”
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入,神宇高彻,丰采傲逸,正是白帝。
淡然扫了俘虏一眼,“照老规矩,全部废了武功,放他们逃生去。”
青铜、梅洛等人依言迅速捏断所有俘虏的琵琶骨,轰出了门。
铁心和银叶搜集了需要的东西,一把火烧起。街坊四邻大乱,一片“走水”声中,白帝率人已撤至兴国寺。
白帝一进寺门便吩咐:“青铜,检点一下伤亡。”
青铜仔细查看,“主人,死亡没有,伤了七个。”
“你和梅洛好生替他们治伤,再送他们回去。”白帝转头看著跪伏於地的黑衣人,“虽然离开白帝宫这麽多年,你们的武功倒没有丢下。”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磕头道:“主人的教诲和恩德,属下一直铭记在心,日日练功不缀,不敢耽误。”
白帝冷冷道:“你们要是武功不济,出来便是送死,白帝宫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青铜暗自吐舌,白帝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从不会温言软语,居然还是五方帝中最得属下爱戴的宫主,当真奇哉怪也。
另一名黑衣人笑道:“属下虽是玄武宫的,却也没忘了月明姑娘当初的拳拳爱护,倾囊传授。幸好这点微末武功得入宫主法眼,得以拜见金龙令,真是三生有幸。”
“你们都是有家口的人,不必冒太大的风险,任务只此一次,各自回去吧。”
那为首的黑衣人恭敬地道:“是,主人。”顿了顿,“小儿如今已满八岁,属下近日便会送他上白帝山,恳请主人严加管教。”
白帝颔首,众黑衣人悄然散去。
原来五方帝门人都是幼年之时便送入宫中,习学武功和技艺。白帝宫的技艺是铸造兵器和辨识珠玉,玄武宫是养殖水产和河海货运,青帝宫是艺植奇花异草和种植药草及制药,朱雀宫是降魔驱鬼和歌舞杂耍。到了二十岁武功和技艺学成,除了各宫四大首领,其余的人发誓终生效忠之後,便各自归家,凭学到的技艺谋生度日。如遇金龙令和各自宫中的令符召唤,必定现身奉召。除非死亡,否则一生如此。这些门人生育了子孙,不论多少,均重新送回五方帝宫中培养,代代相传。世间百艺工匠,十有八九都是五方帝门人,故金龙令一出,号令天下。此次白帝为青帝所逼,不得已统领五方帝,人手不足,立刻便以金龙令召集了东京的五方帝门人相助。
“主人,这已经是我们拔除的第十四个冥教暗哨,东京汴梁基本上扫清了冥教的势力。不过这样一来,主人的行踪也暴露了,下一步主人有何打算?”铁心不免有些忧虑。
梅洛小声道:“似乎也帮了枫林那个女人的忙。”
白帝宛尔一笑,“拔了冥教十四个暗哨,他们早晚还会再建十四个。不过,冥教暂时变得又聋又瞎,这段时间利於我安排事宜,可以抢得先机。”
青铜不解,“那主人何不杀了这些冥教教徒,免得日後他们卷土重来。”
“我这麽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蛇出洞,所以不必杀戮太多,引人注目。废了这些教众的武功,就算逃了性命,也不能再为冥教效力。其他教众发觉与我们交手可保性命,战败之後也不会殊死拼杀,你们拔除这些暗哨自然轻松得多,更是减少了伤亡。”
众人恍然大悟,无不心悦诚服。
银叶忽道:“展昭已走了近一个月,白虎无人管束,时常溜出开封府东游西逛,东京百姓谣言四起,盛传白虎神下凡显圣,连朝廷都开始向开封府询问了。万一冥教据此找到白虎,那就糟了。”
白帝轻叹,“铁心银叶,你们去开封府令白虎速速回来,它也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天亮後大家回城外寒声居会合。”
铁心心中跟著叹气,青帝以服从金龙令的名义将展昭近来的举动禀告清楚,因此白帝对展昭的行踪了若指掌。表面上青帝十分顺从,暗中却摆明了以展昭相胁。白帝不但要耗费心血纵观全局,还要留神这些小事,委实身心俱疲。他和银叶按时报告展昭的动向,白帝听了虽然从未说过一句,那眼中深含的情意又能瞒得过谁。
