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她说。
毕衡达霍然站起身,用力瞪著她平静的脸庞。
「不要假装你完全不知情。」她看著他紧绷得甚至在颤抖的下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你会接近我,要我成为你的情人,不也是因为你肯定我对你有好感吗?你是那么会评估情势的人,不可能在没有胜算的状况下,就贸然对我出手的。」
突然之间,她变成了理性的那一方。
「知道你对我有好感与知道……你爱我……」他勉强地从喉咙吐出话来,血液全逆到脚底,逼得他头发昏、脸青白。「是两回事。」
「无所谓,反正我认输了。」高敏君一耸肩,声音倒是开始故意云淡风轻了。 「如果不是我的爱温度不够,就是你的心太冷。这一年以来,始终只有我在痴心妄想著未来。你曾经说过,如果有人厌烦了这段关系——」
「够了!」毕衡达大吼一声,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肩。
她看著他,勾起唇地扔给他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是够了,我厌烦了。」
「不可能!」
毕衡达的唇在下一秒攫住她的,他霸道的吻直探入她的唇间,深刻地翻搅著她的柔软,强硬地要求著她的回应。
「厌烦了,为何还心跳得这么快?」他的唇流连至她的耳廓,大掌直接覆住她的胸口,感受著她剧烈的心跳。
「我爱你。我只是厌烦了你不会爱我的每一个今天。」她睁大眼,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毕衡达倒抽了一口气,再次重重覆住她的唇,热情地索求著她的反应。
在他还没有想清楚前,他没法子给她任何答案。所以,他也不要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
高敏君的泪水,在他的唇舌勾绕著她胸前的蓓蕾时,夺眶而出。因为她的身体又再一次地屈服在这男人的温度之下。
但她不能屈服,她的屈服只会让这个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以为她的一切只是惺惺作态啊。
「你知道吗?」她在泪眼婆娑间说著话,感觉他的身子骤然一震。「不,你不会知道的,因为你从没在意过我的喜怒哀乐。」
毕衡达直起身子,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惊恐地看著她的泪水淹没他的手掌。
「当我开始偶尔留宿在你的住所,而你顺理成章地把家里的琐事交给我打理时,我以为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只有在为你选购刮胡刀、电动牙刷这些日常琐碎小东西时,我才会觉得自己像你真正的情人,而不是一个方便你予取予求的情妇。」
高敏君闭上眼,将脸颊偎入他冰冷的大掌中,唇边的笑容颤抖到无法成形。
毕衡达看著她纤细的五官,他伸手轻触著她眼窝下失眠的淡紫痕迹。
她蓦地扬起长睫,几颗泪水又滑下了脸颊。他这般凝望著她,看得如此专注,专注到她几乎以为她可以因为他的眼神而再等待他一年……
几乎啊。
轻轻推开他的手,她慢慢坐起身,背倚沙发,看著阳台,把最後几句她一直想说的话全都说出口。
「我以为总有一天,在你偶然停下脚步之时,你会突然发现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也以为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就会傻得甘之如饴继续等待著。但,我错了。」她苦笑地半侧过身,在他的额间印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大错特错了。」
毕衡达屏住呼吸:心神在瞬间全被她掏空了。
去它的理智!他承认他在乎她的情绪,他承认他现在只想搂著她,给她任何她想要的安慰啊。
毕衡达迷惑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
他们的鼻尖互相亲触著,他们的呼吸交缠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著她的眼眶是红的,脸颊是雪白的,而她的温度像冰一样地让他不舍。
毕衡达搂近她,想给她温暖。
「谢谢你这段时间带给我的美梦。」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肩上,推开了彼此的距离。
她坚定的眼,将现实带回了他的面前。
「我并没有同意和你分手。」他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更紧了。
「谢谢你让我稍感安慰。你还不想分手,代表了我这一年的表现不算太差,对吗?」没有伸手回揽他,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颈处,无声地笑著。
毕衡达听著她较平时更柔软的语调,可他却没有法子接话。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下知道现在该怎么出招。
「不,也许是我表现得太好了,太不让你担心了,你才会一点都不想用心在我身上。」高敏君仰头看著他,举起拳头重重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可恶!」
他扣住她的手腕,开口想说话。
「我……」可以改,
最後一个字,在他的牙关处打住。骄傲多年的冷傲冰山,很难在片刻间戳落一大隅冰块。
「嘘,别说话,不要再用任何狡猾的话来留住我,不要再利用我的爱,来成就你的方便。」高敏君後退一步,用一种出乎自己想像的平静面对著他。
「你早点休息。其他事,我们明天再谈。」毕衡达命令地说道。
他不接受她单方面的宣言,也不想在彼此的情绪都处於激动时,讨论任何事。
高敏君的清清水眸定定地凝望著他,像是要看清楚他的每一寸轮廓似地,连眼也不眨一下。
「好吗?」他再问。
