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这么说。」唐泽夕也看得出来她们姐妹俩过得并不太好,还这样尽心地招待他们就已经让人觉得感激了。
他看着白镜湖极为笨拙地拿着筷子,突然觉得不对劲,不禁将他的手拉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彻底楞住。
白镜湖的食指、中指还有无名指三根手指头竟然是连在一起的,虽然骨头和手指的形状跟正常的无异,但是皮肉却是连在一起。
「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这个吗?」相对于他的凝重,白镜湖反而完全不在意。「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模样了,你看,我的左手也是这样。」
说着,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唐泽夕的面前。
唐泽夕一看,果然跟右手一样,中间的三根手指皮肉也是相连在一起的。
唐泽夕见状也不好在此刻再多说什么,与陈卓林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白镜湖却吃得很多,显然是真的饿了。
看来这孩子又饿又冻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正想着,唐泽夕忽然发现到黄玉锦正在小心地打量着自己,当他的目光望去时,她立即惊得扭过了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唐泽夕微笑地看着她。
「啊?抱歉。」黄玉锦涨红着脸,仿佛被人窥到了什么秘密般惊慌不已。「那个……你们明天就要起程离开吗?」
「是的。」唐泽夕点点头。
「那么……容我冒昧问一句,公子打算到哪里去呢?」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
唐泽夕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去处,于是大方地笑了笑。「我想去河城。」
黄玉锦听后显然有些吃惊,「河城?那儿不是正在打仗吗?」
因为邻邦的胡国忽然向朝廷的边境逼近,虽然目前只是一些小的骚扰,但据说已经有大军驻守在附近,朝廷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也按兵不动,所以两国现在紧张的对峙着,而朝廷军队驻守的地方正是河城。
「嗯,我正是要到河城的军营里去。」
黄玉锦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再问下去恐怕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女子应该过问的事,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与复杂,怯怯地说:「从这里到河城还有些路途,现在四处都不太平静,公子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谢谢玉锦姑娘的关心。」唐泽夕淡然一笑。
夜里,唐泽夕来到白镜湖的房内,虽然是打地铺,但细心的黄玉锦在下面先垫了木板,又将被子铺得很厚,所以睡下去还算柔软暖和。
这间屋子虽然说是做书房用的,但是却比客房还要宽敞,整齐的木架上堆满了各类书籍,空气里充满了那种纸张特有的霉味。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而入,藉由这淡淡的光线,唐泽夕刚好可以看清楚白镜湖沉睡中的脸。
合起的双眼,那卷翘的睫毛像扇子般随着呼吸轻轻震动,他发出轻微的鼾声。
唐泽夕真是有些佩服他,竟然能够一头倒下去就立即睡着。
白镜湖的睡相极不安分,翻来滚去的,一张床被他占去了大半的位置。
他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然后轻叹一声,陷入一阵沉思里。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他有绝不能放着他不管的理由。
他伸手在白镜湖的衣服旁边找到了那把短剑。他不会认错的,这把剑曾经是他的,只是后来送给了人,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辗转落到白镜湖的手里。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将短剑放回白镜湖的身边,没想到动作虽然轻微,但他还是张开了眼睛。
「啊?你醒了吗?」
白镜湖撑着身全坐了起来,像个小孩似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天亮了吗?」
「还早呢。」唐泽夕笑了笑,「脚还痛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有些小心地问:「天亮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河城找我弟弟。」唐泽夕回答。
「那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白镜湖从小到大跟爷爷两个人生活在山林里,直到后来他一个人下山,也没跟任何人接触过,唐泽夕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像初生的动物会对第一眼看见的动物作当娘亲般,他也很快地对他产生了依赖感。
「当然好啊。」唐泽夕想也没想就说,他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还有其它的亲人吗?等我们从河城回来之后,我就送你回到亲人的身边。」
「亲人?」白镜湖张大了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理解这个词语一般,然后说:「我爷爷已经死了。」
「他有没有对你提过你的身世呢?」
