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棒了啦!」他一脸的窘,她不是念外文的吗?怎么喊起日文像是在说台语?飞机早已落地远去,她喊得所有的人都往这边看了。
「喔。」又闯祸了吗?她心虚地低下头。
看她痛自检讨的小媳妇脸色,他既而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在这里大家疯狂乱吼,谁也不认识谁,也都是好玩、宣泄罢了。
「谢谢。」
「谢什么?」
「妳刚刚祝福我爸爸,又祝我生日快乐。」
「那你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妳喔!」他很乐意拒绝她,「吃我一顿,又得寸近尺了。」
「小气蚕宝宝!」
「大肚糖醋鱼!」
一翻两瞪眼,谁也不让谁,黑眼珠对着黑眼珠,在彼此的眸子里都看到一个虚张声势、气鼓鼓的自己。
「哈哈哈!」不约而同,两人同时大笑。
轰轰轰,隆隆隆,飞机降落,休息片刻,又闪着机翼上的灯光,往笔直的跑道滑行而去,准备再度飞向辽阔的天空。
第六章
翔飞科技通知桑宇帆前往面谈,汤淑怡比谁都紧张,天天恶补他公司的各项业务状况。
「为什么表兄妹一词在本公司如此敏感呢?那是因为我们第二任太子爷和人事室经理是表兄妹,可是,他们竟然谈恋爱了……」
「等一下!」桑宇帆阻止她继续摆八卦阵,先翻起白眼。「妳不是要跟我说公司的领导风格吗?怎么讲到这个了?」
「哎呀,要先了解公司,就得从皇亲国戚说起,虽然现在是三太平当道,但前两任太子爷的事也该让你了解,这中间的故事啊……」
喀啦!对面八○四的铁门缓缓打开,缓缓露出一张憔悴的熊猫脸。
「你们已经连续三个晚上在外面聊天了。虽然现在『才』十点半,但请可怜一下我这个苦命的公车司机,明天四点就要起床,让我好好睡一觉,可以吗?」
「啊!吵到你了,对不起!」汤淑怡赶忙鞠躬道歉。
「走廊不是谈恋爱的地方啦。」熊猫缓缓地说完,又缓缓地关起门。
「宋北北,你开公车要小心喔。晚安,祝你有一个好梦。」
「进来。」桑宇帆及时将哇啦啦说话的糖醋鱼拉进他的门。
「干嘛呀?你不要推我,你绑架我呀?」
「小声一点啦。」桑宇帆顺势关起门,冷冷地说:「我早就说进来里面讨论了,妳就坚持站在外面,妳脚不酸,我可是酸得快断掉了。」
「我也酸啊……」
汤淑怡手中抱着一迭公司简介、年报各项资料,呆呆地站在门边。
虽说这年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算什么败坏名节的事情,她也不必因此就得非君不嫁,但她实在很怕再走进蚕宝宝温馨可爱的屋子──她不怕他做坏事,怕的是她进来了,就不想出去了。
「哇!」小声欢呼一下,赶紧将资料放到茶几上,人就滑到毛茸茸的地毯坐下,再扯了几个软软的靠枕到身边,或抱,或垫,总之就是把自己托得稳稳当当、舒舒服服的。
嘻!再按下遥控器,打开电视──
「看什么电视!」桑宇帆走过来,直接按掉遥控器,没好气地说:「很晚了,妳今天加班很晚回来,早点说完,早点回去睡觉。」
「喔。」她只好翻起无聊的年报,准备继续「上课」。
咦!奇怪,今晚她是义务老师耶,怎么反让学生教训了?
