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忍不住弯腰。
敬辉紧张地扶住我大叫:
“阿健!你怎麽了?”
所有在场人士立刻慌乱起来。
“会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健人你不要乱动!”
妈妈对著身後的莫怜言喊。
“快去叫陶大夫来!”
“等……等一下!”
一听到“陶大夫”三个字,我的神经立即提起来,忙忍住痛阻止莫怜言向外走的脚步。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扯到伤口而已。”
“可是纱布上有血!”
敬辉从我半敞的衬衫看进去,惊恐地叫著。
“没关系,流一点血死不了人。”
我要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听到妈妈在说什麽……
叫陶大夫过来?!
“喂!这家医院其他的医生都走光了吗?为什麽要叫那姓陶的来管我?没有人品,纵使他医术再好我也不屑!”
我气势汹汹地说完,门口就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吗?但愿你说的不是我。”
大家齐头望过去。来者是一名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穿著一身白大褂,温文俊雅,给人的感觉非常干净清新。
“陶大夫!您来看看健人的伤口,他流血了!”
妈妈见了那男子就叫道。
陶大夫?是他?不是陶宇桓吗?
我愣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那男子走到床边,微笑地望著我。
“误会了吗?我也是姓陶的喔,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位陶大夫。”
“小健,这位是院长,给你主刀的就是他。”
爸爸解释道。
什麽?
我被弄糊涂了。我一直以为是陶宇桓给我开的刀,所以始终怀著根刺在心上,现在爸爸却告诉我给我主刀的不是他。那……为什麽陶宇桓会出现在这里?
那位年轻的院长很有礼貌地对爸爸他们道:
“探病时间已经过了,我要给他检查伤口,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
“也好,那就拜托您了。”
爸爸转身又对我道。
“小健你好好休息,有问题就和陶大夫说,我们会再来看你的。”
於是,一群人又如来时一般,陆续退去。敬辉原先打死不肯走,说什麽一定要在医院守著我,软硬兼施之下,搞到最後我发火了,他才抹抹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去。
待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院长两个人的时候,他一边为我检查伤口一边做自我介绍:
“我叫陶宇靖,和宇桓是堂兄弟。”
同是一家人,陶宇靖的态度要好多了。
在检查伤口时,我好几次想问他问题,却又欲言又止。检查完毕,他抬头看我,温和的目光仿佛洞察了我的心事,便主动道:
“本来应该是宇桓为你主刀的,你被车撞倒,内脏大出血,在学校医院急救不行後赶送往这里。刚进医院时,宇桓那紧张的模样连我都从来没有见过。最令我惊讶的是,进了手术室後,他居然会手抖,拿不稳手术刀,於是才十万火急地把我叫来给你主刀,自己则在一旁监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喔,弄得医院里的人都纷纷议论能让素来像座冰山似的冷血大夫如此失控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得我一头雾水。他说的是谁呀?
我怎麽觉得他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紧张?手抖?拿不稳手术刀?失控?
“等……等等,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吗?”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麽?或者陶宇桓也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就是宇桓啊,你口中那没人品的陶大夫。”
陶宇靖眼角含笑,带著戏谑的口吻道。
我愣了几秒锺,陡然大笑出来,笑声扯动伤口,形成要笑不笑的扭曲表情。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要麽就是陶宇桓发神经,被鬼上了身!”
我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麽?”
陶宇靖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
“你以为像他那样品行恶劣、厚颜无耻、蛮横无礼、粗暴狂妄、自私自利的超级大魔头会为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紧张、手抖甚至拿不稳手术刀吗?”
只怕他是在考虑该不该在我身上划个大口子,或者索性一个失手让我提早去见阎罗。
尽管面对的是他家人,我仍没打算留任何口德。
陶宇靖被我一连串恶意的形容词搞得晕头转向,半天才满面困惑地问:
“宇桓为什麽看你不顺眼?”
“我哪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将开学以来与陶宇桓之间的冲突全盘托出,当然,扣掉了被他强吻的部分。我还要做人呢,可不能因为那个无耻的家夥毁了。
陶宇靖听罢,边摸著下巴边下意识地打量著我,不知道那算是什麽表情,好像在看一件稀罕物。在我忍不住要问话的时候,他道:
“宇桓绝对不会看你不顺眼。”
“什麽?”
我呆住。
他继续说道:
“他非但不讨厌你,甚至还可说,他挺喜欢你的。”
开哪门子笑话!
这是我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我冲动地吼叫。
维拉曾这麽说过,怎麽连这个院长也……
“我最讨厌和他扯在一块!他喜欢人的方式就是恶整人吗?”
“没错!”
陶宇靖竟大力点头。
“宇桓确实就是那种专门喜欢欺负自己最在意的人的类型。如果他不喜欢你,他还不屑和你说话呢,更罔论给你钥匙一天三餐由你包管,因为他向来是最讨厌和人相处的,连我跟他算是兄弟的,和他在一起还得小心翼翼,免得他一个不爽就会马上翻脸不认人!”