「爷爷很少说话的,也从来不会像你这样问我问题。我从小时候就跟他一起生活在山林里,他每过一段日子就会去山下买东西回来,但是从来不带我去。不过我想要什么,只要对他说了,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找给我。我没事的时候就常去林子里喂鸟,但是鸟儿又不会说话。」
「你知道自己究竟几岁了吗?」唐泽夕忽然问道。也许他爷爷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下山的,一定是因为在逃避着什么。
「知道。十九岁了。」他说。
唐泽夕听后惊讶了一下,看他的样子顶多才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九岁啊……」唐泽夕想了想,「那你爷爷临终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白镜湖跟他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语句也渐渐地通顺了不少,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告诉唐泽夕。
「他对我说……我就要死了,以后就不能再照顾少主人了。」
「少主人?」
「嗯,爷爷从小就一直这么叫我。」他点头。
「那你那把短剑……也是爷爷给你的吗?」
白镜湖口中的爷爷称他为「少主人」,更让唐泽夕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
「爷爷的屋子里有很多东西,他临终的时候说我都可以拿去卖,不过这把剑却一定要留着,不准我卖。他还说……」说着,他忽然停顿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怯怯说:「后来的话他告诉我不能跟任何人讲。」
白镜湖皱着小脸欲言又止,有些苦恼的样子。他答应过爷爷要保守秘密,但是又不想隐瞒唐泽夕任何事情。
看他那么矛盾似乎真的不能说,唐泽夕只得忍住心里的好奇,轻笑着说:「既然是秘密的事,你不用讲也可以。」
「真的吗?那你不会生气?」白镜湖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像在寻求保证般地望着他。
「傻孩子,我怎么会生气呢?」唐泽夕轻轻在他额前拍了一记,「好了,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嗯。」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身体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
「快睡吧。」唐泽夕帮他将被子盖好,慢慢拍着,然后看着他很快地又睡了过去。
真是个单纯的小孩!这么想着,唐泽夕的脸上也跟着浮出一丝笑意。
第二章
翌日还没天亮,唐泽夕就将睡得正沉的陈卓林给叫醒。
他翻身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怎么了?还这么早。」
「你听我说,有件事必须让你去办。」唐泽夕认真地看着他,然后低声说道:「这里有一封信,你拿着信将玉锦姑娘她们带到城中交给何将军,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陈卓林显然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不管怎么说,玉锦姑娘算是帮过我们,而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撇下她们不管吧?」
「这个我当然明白!但是……为什么要我带去,你带去不是更好?」陈卓林对他笑得一脸暖昧,「而且我看她对你还挺有意思的嘛!」
「胡说什么?」唐泽夕白了他一眼,「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乱说不得。」
他不是没看出来黄玉锦对他的好感,所以才要陈卓林带她走。
「不要行不行?」陈卓林呻吟着,「我对女人最没辙了,而且你也知道她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怕成那样,人家也不见得肯跟我走。」
「只要你好好跟她说,她会理解的。」
「我不去。」陈卓林抵抗着,「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我们分开,要是你有什么闪失,那个唐炎慈不杀了我才怪。」
「你只要照顾着自己没什么闪失就够了。」看他那头疼的样子,唐泽夕不由得失笑。「好了,我现在要走了,还有关于我的身份你千万不要告诉玉锦姑娘她们,知道吗?」
「这点我当然知道……喂!你真的要走了?」看到唐泽夕脚步向后退,陈卓林立刻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可是明明已经抓在手里了,那紫色的身影却忽然如同鬼魅般地闪到门前。
「白镜湖脚上有伤不能赶路,你将玉锦姑娘她们送到城内之后,就快点赶过来,很快可以追上我们的。」
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陈卓林仍然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像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许久后才喃喃自语一句:
「他这样还需要谁来保护啊?」
***
初春的气候仍然非常寒冷,也因此阳光落在脸上的感觉格外的舒服。
越往前走越没了人烟,视野里也空旷了许多,路边长着几株野生的雏菊,倒为这仍然寒冷的天地间添加了几分生气。
因为白镜湖不会骑马,脚上又有冻伤,所以唐泽夕本来准备了马车,但是他坐上去之后仍然显得不习惯;虽然忍着没说,可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而且没一会儿就头晕恶心,到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宁愿下车跟着马车跑。
见状,唐泽夕在无奈之际只得舍弃马车,两个人索性一路步行,还好他也不急着赶路;只不过若是陈卓林赶着与他们会合的话,恐怕早已在途中错过了。
