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志性建筑……?没有,每一家都一样……”
“那你站在那一家店铺门前?告诉我名字!”
“好像……叫做……梦中人……”
“梦中人?”什麽地方?
“是一家酒吧。”仿佛看出我的疑惑,陶宇桓居然很难得地接上话。
我一愣,眨了眨眼。
“你……刚才在和我说话?”把手机移开了一点点,我看向陶宇桓。
扫了我一眼,他继续吃他的。
“月亮田,步行街,三岔路拐弯角。”
虽然很讶异陶宇桓这次的善心大发,我还是比较关心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敬辉。知道地点就好办,叮嘱敬辉乖乖地站在那里不要乱走,我便朝门外冲去。
好在“梦中人”这个牌子比较醒目,在逐渐弥漫的夜色中红得仿佛一簇火焰,在月亮田的步行街找了没多久,远远就看到了。可在门口却没有瞧见敬辉的身影。那小子究竟上哪里去了?明明交代他不准乱跑的!正当我心焦如焚时,一声欣喜的呼喊从身後传来。
“阿健!”
敬辉?我反射性地转身,正好接到敬辉扑过来的身子。这种在别人眼里看似很暧昧的举动对我们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从小就做惯了,不过今後似乎得叫敬辉改掉动不动就往我身上扑的习惯才行,因为我不小心地想起从柯卿远那儿听来的无聊八卦。
“你们的感情还是很好嘛。”
没等我发问,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抬头一看,一个男子正倚在酒吧门口看著我们,嘴角边还噙著一抹奇异的微笑。
“你是……”来者很面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阿健,他就是高彬啊,那次小白不小心弄坏磁盘时替我们解围的人,”敬辉看上去丝毫不像在电话中听来准备要哭的样子,“原来他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呢。”
高彬?是上次那小子!我再次打量他,去掉了眼镜的他,一扫斯文形象,反倒添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邪魅,尤其现在他穿了一身休闲西装,闲散地站在那儿,根本就是存心荼毒少女的心房。
“高彬,怎麽了?”又一名男子从酒吧里走出来。这回我眼尖地认出是今天中午帮我准备实验器材的人。
“是你?”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看我,随後释然,“哦,你是来接严敬辉同学的吧?他站在门口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哭,幸好他还认得高彬,所以我们才叫他进来坐著等。”
这的确是敬辉会干的事情,一旦不知所措的时候遇到不认识的人和他说话,马上就会吓得哭出来。
“既然都来了,不如进来坐坐吧。”高彬微笑道。
“谢了,改天吧。”我摆摆手,拉著敬辉就走。肚子正在唱空城计,哪有余力喝酒?
“可是,阿健你应该还没吃饭吧?不如就在这里吃吧。”敬辉忙说。
“你有没有常识?这是酒吧,不是饭馆。”精神一松懈,我的脾气又上来了。
“不是这样,”敬辉急急忙忙地说,“我给你买了套餐还放在那里,因为我迷路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从这里拿回学校的话就全都凉了,不如就在里面借个位置吃。”
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该不会是出来给我买晚餐时迷的路吧?”我皱起眉头。敬辉低下头不敢吭声,使得我更加生气:
“你发什麽神经?明明就没有方向感还一个人跑到外面来,你不会从学校餐厅带给我就行了吗?”
“可是……可是,你也经常说,学校的东西没营养……”敬辉扁扁嘴巴,薄薄的泪光又浮现出来。
“你……”在有两个外人看热闹的情况下,他敢哭给我看!正要骂人,男子忙插进来道:
“好了,他也是一番好意,就别责怪他了,酒吧的老板我认识,进来坐会吃点东西没关系的。”
“那个小子是不是平常都是这个样子的?”
吧台里的酒保,也是酒吧老板的侄子,据介绍叫江夜,还是A大心理学的研究生,趁敬辉在和高彬说话时悄悄地问我。我把该吃的都吃了,才抹抹嘴道:
“奇怪吗?他是人类几百年才结出的一个例外。”
所有初认识敬辉的人都这样,一开始以为他在装模做样或者是脑子有问题,末了才晓得那是他的真性情。
“难得啊,我还真是幸运,能让我在这个人人早熟的世道看到如此纯洁无邪的一株幼苗!”江夜感叹著道。
旁边的邵云,就是那个年轻的助教也笑出了声附和道:
“对啊,我也是这麽觉得,严敬辉的个性真的很可爱呢。”
不是育苗人,不知栽种苦!我当下就得出这个结论。他的可爱是建立在一堆麻烦上面的。
“他是农学院的,那个被学生们称做‘天使’的想必就是他了吧?”江夜想了想道。
“天使?”好像是有这麽一回事,似乎还是一群女生风起的,甚至直接天使天使地叫,敬辉本人则稀里糊涂的不明所以。
“呵呵,天使啊,”江夜暧昧地道,“这个称号可还有另一层含义呢,不知道他懂不懂。”
“什麽?”我狐疑看著他们。邵云自顾自地轻呷著手中的酒,聪明地不发一言。
“我说,你要注意高彬喔。”江夜比了比坐在另一边聊天的两人。
明明谈的是敬辉,什麽时候转到高彬身上去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我很不喜欢这种摸不著头脑的话。不愧是心理学的研究生,连说个话都歪七扭八。高彬一开始就只和敬辉说话,眼光放也没放在我身上,这种再度被忽略的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的天使没那个兴趣的话,就让他离高彬远一点,”江夜笑得不怀好意,“高彬那小子,可是男女通吃。”
男女通吃?