瞠目结舌地呆了半晌。
只有一句话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旋。
我不相信!
那个在我心里已死了不知几万遍的家夥会对我有好感?维拉说的喜欢显然和陶宇靖说的不是同一回事,但不论是哪种喜欢,都不是我能接受的!
第十一章
搞不清楚怎麽回事,自我醒来以後,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陶宇桓不停地围著我转,虽然依旧板著个棺材脸,但总觉得有哪里大不相同了。不管怎麽样,这种不明意图的困扰令我的心情大打折扣,如果可以,我还宁愿一直睡下去,不必一睁眼就看到他。
“你没有课吗?干嘛一天到晚待在这里?”
我重复著第N遍的抗议。如此不敬业,校长怎麽还不开除他?
“这有我的家人就够了,或者随便找个其他的医生也行!”
再笨的人也该听得出这是逐客令吧?
偏偏陶宇桓装做没听到,拿了药端到我面前。
“吃。”
平平淡淡的一个字。
我冷眼睨他。
他大爷什麽时候屈尊当起护士来了?我还真是罪过!
不理睬他,我径自看著手中的书。
他的眉头一下子蹙紧,手又向我伸进了几分。
“吃药!”
很明显地带著一丝怒气。
啪!
我用力合上书本,抬眼怒瞪他。
烦死了!
“出去!”
有他在,我的伤口只会恶化得更快。
陶宇桓太阳穴上青筋浮现,下颌抽搐了一下,目光霎时变得阴寒,冰冷的怒气逐渐在周围凝聚。我挑衅地看向他,大有恶吵一架的架势。
“先吃药!”
火药味翻腾了几下後,从他嘴里吐出的还是这句话,只是口气稍嫌恶劣。
多管闲事!
“你先出去!”
我也毫不退让。
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比不上他立即消失带来的效果。
我话音刚落,倏地从他眼中射出两道狼狈而又愤怒不已的光芒,端药的手也抖了一下,他大力呼吸著,似乎在极力隐忍之中。
“你吃了药我就出去!”
他声音低哑地道。
“你不出去我就不吃!”
我抬高下巴强硬地道。
“你……!”
他震怒地一下将水杯“碰”地压在床边的桌子上,烈火仿佛被引爆般熊熊燃起。
“狄健人!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我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麽样?!”
他无法遏止地暴吼起来。
低声下气?
我像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般瞪大了眼睛。
他这叫做低声下气的话,全世界就没有一个谦逊的人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能够低声下气得如此趾高气昂的!
“滚出去!”
不想再与他罗嗦,我一指门口,言简意赅,同时也因伤口的疼痛不觉咬了咬牙。
陶宇桓静立了几秒,盛满怒气的双眸直视著我,仿佛我做了什麽罪大恶极的事情,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去,只是这回他可没有那麽礼貌了,砰地一声,门被摔得摇摇欲坠。
然後这一整天我都没再看到他,为此我的心情也也愉快轻松了不少,除了对前来送药的护士投以的好奇目光感到有些不耐以外,一切还可称得上惬意。
日行一例的检查换药都过去了,好不容易正要享受一下个人时光时,敬辉来了。
“阿健,你的伤好点没有?”
敬辉有些绯红的脸色显示出他是一下课就赶过来的,他还带来了一束鲜花,明亮的色彩打破了一室的苍白。这小子还会买花?多半是从电视上看到了。
我示意他坐。
“你不用天天来看我,好好待在学校就行了。”
从学校到这家医院起码要坐半个小时的车,来来回回确实相当麻烦,尤其敬辉这种路痴,要是下错站就不好了。
“我要来。”
敬辉澄澈的眼中带著鲜有的坚持。
“阿健,放心吧,我不会迷路的。”
谁知道?
“这样会很累。”
我皱皱眉说。敬辉关心我,我很高兴,但也不需要这麽频繁的探视。
“只要可以见到阿健,我就不累。”
敬辉炽热的目光令我猛地想起不该想起的事情。
对了,我都差点忘了,这小子对我怀有不正常的情感。也许是平常就很黏我的缘故,老狐狸和校长居然都没有发觉,可以想象,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是同性恋,而且对象是我,我肯定免不了一番追杀。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放下敬辉不管,比如说这次就是。想来我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阿健,你想睡了吗?”
敬辉见我疲倦地闭闭眼。
我微微点头,没有出声。敬辉遂主动替我抽掉垫在身後的枕头,扶著我慢慢躺下,尽量不使我扯到伤口。
“你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守著你,不会吵的。”
敬辉给我拉上被子後道。
我合上眼,一股浓浓的困意立刻席卷了我。正当我逐渐坠入梦乡时,敬辉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了:
“阿健,你睡著了吗?”