高敏君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拉住他的手,领著他走到门边。「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你的手好大——」她怱而喃喃自语地说道。
他低头看著彼此交握的手掌,发现这是他们第一次手牵著手。
可笑哪,连最亲密的关系都有过无数回了,他们却从没有握过彼此的手。这是怎么一回事?毕衡达怔愣地停住了脚步。
「晚安。」
高敏君毫不留恋地将他推出门口,对他挥了挥手。
毕衡达直觉地伸手挡住了门。
他定定地看著她,有股火焰在眼里燃烧著。
她紧握著拳头,因为他的凝视,她的心便又在失望的灰烬里发现了一丝火苗。她还来不及防备,心口便又整个焚烧了起来。
「明天见。」毕衡达脱口说道。
「晚安。」高敏君苦笑著,甚至没有费事去掩饰她眼中的失望。
她飞快地关上门,失望的情绪像一条致命的蛇,攀旋上她的身子,瞬间咬住她维生的动脉。
高敏君倚著门,濒死一般地缓缓地滑落到地面上。
她看著这间住了一个多月的房子,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地侵蚀她的视线,终至击溃了她内心的最後一道堤防,而抱著身子大哭特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哭多久,她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再也眨不出一滴泪水为止。
哭完了。
高敏君红肿著双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拿出数位相机替房子每一处拍照,替他为她买的每一份礼物拍照,替31A及 31B的磁卡钥匙拍照。
清晨五点,她列好了物品清单,写好了辞呈,交代了所有工作上该交代的事项。
清晨六点,她提著一只旅行袋,走出31B。
弯身将一只信封夹进他的门缝里,她头也不回地定了。
除了原本就属於她的东西,及对他的回忆之外,她什么也没带走。
或者,她是把一切全都带走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第七章
毕衡达早上开门,门隙边缘安静地落下了一只信封。
他心一凛,瞪著那只信封,却迟迟没法弯下身去捡。
想了一夜,决定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敢保证他真的有法子承诺更亲密的关系,但他可以试著在两人之间多放些情感。
即便他极力否认,可他就是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真的相信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毕衡达慢慢地弯下身,捡起信封。
里头摆著一封辞呈。辞呈上夹著一张便条纸,用端正的字迹写著——
让我不负责任一次吧!
——高秘书
毕衡达手里的信封和辞呈落到地上,惊惶无预警地捕捉住他的心脏。
他慌乱地冲到31B,打开了门。
「高敏君!」
他放声大喊。
屋内除了他大喊的回音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声音。
他走到主卧室,房间内飘著淡淡的柑橘香气。
她的化妆台上,压著一张清单,条列式地告诉他珠宝收在哪里、房子所有权状、车钥匙、行照放在哪里,完全是高秘书式的能干俐落。
毕衡达把那张清单揉成一团,他抓起手机,拚命地拨打著她的号码。
钤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没有人接。
毕衡达扯松了领带,用力地大口呼吸著。
她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留给他啊!
毕衡达躺上她的枕间,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他以为她是有责任感的人,至少不会贸然丢下公事,说走就走。
他以为她应该还对他残存一丝希望。
他以为她不会这么快离开的。
他到底伤她有多重啊……
毕衡达用手覆住眼睛,脑子里一幕幕地闪过她对他的好。他的日常生活里,竟没有一刻没有她的影子啊。
她说对了,他一直知道她对他有好感,他也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对他的爱,但他不介意。他一直认为在情爱里认真的那一方是吃亏的,所以他只愿意用物质的优势来换取她默默的付出。
毕衡达想著想著,想到全身力气尽失,只剩下力气拨了电话到办公室里找高敏君。总是一丝希望吧!
电话接通了,常秘书说,高敏君没有来,手机也没人接。
而他,在接任执董的两年以来,第一次替自己请了半天病假。
他现在没有力气撑起这副行尸走肉的躯壳,到办公室里和那些数目字奋战。
手机从他的手里滑落到地面上,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入她的枕头里。
粗重的喘息在他喉间低嚎著,他的大掌抵住抽痛的胸口。
心,很痛。
不是那种椎心刺骨的痛,而是那种空虚到让人只想呐喊的难受。
「啊——」
毕衡达用枕头捣住脸面,失控地放声大吼了起来。
他的叫声压碎在枕间,悲痛得很压抑,压抑地让他很悲痛。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感觉到害怕。
害怕他真的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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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毕衡达并不想面对事实,但高敏君确实是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四五六天,她过了半个月都没来上班。人事部因此发布了她因旷职过久,而自动退职的公告……
毕衡达曾试探性地打电话到她老家,她的家人说她在台北上班。
他不敢再惊动什么,只能继续过他的日子。
他不知道办公室正沸沸扬扬地传说著,执董办公室的温度每天都是零下十度。
他尽可能地不让情绪影响到他的工作,但他却看所有的事情不顺眼!