二月早春,乍暖还寒,将近黎明,格外清冷。
铁心望著前面银叶飞驰的身影,不觉五味掺杂,理不清思绪。
纵使不去想,银叶舍身扑救的情形也常在眼前闪过,感激之情盈满心肺。可是,银叶需要的不是这个……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银叶……”铁心飞身赶上,抓住了银叶的手,“这些日子,你难过,我也不好受。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这份感情谁都不能比……给我一段时间,我会慢慢试著接受……”
银叶一声冷笑,倏的甩开铁心的手,“怎麽,良心不安了?施舍一点同情,还是把别人不要的残渣塞给我?我银叶纵有百般不好,总没到吃嗟来之食的地步。这世上谁离了谁都可以活,用不著假惺惺。”愤怒之下,脸涨得通红。
铁心万没料到一番心意表白竟伤了银叶的自尊,“对不住,我只想安慰你,是我太心急了……”
银叶更是心酸气愤,“白帝宫的银叶自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需要廉价的安慰。我爱的人不爱我,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喜欢那只猫,那是你的事。你不过想拿我当替身,填补寂寞而已,别虚情假意叫我恶心了……”
“你……”铁心差点没被他噎死。吵架他一向不擅长,银叶又是出了名的口齿伶俐刻薄,他根本不是对手。
“你什麽你,我说错了吗?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咱们兄弟还有得做。不然,两下里恩断义绝!”银叶回头就走。
铁心无故受了一顿抢白,只好苦笑。早该想到银叶性子偏激尖锐,爱得热烈,恨得深刻,自己只顾往好的方面想,却忽略了银叶的感受。
两人一路默不作声,来到开封府後门,银叶取出一个银哨,轻轻吹起。声音异常低沈,宛如虎吟。没一会儿,门上便传来扒挠之声,“哗啦”似是门栓掉落,白虎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
铁心十分恭谨,“白虎,主人请你马上回去。”
白虎老大不情愿地挤出身子,吓得铁心和银叶目瞪口呆。这白虎比在白帝宫时肥胖了一半还不止,整个懒洋洋地拐啊拐,哪还有昔日轻捷如风的虎王气派?
银叶半天才回过神,“肯定是天天樊楼上八珍酒席吃的……”
“难怪主人急著叫它回去,这要再吃下去,连路也走不动啦。”铁心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越看越惊讶。
白虎一听,趴在地上直哼哼,晃著尾巴,死活不起身。
铁心和银叶面面相觑,白虎几时变得又懒又馋,好逸恶劳起来?催又不敢催,逼更加不敢逼,白帝宫上下谁不怕这只庞然大物?
银叶急了,“白虎,你可是白帝宫的护宫神兽,丢了本分,难道想提前进炼药房?”
白虎“呼”的跳起,一个跃扑,两只前爪已搭上银叶的肩膀。
铁心大惊,慌忙一把将银叶拽到身後。
哪知白虎搭著铁心一呲牙,红舌头一吐,湿乎乎的鼻子在铁心下巴上拱了拱,见铁心脸色直发青,这才得意洋洋跳下地。
“铁心,你没事吧?”银叶也吓坏了,抓著铁心紧张地问。
“没……没事……白虎只是想吓唬你……”铁心惊魂未定,这白虎怎麽学会了这样吓人?
两人可不知道,白虎在开封府经常这样吓唬厨子,以便得享美食。晚上溜达出门,也常光顾酒楼厨房,来个故伎重施,自然美食天降。东京城八大名酒楼,它全吃了个遍。吃得太多,当然迅速长胖。
趁著天色未明,两人领著白虎出城。为了遮人耳目,又费了一番大气力,最後借了一个推车,假作送货,才算把白虎弄出去。
城外的寒声居是白帝宫在东京的别庄,离镜湖并不远,上次白帝救治展昭便在此处。庄园不大,布置简朴,从外表看甚至有点荒凉,谁也料不到这里会是白帝落脚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