「这杯牛奶给妳。」
咚!一个画有傻鱼正要吃钓饵的马克杯放在她面前,桑字帆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坐到地毯上。
好香!她用力闻了闻,立刻提出异议,「我也要喝咖啡。」
「小孩子不能喝咖啡。」他就是要摆酷脸给她看,「再说妳明天还要上班,喝了睡不着怎么办?」
「唔。」
看她又摆出那张小媳妇乖乖受教的脸孔,桑宇帆只想发笑。也许别人当她温柔乖巧又听话,但他可明白她得很。
遇强则弱,遇弱则强,而到了该坚持原则的时候,她那份强硬态度却可是比金钢钻还硬──他忽然想要证实一下他的想法。
「其实啊,我并不想去翔飞面谈,你们公司超八卦的,万一进去了,让同事知道我们不是真的表兄妹,那……」
「桑宇帆!」汤淑怡一惊,话就劈哩叭啦倒了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翔飞这么大的公司,要求的条件很高,不是想进去就进得去,你好不容易有了面谈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让人家知道我们不是表兄妹又怎样?反正就跟他们说是开玩笑嘛,你就为了怕八卦而放弃机会,我真是想不透……」
「我开玩笑的啦。」他正色说:「吓吓妳而已。」
「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不好笑,绝对不好笑!」她愈说愈激动,「我没被你吓到,我是生气了。你说开玩笑,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如果你畏畏缩缩,不知力图振作,那我还花时间跟你耗什么耗呀?我……我……我……」
完了,踢到铁板了,他吃惊地望着她眼角的泪花。
「我哭什么啊?!」她拿指头用力揉揉眼角,不禁又哽咽说:「我只是敦亲睦邻罢了,一切还是得靠你自己,你不来翔飞面谈也没关系,算我鸡婆,硬要跟你说公司的状况,反正其它公司我也帮不上忙……我……呜……」
「对不起。」
「我不打扰你,我回去了,谢谢再联络。」
「汤淑怡,对不起。」
桑宇帆改坐为跪,双手前伸,整个人五体投地往她拜了下去。
看到他的大动作,汤淑怡反而吓到了。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毯上,那模样真的是……可笑到爆了。
「喂,起来啦,什么样子啊!」她哭笑不得,耳边似乎响起了庄严的佛乐,「你在拜菩萨啊,我可没办法保佑你的。」
他抬起头,露出了笑容说:「对啊,我就是在临时抱佛脚。」
她噗哧一笑,「我不知道你这么三八。」
「别哭了。」他拿起面纸盒,双手奉上,正经八百地说:「救苦救难的糖菩萨,请不要把鼻涕沾到我的抱枕上。」
「哈,知道了。」她吸吸鼻子,抽出面纸抹了抹脸。
比较丢脸的是她吧?才听说他不想面谈,她就激动得想摔枕头,还莫名其妙地喷泪,她的反应实在是过度了。
嗯,眼泪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好像是……她觉得心酸难过,然后眼泪就自动自发掉下来了吧?
呵!有什么好心酸难过的?蚕宝宝喜欢自暴自弃,她不理他就算了,横竖只不过是个邻居罢了,非亲非故的,她实在不必那么紧张他……
气死她了!他竟敢捉弄她,她一定要提出严正警告。
「喂,桑宇帆,我这人很好骗的,拜托你以后不要乱开玩笑。」
「我只是想看看妳讲道理的模样。」他镇定地喝下一口咖啡。
「这有什么好看的?人家本来就希望你好好准备这场面谈。我去打听过了,听说有好几个公司的现任主管都有意来屈就翔飞的财务部副理,你又不大熟悉公司财务,你一定要加强你的竞争力才行。」
「现金流量偏高。」
「什么?」她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在看报表了。
「也许我经验不足,希望不大,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展现出我的实力。」他语气坚定地说。
哇!蚕宝宝复活了!她就是喜欢看他这种充满自信的表情。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原谅你。」她开心地从包包拿出一颗紫色水晶球,放在他垫放粉晶七星阵的毛巾上面。
「这颗水晶球给你,可以增长你的聪明智慧。」
「需要增长聪明智慧的是妳吧?妳才去事业发展部,不也要用脑袋学很多新东西?」
「你比较急啦,接住了。」她手指弹出,将水晶球滚到他那边去。
「紫色的?」他大掌一张,接住了滚落茶几的水晶球,一瞧见那不一样的色泽,便拿起来端详片刻。「这是妳买的?」
「是啊。」
「我面谈完了再还妳。」
「不用了,送你啦。」
「谢谢。」他没什么表情,酷酷地道谢,然后直接握住那直径约五公分的小巧紫水晶球,又去研究他的财务报表了。
这么干脆?她以为他又会对她的「迷信」发表意见了呢。
不过,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他大概也没心思理会她了;可是,他刚刚怎么还有心情开那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她讲道理的表情又有什么好看?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她摸摸自己的脸,闷闷地喝下牛奶,也闷闷地拿起一本年报翻看。
好无聊。真不懂蚕宝宝能从那些数字挖出什么宝,就如同她怎么也想不透,她经手几张薄薄的提单、发票,竟都是一箱箱、一船船的货柜,也全是公司赖以生存、付她薪水的赚钱产品。
初到事业发展部,她什么都不懂,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还好同事们都肯耐心教导,但她也不敢有一丝懈怠,下班了还是留下来看文件,务求把今天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好能及早独立作业。
好累!中午三太子和郑课长跟客户吃饭也就撑得起场面了,干嘛还特地带她去见习?呜呜,没了午睡,她就失去了养分,变成一尾奄奄一息的翻肚鱼了。
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抱住软绵绵的抱枕,她的眼皮也沉了。
提单满天飞,英文到处滚,呵,忽然有一只蚕宝宝出来咬咬咬,吃吃吃,啃啃啃,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当作桑叶,全都吃掉了……
桑宇帆喝下咖啡,正准备起身拿计算机,就看到这好笑的一幕。
糖醋鱼歪靠在沙发边上,抱着抱枕,半瞇着眼,不住地点头,一张苹果脸憨憨的,刚才哭过的长睫毛还湿湿的……
「喂,糖醋鱼,睡着了?」他心一跳,蹲到她身边摇她。
「唔……累。」她仍然闭着眼睛。
「回去妳那边睡,我送妳回去。」
「唔……好。」
她梦游似地爬了起来,走了两步,竟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就横倒了下去。
「好舒服喔。」她再往更温暖的抱枕堆里头钻去。
「喂!睡错地方了啦,回妳的床睡啊!」他急得去拉她。
「不要吵我,人家累死了……呼!」
打鼾了?看她蜷缩成小熊宝宝冬眠也似的舒适姿势,只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苹果脸,桑宇帆再也不忍心拉她。
一下子就能睡得那么沉、那么香,肯定是累坏了。
明明知道她新调部门,必然是格外忙碌,都这么晚了,他不想听她废话八卦,早赶她回去就算了,干嘛又拉她进来陪他准备面谈的功课?