白镜湖见到什么东西都很陌生,从未见过的广阔世界忽然之间呈现在眼前,让他对所有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而不管他问什么,唐泽夕也都很有耐心地说给他听。
每次看到他那似懂非懂的天真神态,总是让唐泽夕不由得会心一笑。
白镜湖换上了一件有些宽大的白衣,虽然布料有些粗糙,但是他似乎很喜欢,因为他自己不会梳头,所以一头长及腰下的乌黑发丝总是被他随意地披在背后,显得有些碍事。
后来唐泽夕见了,便帮他将头发在头上结了个髻,虽然垂下来的发丝仍然落在肩膀上,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散开了。洁白纤长的颈部露了出来,与柔美的脸形衬起来显得更为灵秀动人。
唐泽夕生长于皇宫之中,从小便已经见惯了美人的他,仍然为眼前这个少年的容貌感到惊艳。
「你说……现在玉锦姑娘她们怎样了?」他们离开那个镇上已经两天了,但白镜湖想起黄玉锦时还是有些挂心。
「放心吧,我将她们交给了何将军照顾,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那个何将军是个好人吗?」白镜湖又问。
「嗯,我曾经跟他见过几次面,对于他的人品很放心。」唐泽夕说着,「目前而言,这对她们来说是最恰当的去处了。」
「嗯……」话是那么说没错,但白镜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象唐泽夕在逃避着什么。
两人一直走到了天黑时分,才在一处小树林里歇了下来。
白镜湖的体力出乎他意料的好,这两天来不停地走路,唐泽夕因为从小习武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如果是换了一般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吃不消,他却像没事似的。
只是……越和白镜湖相处下去,唐泽夕就越觉得自己真的被他当作娘亲,虽然心里是乐意的,但仔细一想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白镜湖是不懂得客气的,总是渴了就要水喝,饿了就要东西吃,更理所当然地让唐泽夕帮他梳头擦脸,觉得困了就找地方睡下,一觉醒来又立即精神奕奕,单纯直接得可爱。
多年来,唐泽夕一直都是一个人四处闯荡,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没有牵挂又居无定所的日子,没想到有这个少年同行之后,竟让他的心境也跟着改变起来。一路上的这些乐趣虽是如此简单,却是他以前没有想到过的。
天色已黑,夜里的树林里安静极了,茂密的枝叶将月光挡住了,只透出些许微淡的月光。
唐泽夕生了一堆火,这时原本坐在身旁的白镜湖却不见人影,他四下一看,发现他竟然坐在树上。
「你也要爬上来吗?」他探着头问:「这里比下面更亮。」
唐泽夕看着他轻轻笑了笑,然后只见他身影一晃,就突然站在白镜湖对面的树枝上。
他出现得突然,可是脚下的树枝竟然动也没动一下,白镜湖被他吓了一跳,不禁眨了眨眼。
「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吗?」
「当然,你教我好不好?」白镜湖的样子显得有些兴奋,「我也想象你那样爬树!」
「这个学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哦,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成的。」唐泽夕听了白镜湖的话不禁失笑,不过如果他真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教一些比较适合他的武功让他防身。
「我刚才很想到那棵树上去!」白镜湖用手指头指向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但是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这样啊。」唐泽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想了想,然后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
「闭上眼就是了。」
「哦……」
白镜湖点了点头,听话地闭着眼睛,只觉得唐泽夕拉住他的手,还来不及问,脚下就已经空了起来,身体也忽然往上窜去。
他被吓了一跳,立即靠在唐泽夕的身上抓紧他胸前的衣服,然后很快地,他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
「可以张开了吗?」他皱着眉问。
「可以了。」唐泽夕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白镜湖把眼睛张开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古树顶端的树枝上,比刚才站的地方不知道要高了多少,仿佛整个树林都在脚下似的。
「好高啊!」他高兴地说着,然后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满天的星辰不停闪烁着,就像是在眼前一般,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小心一点。」看他不停的东张西望,唐泽夕有些不放心地拉着他到枝桠的地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握着白镜湖的手,触到他手指连接的地方时,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的手……」
「这个啊,以前爷爷说过其实这个可以用刀割开,但是因为我很怕痛,所以一直不敢,而且也已经习惯了。」
唐泽夕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血肉相连却硬要强行割开的话实在有点残忍,而且也不能确定那么做了,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