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以牙还牙。
他要沈佳富也尝尝他姊姊那种万念俱灰、对生命没有留恋的感受。
在他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他还无法面对沉芸生。他对自己暴力的行为并不感到骄傲,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向她祈求原谅,他没杀了她已经不错了,难道她指望他没有任何反应吗?
血渍已被擦去,她的左半边脸微肿,眼睛因为哭泣而肿得如核桃般大,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并不怪莫凡,反倒心中尽是对他的歉意,如果她在一见到琼文的牌位时就说出一切;如果她没有嫁给他,她相信莫凡今天不会这么生气。
她想碰他,想向他说出她的遗憾,但是她不敢!他们住在七楼,她怕他会在盛怒而且失去理智的情形下,将她推下楼,她不想给他犯罪的动机。
莫凡知道沉芸生就站在背后,如果她能保持沉默,他也可以不发一言,反正现在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他姊姊如果有灵的话,为什么不托梦给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沉芸生是他最恨的人的妹妹?
这个婚姻要怎么维持下去?他能放沉芸生走吗?但他受得了任沉芸生离他而去吗?
他捶了阳台的栏杆一下,如果有人能给他一个圆满的解决之道,他愿意双手奉上他的全部财产。
“莫凡……”她哽咽的说,现在她不怕他会推她下去,反倒怕他会自己跳下去。
莫凡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爱意和娇宠她的表情,他的眼神像两道冰柱般,像要射穿她。“还有什么谎言吗?”“我对不起你。”
“你以为光是这句屁话能改变什么?”多年前他以为自己能完全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不再是叛逆、不满、冲动的人,但是这件事把他以往所有不好的劣根性全挑了出来,他做不了文明人,他无法像一般文质彬彬的企业家,无法心平气和的解决这件事,只因琼文已无法复活了!
“我无法替我哥哥辩白什么,但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难道你不能——”
“试着遗忘吗?”
“试着宽恕。”
“你有没有那种看着自己至亲的人,在你的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经验?”他质问她。“我有!我看着我姊姊在我的面前死去。”
沉芸生凝重的叹了一口气。“那现在你要我哥哥怎么样?赔上一条命吗?”
“我正在考虑。”
“我可以用我的命来偿。”她拉着他的双手往她的脖子上放。“掐死我!我会先写下遗书,说明我的死和你无关!”她只想结束仇恨,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建议有多荒谬。
“你死了就能扯平吗?”他加重了一些力量。
“至少我哥就不欠你那么多。”
他的眼睛发红,当下真的有一股冲动。沉芸生微闭上眼,一脸安详而且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低吼一声推开她。他下不了手,他宁可废了自己的双手,也不愿伤了她的一根寒毛。
她诚心诚意的看着他。“我哥的婚姻并不幸福,他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你就饶了他吧!”
“他的婚姻不幸福?!”他恶意的一笑。“如果再让你哥哥婚姻幸福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为了不触怒他,他说什么她都同意,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他。“莫凡!你冷静一下,有事我们明天再说,现在已经不早了。”
“如果你睡得着,你就去睡好了。”他补上一句:“搬出我的房间,我不在乎你要睡哪里,离开我的床就是,不要以为性能解决问题。”
“我没有这么想过。”她一脸委屈。
“哼!女人!”
她真的没有这么想过,要莫凡在知道真相后再碰她是一件残忍的事。看着他,她知道幸福的日子已经全毁。
“你想不想离婚?”
“暂时不想。”他粗鲁的回答她。“但是我保证你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我心里有数。”他看着她心碎的脸,如果她肯事先就告诉他,他会犹豫一阵子,如果他觉得生活中少不了她,他还是会娶她的,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觉得自己被骗,他觉得自己被设计。
“你哥在台湾吧!”
“他——”沉芸生被问得措手不及。
“如果你再说任何一句谎话,我发誓我会打得你后悔认识我,后悔嫁给我!”
“他在台湾。”她低下头。
“公司地址呢?”
“我不能告诉你!”哪怕她真的会被他毒打,她也不能说。“他已经活得够没尊严了,你再一闹,岂不是要断了他的生路?莫凡!相信我,你不用再报复我哥了,他的妻子已经替你和你姊姊做得非常的彻底。”
“你不说没有关系,我可以找征信社,而且我相信只要稍加打听,不会找不到你哥。总之”他对她咆哮道:“你哥要付出代价!”
“莫凡,我求你!”
“你去求上帝吧!”