我蹙眉,没答话,也没睁眼。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敬辉轻声道。
问问题?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不耐烦地看过去。
说!问完了我好睡觉!
“陶宇桓他……有没有对你……”
敬辉支吾著,不知从何问起。
“我把他赶走了。”
我干脆直接给他答案,省得他想半天又说不上来。
“真的?”
敬辉的声音里加进了些许欣喜,随後又喃喃地道:
“我不喜欢那个人。”
废话怎麽这麽多?还说不会吵!
“我相信很多人都不喜欢他,我也一样!问完没有?我可以睡觉了吗?”
我睁开眼怒视著他。
再吵不要怪我把你也赶出去!
敬辉忙不迭地点头,我这才重新合上眼。
在睡著之前,我隐约感觉到敬辉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
几天後,我的病房中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艾里和维拉。
艾里带来一大束探病用的康乃馨,抱著歉意对我道:
“很抱歉这麽久才来看你,真是不好意思。这次多亏你不记前嫌舍命相救,维拉才得以平安无事,实在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之前若是有什麽得罪之处,还望你多多见谅。”
如此一大长串文绉绉的话从艾里口中说出来,听得我浑身起鸡皮。要感谢就说桑秋,要道歉就说索里,干嘛还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堆废话。他们美国人不是一向很讲求直接的吗?怎麽才在中国待了一两个月,连说个话都跟懒婆娘的裹脚布似的?感情是中文学太好了。
“什麽前嫌不前嫌,见谅不见谅的?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们的目的是陶宇桓,又不是我,没心情管那些。
“维拉。”
艾里回头拉了拉弟弟,示意他也说几句话。
维拉从进门开始就异常安静,如玻璃球般的湛蓝眼珠子直瞅著我,却不说一句话。
他大概还心存芥蒂吧?我想著。
他却走到我床边。
“我可以叫你健人吗?”
维拉一开口就问。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我习惯性地摇头。
“不行。”
难听死了!
“那要怎麽称呼你?我不想连名带姓地叫。”
维拉蹙著好看的眉毛,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叫阿健好了。”
敬辉也是这麽叫我的。
“阿健。”
维拉马上立学立现地叫了一声,亮晶晶的眼眸瞅得我心里毛毛的。
“干嘛?”
不要用这麽诡异的目光看我好不好?
为了平复心情,我又开始喝水,并装做不经意地问道。
“我喜欢你!”
维拉突然大声宣称。
宛如青天霹雳,我喝到一半的水呛在喉咙,想咳咳不出来,又牵到伤口,当下令我痛不堪言。而正欲把鲜花插入花瓶中的艾里心一惊手一抖,啪啦一声,可怜的花瓶在与地面接吻之後顿化做无数碎片。
“维拉!”
艾里抓狂地大叫。
我则呛得说不出话,疼痛如同闪电般深入五脏六腑。
该死的!以後和维拉在一起时不能喝水!
痛死我了!
“阿健!”
维拉赶紧扶我。
“你没事吧?”
我粗鲁地推开他的手。
“你胡说八道什麽?!”
这莫非就是他给我的谢礼?
“我没有胡说。”
维拉扁扁嘴巴,有些委屈地说。
“我是真心向你告白的。”
“你喜欢的不是陶宇桓吗?”
怎麽这麽快就传染到我身上来了?
“我是喜欢他,但我也喜欢你。”
维拉火辣辣地目光令我直感到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这怎麽可能?!”
我无法克制地向他吼叫。
耍我呀!要脚踏两条船也不是这样吧?吃著碗里的还望著锅里的──
天啊!我在说什麽呀,全都乱套了!
“为什麽不可能?”
维拉发挥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振振有辞地道。
“爱情就是这麽一件奇妙的事情,在你为救我奋不顾身扑上来的时候,我就无法自己地爱上你了。”
这回他干脆直接跳过喜欢变成爱。
无法与维拉沟通,我咬牙转向呆若木鸡的艾里。
“喂!你确定你弟弟脑子正常吗?”
这种对话再继续下去我可要吐血了!
“维拉你……”
艾里又急又气,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词语。
“为什麽你要是这种反应呢?”
维拉凝望著我,早把艾里自动从视线内删掉了,他的脸孔逐渐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看得人心惊胆战。
“我喜欢宇桓,是因为他独特鲜明的个性和狂傲不狷的气质,而你给我的,又是另一种感觉,看似冷漠。实则暴烈,表面刻薄,内心善良,犹如山中之虎,又如空中寒月,清冽而冷……这样的人,正是相携一生的最好伴侣……”
不要又来了!
我鸡皮全部掉满地。维拉究竟从哪里学来这麽多优美抒情的词语,简直比但丁还但丁!可如果咏赞的对象是我,而且一想到他是以什麽眼光看我的,我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