我的脑中飞快地闪现一片空白。
“你……你是说……”话一出口,才发觉结巴起来。敬辉是很单纯没错,可不代表他性向与众不同啊。高彬那家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小子,别这种反应好不好?又不是不正常,现在的人就是有偏见。”江夜敲了敲桌面道,“附近XN大前几年有一对同性学生情侣闹得人尽皆知,最後还不是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到现在他们还是这的常客呢。”
“开什麽玩笑?!”我霍地站起来瞪大眼睛,“敬辉才没有这种兴趣!”
该死的高彬,难怪我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原来他真的对敬辉不安好心,找谁不好,找到敬辉这呆瓜,要是傻傻地被他骗了去,我别想活著离开严家的五指山。一扭头,发现高彬正在给敬辉喝酒,气得我冲过去夺下酒杯。
“不好意思,敬辉不可以喝酒!”我万分不齿地瞪住他。
高彬挑衅地抬高下巴。
“都是成年人了,为什麽不可以喝?”
“就是不可以!”我拉起敬辉,“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敬辉灌醉好上下其手,我这个当了几年的监护人也不是干假的!
“可是……”敬辉回头看看高彬,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
“可是什麽?”再多待下去你就要被他吃掉了!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敬辉就算再迟钝也发觉得出我在生气。
***
“阿健,你怎麽了?”敬辉努力地开动他简单的脑袋想我生气的理由,“我以後不会到处乱走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盯了他一两秒锺,忽然涌起一股无力的挫败感。
都已经好多年了,为什麽敬辉还是这种性格呢?单纯得不解世事,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幼童,这样子下去怎麽得了?这阵子因为陶宇桓那边的事,的确有些忽视他了。
“以後尽量不要和高彬在一起。”我突然说。
“为什麽?他人很好呀。”敬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小鹿斑比。
“不为什麽,你听我的就是了。”敬辉的心智白得像一张纸似的,我并不认为他能正确地理解同性恋这种行为,只怕遭高彬误会他对他有意就麻烦了。
“哦……”敬辉虽有疑问,但还是乖乖地允诺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试探地问道:
“敬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敬辉的脸一下子红了。
“是谁?哪个女生?”老实说我对敬辉的反应相当意外。到底是这个年纪了嘛,再单纯也是有限度的。
“……我可不可以暂时不说?”
敬辉忸怩羞涩地小小声道。
“好吧,等你想说再告诉我。”我的心情一下舒畅起来。
不说没关系,我自会调查。有反应就是好事情,这表示我离脱手的日子不远了,想到这我就感慨万分。不过敬辉居然会对我隐瞒,显然那个人还蛮重要的。
***
星期五下午,我接到康人的电话。
“老哥,好久不见,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康人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轻快。
“今天晚上啊……”
“别说你不要!今天晚上菁华饭店,七点正,不见不散。”说罢康人就挂了。
我则对著电话大皱其眉,菁华饭店?那种地方未免太贵了一点吧?看来得提醒一下爸爸才行,我一不在家就花钱如流水。
***
我就说嘛,我们家哪来那个闲钱到菁华饭店用大餐,说到底我是被康人这小子设计了。
现在坐在我对面那浓妆抹的就是自称我妈的女人,她身旁那笑得一脸僵硬的据说是她老公,再旁边则是上次在超市遇到的那个奇怪女生莫怜言,难怪我觉得她的名字耳熟,难怪她说我们迟早会再见面,原来她就是我所谓的继妹,几百年前曾见过一面。
餐桌上的气氛沈闷得可以,我铁青著面孔不发一言。康人忍不住在底下扯了扯我,我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胆子不小嘛,居然敢诓我,回去有得你好看!接收到危险信息的康人慌忙避开我的目光猛喝茶水。
“健人,别这样,是我叫康人这麽做的,因为我真的好久没有看到你了。”那女人总算开口了。
“什麽贱人?我自认一点都不下贱,不像某某某人!”我丝毫不讲情面地道。
“哥!”康人不认同地叫了一声。我当作没听到。
那个中年男子似乎想说什麽但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只以眼神安抚了一下身边的妻子。
我冷哼一声,扭过头懒得看他们那副鹣鲽情深的样子。眼不见为净,要不是康人死命拉著我不放,我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立刻掉头走人了。
“真幼稚!”