“看在——”
他厉声的打断了她的哀求,“不要再说那些烂电视剧的对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我!你如果有寻死的念头,我劝你最好打消,想想你母亲吧!而且说不定你肚子里已经有我们的小孩。”
她知道还没有小孩,但是,她必须为她的母亲着想。“你滚!离开我的视线,我需要冷静地想想明天的事,明天我就会见到你哥哥,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当场杀了他,那时你不但没有了哥哥,连‘丈夫’都得去坐牢!”
“莫凡!”她凄厉的哭喊,直觉的想打电话通知她哥哥,她要她哥哥立刻离开,出国也好,到南部都行,至少要避开莫凡。
莫凡似乎看穿了她的企图。“你通知他好了,明天见不到可以后天见,这个月见不到可以下个月见,今年不行就明年,我会找到他的,他休想躲得掉!”莫凡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无助。“这一天是无法避免的。”
“至少让我在场!”她哀求。
“那是我和你哥的事。”
“我必须在场!”她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了,如果她跪下来有用的话,她甚至愿意亲吻他走过的土地。
“怕我真杀了他?”莫凡残忍的说。
“随你想,让我在场就好。”
“你休想!”他恶意的咧嘴一笑。“我要独享那一刻,我要看看你哥哥面对我时的反应,我要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他休想拿你当挡箭牌!”“莫凡——”
“滚!”
※ ※ ※
稍早,他接到了芸生的电话,芸生要他躲,但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莫凡会找到他的,他能逃到哪?
莫凡是琼文的弟弟,芸生的丈夫。他的妹婿。
他和琼文虽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莫凡又娶了芸生,他们早该碰到面的,能拖三、四个月已属离奇,他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在电话中,他安抚了芸生,他相信莫凡会报复他,但是莫凡绝不会杀了他的。
最无辜又最可怜的是芸生,两个男人都是她的最爱,教她如何取决。
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弃琼文,如果他和琼文学成回台湾,一起努力、一起奋斗,建立家庭,今天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改观?
当然,也就不会有汤韵梅。他能带给汤韵梅的是苦多于乐,他几乎可以预见,再加上施莉菁,他知道他没有安宁的日子可过了!
每一次办公室的门上响起敲门声,他的心跳就会乱一次,但是每一次出现的都不是莫凡。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就在他以为莫凡今天不会出现时,莫凡却在秘书的带领下,进入到他的办公室。
沈佳富看过莫琼文和莫凡姊弟的合照,相片中的没有现在莫凡本人的成熟、内敛。现在的莫凡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成功的企业家,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鲜明而且不容易被遗忘的。
秘书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向莫凡拋媚眼,似乎深受他吸引似的。沈佳富决定明天早上要好好的申诫一下他的秘书,为了他的妹妹。
今天是莫凡第一次见到沈佳富,在整理他姊姊的遗物时,他才发现他姊姊把所有有关沈佳富的相片、信件全都销毁了,似乎怕他会找她心爱的男人算帐似的。
沈佳富起身,绕过办公桌,还没有走到莫凡的面前,莫凡已经一个箭步,迎面就是既快又狠的一拳,将沈佳富打倒在地。“见面礼。”
虽然不排除这种状况,沈佳富还是有些错愕,但是他很快的站了起来,嘴里尝到了咸味,他知道他的嘴唇和嘴角都是血。
“这个见面礼好重。”
“你应该很感激不是迎面一刀。”莫凡甩了甩他的拳头。“那种死法太便宜你了。”
沈佳富百感交集,拿出手帕擦拭嘴巴,不要说是一拳,就是一刀他都会笑着面对。
“莫凡,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啊!好久,我等了好久。”莫凡的眼神好象是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般。“芸生的哥哥居然是你这种人,上天是怎么安排的!”
“不要把芸生扯到我们的恩怨里。”
“她已经在我们的恩怨里了,谁教她是你的妹妹!”
沈佳富不再采低姿态。“我对你姊姊不义在先,我拋弃了她,让她走上死亡之路,但是,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如果你敢让芸生替我受过的话,那我们之间可真的是没完没了。”
“做贼的喊捉贼。”莫凡不屑的说。
“你到底想对芸生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想对你怎样?”
“不管是什么,你都冲着我来好了。”沈佳富颇有气魄的说。照他现在的这种气势,实在无法把他和那时为了富家女而拋弃他姊姊的那个负心汉联想在一起。“你娶了芸生,应该了解芸生的好,除非你想失去她,否则不要在愤怒下伤害她。”
“你别想拿她当筹码。”
“不,我只怕你会迁怒她!”