因为咖啡不是她送的,送来的时间总是不对时。常秘书跟他说话时,插入话的空档,也老是抓得不准。
毕衡达终於发现他之前可以公私分明的原因,全都是因为高敏君。
然则,现实生活就是,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身边少了她,他还是可以一个人吃饭、上班、过日子。
只是,当他坐在餐厅里拿著菜单点菜,他会试图去回想她喜欢吃什么菜色——他发现自己是混蛋,因为他不知道。
只是,当他在客厅看书时,想起她偶尔也坐在他身边,静静看书的样子——他发现自己是混蛋,因为他从没对她双手奉上的热茶,说上一句「谢谢」。
他把她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他不知道她喜欢的颜色、音乐、电影,他的不用心,简直到了一种让人发指的地步。
他打过电话,约了前伴侣吃饭。可那女人太吵,妆太浓,让他怀念起高敏君的自然清净。
他再打电话,约了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经理暍酒。可她太没意思,整个晚上都在谈公司的金融弊案,声音硬邦邦的。於是,他想起高敏君春风般的嗓音。
这个夜晚,在高敏君离开的第二十一天,毕衡达放弃了要找人陪伴的念头——反正,他找任何人,也只是让他更想她而已。
他一个人待在家,暍掉四瓶红酒,衬衫已脱到只剩下一颗扣子。
他皱著眉,觉得屋内太安静了。
打开电视,连续剧里的女主角正在对男主角说:「生日快乐。」
他把脸埋入双掌之间,颓下肩,崩溃了。
她是唯一记得他的生日,却不特意张扬的人。她总是把她对他的爱,表现在行动之中!
毕衡达全身无法自制地发著抖,鼻尖吐出的热气漫在掌间,弄雾了视线。
他和弟弟不同,弟弟是一见锺情的代表者。他则是需要习惯了、经过观察之後,才有法子动情。
他习惯高敏君了,动情了,爱上了,也同时失去了。
因为他不想改变,只自私地想要她陪在他身边。
铃铃……
毕衡达在地板上翻了个身,像豹攻击猎物般地攫住桌上的手机。
是不是高敏君打来的?
「喂!」他对著手机大吼出声。
铃铃……
「该死的!」他怒不可抑地把手机扔回沙发里,因为根本不是手机响,而是对讲机在响。
毕衡达板著脸,按下通讯视听钮。
「哥,开门,我有事找你。」毕雅夫大吼出声。
「什么事?」
「高敏君把我的小猫带走了!」通话萤幕里露出毕雅夫染了倦意的俊容。
「你说什么?」
毕衡达蓦地抓住对讲机,眼里冒出火焰。
「我说高敏君和我的小猫一起不见了!」
「你给我上来说清楚!」毕衡达按下了指令,让警卫放人进来。
毕衡达冲出大门,在毕雅夫走出电梯门的那一刻,就扯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把他往前拽。
「你搞什么!放手!」毕雅夫皱著眉头,大掌和哥哥的野蛮角力著。
「你是说——她失踪的这半个月都和你在一起?」毕衡达锐眸一眯,白牙狺狺地像要撕裂人般地闪著银光。
「不要冲动,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那天早上,我带著小猫到鱼市场去买鱼,车子开过你家大门。正巧看到高敏君,一脸哀凄地走出大楼。」毕雅夫指责地瞪了大哥一眼。「没想到你们同居一年了,你居然还遮盖得这么密不通风。」
「她不可能会跟你回家。」毕衡达双臂交叉在胸前,怀疑地看著他。
「她正巧和我们家小猫很聊得来。」
「不要开口闭口就是你的小猫。高敏君在哪里?」人怎么跟猫聊天!
「我比你还想知道!她带走了我的小猫。」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女人之外的动物感兴趣了……」毕衡达的话突然打停,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的猫是女人?」
「对。」毕雅夫抿了下唇角,没有笑意的冷硬脸庞,看起来和毕衡达惊人地相像。
毕衡达瞪他一眼,率先走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