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身旁突地传来略嫌沙哑的细柔嗓音,慕容决侧眼探去,果真见他张开大眼直瞪着他,那眸底有着他并不陌生的敬仰和信赖。
「你醒了。」遏住心头发热的悸动,他淡声道。
「嗯,我又醉了?」闻人遥有些羞涩笑道。
啊!他想起是怎么一回事,昨夜他跑到酒楼,然后……
「挺行的嘛!一杯倒。」
「我……」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走了。」
见他真打算起身,闻人遥忙更加用力擒住他的袖角。「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你要问我什么?」他回头,话语蓄意冷淡。
「我……」他嗫嚅一会才道:「我在酒楼里听见有人唤你决爷。」
「哦,那又怎么着?」
「很奇怪,不是吗?你怎会识得那人?我瞧见那人的背影,若我没记错,他好像是清县的县令,我见过他。」
「哦?想不到你居然见过。」思绪放不开,居然想着该要如何堵上他的嘴,好教他别乱猜测。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想拥住他,想吻住他,但他不能,绝对不能。
天底下姑娘何其多,他不会挑选一个对他没用的少爷当他的宠爱!
「你还没回答我。」
「我说过,我的出身也不差,未来到开封之前,倒也算是地方名流,识得清县县令,是因为他是旧识,顺便替二爷引见罢了。」他想也不想地道,却又突地想,自己为何不将一切托实公开?
让闻人遥知道一切,也许他就不会妨碍着自己,不对,他该要抓住机会,让他更亲近自己,好教他有机会逃出闻人唯的魔掌,在这府里搜出他欲找之物才对。
毕竟,还没找到琉璃纸,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而闻人遥绝对是可以利用之人,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是吗?」
「嗯。」捉回心思,敛眼瞅他白玉面容掺着一抹红晕,心头千头万绪,教他不由微闭眼,冷道:「遥少满意了,可否放手?」
「我还有事要问你。」闻人遥舔了舔唇道。
「哪来这么多事?」他不耐叹道。
「你坐下,我有很正经的事要问,你必须很正经地回答我。」闻人遥坐直身子,拍着一旁的位置催他入座。
慕容决无奈落坐,侧睇他一眼,淡道:「什么事?」
到底还想要怎么着?闷了一整夜,他倦极,也累极,而脑袋里头一堆方生成的情绪却又折磨得他额际发疼。
啧,不都因为他?无端端地长得像是画中人做什么?
「我问你,假如当你看见一个人时,你会觉得很开心,没看见时,又觉得很担心,老是思思念念着。而当你瞧见那个人在酒楼里左拥右抱着花娘,心里顿时勃然大怒,你认为……」闻人遥粉颜自始至终垂下,瞧也不敢瞧他一眼,嗫嚅了数声,却依旧接续不出话语。
慕容决瞠目结舌,听着额际传来血液逆冲而过的刺耳声响,随即轻揉着耳际,乏力地闭上眼。
他在搞什么东西?
对他表白吗?没事干么对他表白?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搞不定自己了,这天真少爷又何苦在这当头增加他的烦事?没瞧见他已经自顾不暇了吗?
他没兴趣在这当头掺进感情事,到闻人府只是为了寻宝,只是为了寻找琉璃纸,其他事对他而言全都是累赘,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只爱姑娘家。」他直言道。
「嗄?」闻人遥蓦地抬眼,白玉面容一片烧红,又羞又窘地道:「我不是说我,我并没有……」
「我知道。」他沉重闭上眼,深吐一口气,仿若要将压在胸口上的犹豫不决一口气吐出。「我只是告诉遥少,我只爱姑娘家,没法子和男人在一块,更没办法将男人视作宠爱,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早点歇息吧!我也得回吞阳楼了。」
话落,慕容决立即起身,不睬他有什么反应,径自踏出房外。
闻人遥傻愣地瞪着阖上的门板,喃喃自语道:「我又没说我喜欢你,我只是、只是问问而已嘛!」
取代破碎句子的是无声的眼泪。眼泪不争气地滴滴滑落,他拭泪观之,不懂自己的心怎会疼得像是被刀剐过似的,好疼、好疼……
第七章
不过是问问而已,他犯得着回答得那么无情吗?
他说的又不是自己,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儿郎,怎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就算他从未对姑娘家有过遐想,甚至不曾动过上酒楼买欢的念头,但不代表他不喜欢姑娘家的温柔婉约,呸,哪里来的温柔婉约?他瞧见的全都是庸脂俗粉,没一个瞧得上眼的,没一个比得上他。
倘若他今儿个是姑娘家,不是他自夸,凭他这一张脸,绝对是艳冠群芳,无人可与他争锋!