“我没有这么小人!”莫凡怒气冲冲的说:“不要把每个人都想成和你一样。”
“莫凡!如果你穷过、苦过,你或许能了解我的情形,在美国的留学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风光、那么无忧无虑,语言的隔阂、功课的压力、经济来源,芸生当时曾把她每个月的一半薪水寄给我,我还是过得有时要躲在宿舍里吃泡面,没钱搭地铁时还得走一、两个小时的路,你姊姊比我能支持下去、能吃苦。”
莫凡只是寒着脸的听着,并没有反应。
“琼文常给我加油、打气,说到她和你的奋斗过程,拿你们姊弟俩努力向上的实例来激励我——”
“结果是对牛弹琴!”莫凡冷哼一声。
“我苦怕了,我怕和琼文在一起会苦上加苦,我只是一个穷留学生,当时不少已经小有成就的学长在追她,我鼓励她接受,但是她就是不肯。”
沈佳富不说还好,这一说,莫凡的人更是冒了好几丈高,他扯着沈佳富的衣领,一副想把他活活打死的样子。“她这样对你了,你还拋弃她!”
“那时施莉菁出现了。”沈佳富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停止说话。“她的穿著、谈吐、花钱、摆阔的方式,在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是有钱人,每个穷留学生都追她,希望能得到她这座金矿。”
“你也是!”
“我没有。”
“鬼才信!”莫凡终于放开他的衣领。“你说不定就是第一个!”
“我真的没有,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雀屏中选,所以没去凑这个热闹。”
“真清高!”莫凡压根不信。
“谁知道就因为只有我没去追她,激起了施莉菁好胜、不服输的决心,她放话说一定要嫁给我,不信她会得不到我。”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
“一开始没有,不管你是不是会把这句话丢回我的脸上;当时我真的爱琼文,她曾半开玩笑的劝我接受,要我向施莉菁求婚,我还骂了她一顿。”
“既然这样,是什么让你变节的?”
“我家的经济愈来愈差,我妈来信向我诉苦,想到芸生的半个月薪水如果不寄给我,对家里将有很大的帮助和用途,于是,我终于屈服于金钱的压力之下……”沈佳富愈说愈小声,声音中充满了悔恨。
莫凡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我对琼文提出分手的要求,求她原谅我,我知道有好多学长就虎视眈眈,知道有这种结果,因为他们看过太多同样的例子,我和琼文也不可能免俗,他们已经在盘算要由谁来接我的位置。”
“你这个王八蛋!你把我姊姊当货物吗?”
“莫凡!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尤其是在美国,只要价钱对了,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卖掉。”
在这里莫凡不知道要砸什么,他想捣烂这间办公室,将沈佳富大卸八块。
“我以为琼文承受得了,但是她毕竟不够坚强。我到疗养院看过她一次,我知道她……”
“你知道她快要死了,而你任由她死去!”莫凡替他接下去。“你可以救她的,你可以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但是你为了那个有钱的富家女,而任由我姊姊一天一天的消瘦至死,沈佳富!不要以为你刚刚那些话已经得到我的认同,我发誓我要毁了你!”
“施莉青已经替你做到了。”他无奈的一叹。
“不!我要你永远没有翻身之日,我要你再也爬不起来,我做了一点小调查,我知道你等着接掌这家公司。”莫凡一阵狂笑。“你等着吧!看看你会得到什么,看看什么在等着你!”
“莫凡,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只要你放过芸生。”他正视着莫凡。
“她现在是我的太太,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佳富激动又紧张的面对着莫凡。“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会——”
“杀了我?正好,大家死在一块。”
“莫凡!如果琼文地下有知的话,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偏激、不分是非。”
“别搬出我姊姊来软化我,你用错方法了。”
“芸生是最无辜的!”
“只有天晓得了,她不该欺骗我!她不该!”
※ ※ ※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出了状况,青菜炒黄了,牛肉焦黑成一团,汤也像洗锅水般的没有味道,一条鱼像一堆烂泥,豆腐成豆腐渣。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沉芸生实在很难煮出一顿象样的晚饭。
她哥哥叫她不要到他的办公室,不要插手;她思前想后,深怕她的出现反而误事,所以她留在家里。她怕自己会因为胡思乱想而精神崩溃,不停地做着家事,好在莫凡昨天把客厅砸得稀烂,她今天才有事做。
现在她,只要等莫凡回家,等他回来确定一切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