难道,他就是想要那种有人陪在身边、给予他能量的感觉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拿来自己睡觉的毯子,轻轻地覆在她的身上,再将毯子边缘塞到她身子下面,免得不小心滑落让她着了凉。
鼻间闻到了她洗澡后的清淡沐浴乳香味,眼里看到了那张显得稚嫩憨甜的苹果脸,他心口猛地一跳,赶紧退后一步。
再深吸一口气,收起茶几上的七星阵和杯子,再推过茶几和踏脚凳,紧紧贴住长沙发,因为他不敢保证,睡在狭窄沙发抱枕堆里的她一翻身的话,不会掉下地板。
安排妥当,他将一堆资料搬到书桌上,打开台灯,温暖光芒立刻流泻而出。
关掉大灯,房间变得幽静,他在自己屋子里,蹑手蹑脚像个小偷似地走到流理台边,轻悄悄地为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
再轻悄悄地坐到书桌前,喝下一口咖啡稳定心神,左手握住紫水晶球,右手翻开报表,又开始认真研究起翔飞上年度的损益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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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糖醋鱼的猜测,面谈的主管是陈银泉总经理和财务部邓水生经理。但令桑宇帆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一个事业发展部副总经理吴嘉凯。
但他也不意外。吴嘉凯是三太子,钦定的接班人,此人会插手人事权,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不知是否已有口袋人选了……
他立刻撇开杂念,目光炯炯地望向前面三个决定他命运的人物。
谈了许久的财务方面议题,邓水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微笑说:「桑先生,你对外汇和资金管理果然十分专精,但在公司会计和税务方面就显得较弱了,我们要求的是一个全方位的财务管理人才。」
「我承认我的弱点,但会计和税务有一定的规定和制度,每家公司或多或少也有不同的作法。如果我进了翔飞,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状况、了解会计运作的话,那我根本就不具备一个财务主管的能力。」
邓水生点点头,转头问身边的大头头。「陈总?」
陈银泉看了手中的履历表,和颜悦色,但问题却是十分犀利。
「桑先生,翔飞征求的是副理级职缺,而你以前是银行副总裁,又不曾真正当过主管带人,你不觉得这中间落差太大吗?又适应得来吗?」
「不管是任何职衔,都要认真做事。」桑宇帆气度沉稳地回道:「我以前是副总裁,但那也只是印在名片上的好看职称罢了,我还是像一个普通员工做我该做的事;至于带人,我很喜欢帮客户解决问题,将心比心了解他们的需求,将来我也会秉持这个精神来带人。」
吴嘉凯敲敲原子笔,笑着问道:「遇到不听话的搞怪员工怎么办?」
「我不会硬碰硬,或是拿那套『如何让员工听话』的企管理论压制他,我会找出原因,同时表现出我的能力给他看,让他心服口服地听话。」
吴嘉凯眼里闪出光芒,一只原子笔在手指间快速地转动着。
陈银泉微笑点头。「之前我问过你离开天星银行的原因,那么我再请问你,如果你在翔飞遇到相同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陈总经理,我想第一点,翔飞是一间有制度规模的大公司,不可能发生这种陷害同事、上面又不明察秋毫的事情;第二点,就算真的发生了,那我也只能说是公司的管理出了问题,我也不会恋栈的。」
「你自己也说了,你因为坏脾气得罪了天星的总经理,那你现在的脾气好一点了吗?以后会不会跟我们邓经理拍桌子?」
陈银泉说完,朝邓水生笑了笑,邓水生也眉开眼笑地看他。
桑宇帆背部一热,他真的是太坦诚了,都是那只糖醋鱼的「献计」啦,说什么陈总喜欢诚实、踏实、实在、实心、有实力的人才,哇吓!再「实」下去,他就死定了。
不过,打从进了这间会议室,他便没有任何隐瞒,毕竟他也明白,这是征求主管,公司找的是一个契合各项期望的副理,就算他很会假装,他也不信瞒得过已有近四十年资深经历、知人善任的陈银泉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