闻人遥悻悻然地想着,随即又乏力地叹了口气,高挑纤瘦的身子蜷缩在厨房一隅,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亏他是个身段昂藏的男儿郎,竟会生出了扮女装的念头,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啊?
「遥少,你蹲在这儿做什么?肚子饿了?」闻人府大厨楚大娘,拉拢裙襬,蹲在他的面前。
闻人遥缓缓抬眼打量着她。尽管有点年岁了,但依旧看得出大娘风韵犹存,可以想象她在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时节快要入冬,但始终待在厨房工作的她,顶多也只着一件对襟长袄,下配长裙,腰间绑上软带,系上钤铛金穗,定起路来叮叮当当,摇曳生姿,煞是风情万种。
为了避免干扰厨房工作,大娘的长袄总是贴身了些,漂亮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倘若这衣裳是穿在自己身上……
「遥少,你的眼神有点怪。」楚大娘微挑起好看的眉。
「怪在哪里?」怪?有吗?
「好似对我有诸多怨怼呢!」
「怎可能?」闻言,他不禁苦笑;若说他是羡慕,倒还说得过去,若说他是怨,这就……与其说是怨,倒不如说是……
「嗯,现下瞧来,较像是妒了。」
闻人遥闻言瞠目结舌,手心摀上嘴,一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神情有这么露骨吗?还是他原本就很容易教人摸透?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以往从不曾生出这种念头的,但如今竟然萌生,且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手照料长大的遥少可还不曾如此消沉过,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楚大娘倒也不以为意,只揉了揉他的头,随即站到桌旁忙着。
闻人遥拨了拨一头乱发,随即跟着走到她身旁,瞧她俐落地切着菜,暗忖着到底要不要同她说。
方才那念头有多惊世骇俗啊?饶是打小照料他起居的大娘,也不见得能够接受,可这事儿,他真是闷得不知道该找谁说。
不可能同兄长说,更可不能找楚云聊,他又没什么朋友,而容决……啧,问题就是发生在他身上,他自然不可能再找他,事实上,他避他唯恐不及,哪可能再见他一面?
想了想,他何其可悲?就连一个可以聊贴己话的知心人都没有。
「遥少,有事就说吧!搁在心里是会闷成内伤的。」楚大娘觑他一眼,刀上功夫可没歇着。「说吧!大娘我什么都听,只要你肯说。不过,话说回来,究竟发生什么事,竟然教你如此难以说出口?压根都不像你的性子了。」
闻人遥侧眼睇着她,心里万般挣扎;自然会不像他的性子,毕竟遇着了这等子事,就连他也难以厘清啊!
「大娘,妳认为当一个人老是想着一个人,有时想得心头发痛,有时想着想着又笑了,这是为什么?」闻人遥佯装漫不经心地道。
楚大娘闻言微挑眉。「那该是喜欢那个人吧!」
「真是喜欢?」这么简单便能猜出?
莫怪他前几日想问容决时,还未说出那是自己的心情时,容决便直截了当地道,他只爱姑娘家。
是他笨,不解世事,话都还没出口,便教人打了回票。
倒也不无道理,寻常男人都会疼惜姑娘家的,毕竟一般姑娘家都那般柔弱又娇小,会教人想要搂进怀里呵护,哪像他粗枝大叶,又是个大男人,谁爱?顶着一张美颜也无用武之地。
以往老讨厌别人拿他的脸作文章,可如今,他却恨这一张脸为何不能吸引容决的目光。
「遥少情窦初开了?」楚大娘问得很小心。
闻人遥回神,嗫嚅了下。「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打死不认帐。
「哦?」那就好。
到此,没人再开口,空气似乎又凝结了起来,满满的沉默压得他胸口发闷。
闷啊!他真的好闷,闷得头昏脑胀,闷得胸口发痛,他想要找个人聊聊,找个人诉说他的心情!
牙一咬,把心一横,他决定说了。
「大娘,妳会不会觉得我扮女装很可笑?」他索性闭上眼,豁出去了。
反正身旁只有楚大娘,其余的人皆在外头,他们不会听见的,就算听见了,相信他们也不敢碎嘴。
楚大娘闻言,刀子蓦地停住,瞪大的水眸眨巴眨巴地睇着他,彷若从他嘴里吐出了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
「算了,当我没说。」瞧她的反应,红晕爬上他清俊的脸,教他不由摆了摆手,随即想要离开厨房。
「我帮你!」楚大娘突然丢下刀子,紧抓住他的手。
「嗄?」他是不是听错了?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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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底是上哪去了?」
近掌灯时分,大厅里闻人唯坐在主座,而慕容决站在身侧。
「要不要派人到外头找找?说不准是开眼界去了。」冷哼一声,慕容决似笑非笑地道。
闻人唯微恼瞪去。「别在这当头说笑,你明知道他没有那种心思。」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那一晚,他对他问过的话,他全都忘了。「与其在这儿呆坐,倒不如派人到外头找。」
「他没有外出,前门后院我全都加派了人手,没人瞧他踏出府外。」
「是吗?」他倒是挺习惯掌控每个人的行踪嘛!不过是几个时辰找不到那天真少爷的下落,闻人唯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了,可见他对他的宠溺有多么深。
不过,遥少既没外出,究竟会是上哪去了?