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屑地响起。
八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莫怜言身上。我怒瞪著她,感情那句话是冲著我来的。
“你说什麽?”
为什麽我要被一个黄毛丫头说幼稚?
“难道不是吗?为著这种事耿耿於怀,不是幼稚是什麽?”从外表看不出莫怜言居然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女人。
“这是我的家事,用不著你插嘴!”我的火气也被挑了起来。
“放心,我也一点不想有个蛮不讲理的哥哥,不过她现在是我妈,多少我也有发言权吧?”
“怜言姐!”康人又忙著给她使眼色。莫怜言瞄了一眼康人道:
“同样是兄弟,却天差地别,八成是某人投错胎认错庙了。”
这回连她老爹也开始对她挤眉弄眼起来。
我慢慢眯起眼眸。
“确实,我哪比得上你们父女心心相印,连手段都一模一样,充分懂得运用机会趁虚而入。康人吃你们那一套,不代表我也一样!你恰巧说中了一半一半,我是投错胎认错庙,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愿生在这个女人的肚子里。还有,我和康人并不是亲兄弟,搞不好当年医院抱错小孩,他才是这女人的儿子也说不定,我不屑有这种血缘!”
“哥!”康人终於忍不住叫出声,怒视著我,“你怎麽可以说这样的话?妈妈她……”
不等他说完我就一口截断。
“看吧,一口一个妈,谁比谁亲一目了然,你自认不是亲生当然觉得无所谓,反正只要有人养你就好,干脆就你来代替我孝敬这所谓的母亲大人,我可没办法跟她面对面还吃得下饭!”
原本我并不是想说这些话的,可被莫怜言一激,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待话一出口,不要说是他们,连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只见康人面色苍白,直直地瞪著我,眼底涌起显而易见的伤痛。我挺直了身子,手在桌下紧握成拳,默默地接受来自他方如刀般的目光。
“是!我不是亲生!”康人忽然以一种沈痛而又决绝的语气说道,“我和你不是亲兄弟!我从小没有父母,只一心希望能融入你们这个家庭,好好地做家里的一份子,爸爸和妈妈,不,应该是伯父伯母对我都很好,一直以来我都把他们当亲生父母看待,还有你,我多麽希望你是我的亲哥哥,可是……现在我终於明白,你一开始就把我当外人看待!你根本不懂亲人的珍贵,凭什麽一个劲地指责我?爸爸的无奈,妈妈的伤心,我的用心良苦,你又什麽时候了解过?!”
到最後,康人几乎是哽咽著大喊出来,他猛地起身撞倒椅子就跑。
“康人!康人!”其他人慌忙跟著追上去。
餐桌上一下子跑得只剩下我一个人,无限的空寂回荡在包厢内。想起莫怜言在追人前回给我的那一个轻蔑的眼神,我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愤愤地起身离去。人都走光了,我才不会傻得待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走在街上,周末的街道纷繁若锦,灯光璀璨,人人都是一副和和亲亲的样子,除了我。
康人的话犹回荡在耳畔。
说我不懂亲人的珍贵?可我这麽做又何曾不是为了亲人?妈妈见异思迁,嫌贫爱富,抛弃爸爸,使原本一个好好的家破裂,难道就没错吗?为什麽他们可以那麽轻易地原谅,如此一来,以前的日子究竟算什麽?为什麽我们要任凭别人把妈妈夺去还微笑地说祝福?成就了那个家庭的美满,我们就必须独守这个没有女主人的残缺的家吗?
甩甩头,本想甩掉一些罪恶感,却不经意地瞅见敬辉的身影。
他怎麽会在街上?不是跟我说待在寝室看书的吗?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待看清了敬辉身边的那个人後,我立刻冲上去拦住他。
“阿健?你怎麽会……?”敬辉先是一惊,随後心虚地低下头。
“我上次跟你说过什麽?重复一遍!”
怒涛卷霜雪,正一波一波在心头酝酿。
敬辉望望身旁的人,喃喃地道:
“你说尽量不要和高彬在一起……”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麽?”
我异常大的吼声吓得敬辉後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高彬慢条斯理地插进话来,“他是你儿子吗?还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