慕容决敛下长睫,暗自思忖着,闻人府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里头造景园林和人工湖泊也占了大半,院落里找不到他的人,难不成是跑到哪座林园去了?
在这种快要入冬的时节,他是不染上风寒不甘心吗?以为把自己整治得狼狈一些,他便会大发慈悲去探他?
别傻了,一来闻人唯不会答应,二来,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没时间和他搅和。
任凭大少爷他恣意妄为,也不关他的事。
「二爷、二爷,找着了!」
楚云拉开喉咙大叫着,唤回慕容决恍惚的神智,侧眼探去,见着楚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大厅里。
「人在哪?」闻人唯立即起身。
「在我婆娘哪儿。」
「嗄?」闻人唯有些意外竟会是待在楚大娘哪里。自从他明白何谓男女有别之后,便与她没那般亲近,想不到--「怎么没带他过来?」
「那个……」楚云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究竟是怎么着?」
「还是请二爷先到我婆娘那儿瞧瞧吧!」楚云探了慕容决一眼,碍于他在场,不敢明说,只能乏力地叹了口气。
闻人唯闻言,微蹙眉头,随即起身朝后院定去。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会教楚云那般难以说出口?
不一会的工夫,三人来到下人房最边上的总管房,开门探去的瞬间,慕容决和闻人唯倒抽口气,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楚大娘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而一旁还有位姑娘,像极了画中人……不!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见她一头长发绾成懒云梳,上穿银红纱白绢裹对领衫子,外搭豆绿沿金红心比甲儿,白杭绢画拖裙子,粉红花罗高底鞋儿。
秀在其神,美在其韵,那精致的五官淡抹胭脂,美得蚀骨销魂,教人怎么也转不开眼。
慕容决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张挟春含羞的粉颜,彷若精雕玉琢似的,带着迷魂魔性,教他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的美丽。
是她!分明就是她了!
彷若有股力劲掐住了他的喉头,他可以清楚地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感觉心脏在胸口激动跳颤着,感觉全身都止不住地激悸,教他得要使尽全力才能遏止冲上前,将她紧拥在怀的冲动。
「小,小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闷气息,好半晌,闻人唯才轻启口,打破一屋子的沉默。
开口时,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喉头干涩得难受。
「二哥……」闻人遥羞赧地低下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闻人唯无力地闭上眼,揉了揉发疼的额际。
「我……」闻人遥偷腼着慕容决近乎痴迷的眼神,心头有股难喻的酥麻和暖意,感觉有点羞,却又有几分自豪。
瞧,他说过了,若他肯扮女装,绝对美过酒楼里的花娘!
但是二哥……
「荒唐!」闻人唯恼声低咆道。「堂堂男人竟扮红颜!这事若是传出去,象话吗?」
「我……」闻人遥无言地紧抿菱唇。
总不能同二哥说,他是为了出口气,是为了让容决比较,为了让容决爱上他吧?
「谁要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
「去换下来!」闻人唯冷声打断他。
「可是……」
「换下来,别要我再说第二次!」闻人唯恼吼一声,随即转头就走。
「容决。」
见慕容决欲跟着二哥一道走,闻人遥不由出声唤他,见他僵了一下,再回头睇他一眼,眸底五味杂陈,没多说什么,随即跟着离开。
闻人遥原想要再开口,却也只能无奈住口;扮女装是想给他瞧的,本来还想同他聊上两句,想和以往那样和他东南西北地聊,聊得彻夜不眠,岂料竟会是这种结果。
心,不知怎地,又疼了。
从那一夜过后,他似乎走不进容决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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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我先回房了。」
「嗯。」躺在床榻上的闻人唯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先离开。
关上门,长廊走到底,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满斗室的黑暗与孤寂。
慕容决乏力地躺到床榻上,就连起身点上火源的气力都没有。
他到底是怎么了?一整夜的心浮气躁,一整夜的心不在焉,静不下心,完全无法可治。
耳朵里轰轰作响,而脑袋里却翻飞着那一抹怎么也挥拂不去的身影。
那小子究竟在想什么?居然扮女装,偏偏扮相又是那样地教他动心起念,教他情难自遏。
天真遥少到底打算如何整治他?非得要搔得他心猿意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