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go!go!Lets go!”当她打开大门时:看见的就是盛装打扮的尼克——一袭民初的中山装,还是大红色的那一种。“go!go!go!丫咧、丫咧、丫咧!”神采飞扬得很,手中纸袋跟着甩呀甩。
她则是被他的打扮“惊到”,张口结舌了老半天才挤得出声音来。“你、不能穿、这样、去!”大叫了起来。
“啊?Why?”尼克一头雾水,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衣服我买时,你说好看,我穿好看去,很好啊?”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苏搪儿用“惨绿”的眼光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审视他这件中山装;如果是传统的中山装那还好,素面淡色、从容优雅,就算是一个老外穿起来走在西门町大街上,顶多只有一、两个人回头瞄瞄。但是,偏偏尼克的眼光“独到”,挑中的是件大红色为底、上头还印满“福”字的金色字样,号称是艺术、纯手工、全台湾独一无二的中山装……是啊,真够“独一无二”的,一旦穿在身上,别人不想“刮目相看”都很难啊!
“好、看,也还、是、是不能、穿啊……”苏姗儿这下于可恨死了自己当初在旁边瞎起哄,还帮着尼克跟那家服饰店的主人杀价。她突然有种自己拿了砖头往自己脚上砸的挫败感。
“为什么好看没能穿?”大大不苟同,尼克把头摇得像搏浪鼓。“我能穿!”
“但、但是……”苏姗儿还想劝说什么,却被尼克在“咦”了一声后伸指扣住她的下巴、来回审视一番的举止弄得怔住了。“苏姗儿,你怎么把头发绑死死了又?”难怪他总觉得她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原来是那头乌溜美丽的发瀑不见了,又是一条扎得紧紧密密,看起来死板板、了无生气的长辫!再加上那副千年不变的粗黑框眼镜,真是——
尼克在心中嘀咕嘀咕,大手一伸就打算去帮她解开长辫时,苏姗儿却没像往常般任他行动,反而将头一偏躲开。
“今天、要回家,所、以要、打扮整、齐些,不、好把头、发放下、来。”苏姗儿以一副很有道理的口吻解释着。
“Why?"她很有道理,尼克可就觉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了。“要回家,就没放头发?就是整齐打扮?”歪理嘛!
“因、因为我、怕、被骂,因、为头、发没、好好梳、起来,本、来就是、不整、齐呀。”
那恐怕是她从小受的家教,根深柢固的严格影响吧?尼克从她的话语如是推测。
一个人自幼长大的环境,会怎样影响着一个人的习惯、教养、心智、思想等等,而苏姗儿显然是在一个极度冷漠又严格、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成的——从她害羞又内向、下意识总打扮不起来的服装仪容上可略瞧知一二……
“啊!”不行的,尼克十分坚决,不顾她出声抗议,硬是动手将那条绑好的辫子拆掉。他好不容易把她改造得爱笑些、自信些……可不容许现在又前功尽弃、毁于一旦啦!
“你……”阻止不及,苏姗儿有些嗔怪似看着他。“你、怎么可以——”
“唉唉唉,”尼克抢先一步、先发制人。“我才要问你,怎么可以没打扮美美,要打扮丑丑?”
久违的自卑感因他的一句话而全数回笼。“我、本来就、长得——”
“Stop!”尼克大大声叫了一声,吓噤了苏姗儿原先要讲下去的话。“谁都没可以,说我的苏姗儿丑!懂不?”蓝眼认真的、直勾勾地看着她,好让苏姗儿明白,这个“谁”尤其是指她自己。
“可、是——”“Stop!”“但……”
“Stop!”“尼、尼克——”
“Stop!Stop!Stop!”尼克边喊边叫,两只手臂还上挥挥、下摆摆的,强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苏姗儿——漂亮!漂亮——苏姗儿!我会打真的!真的哟!”握手成拳以示强调。
“你……”看着他一径古怪、搞笑、耍白痴……反正是什么模样都好,看着看着,苏姗儿发现自己的心情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尼克正努力传达给她的讯息——不要自卑,没什么好自卑的!她苏姗儿在他眼中是独一无二的美丽,所以她也不能自卑呀!
至少,为了尼克,她不能自卑。
忽地,尼克那身红得过火的中山装很奇怪地顺眼了起来,而且隐隐约约的,她知道他刻意穿这身衣服的用意……
“嗯……”她开口,却聪明地先在他又要大喊“Stop”的嘴上伸指一贴,尼克马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收服”,抗议声没了,乖乖地睁大蓝眼看她。
“我、知道了,”轻轻柔柔的声音,少了以往过度缺乏自信的空洞感,注入了一下子能抬头挺胸的自信能量。“苏姗、儿——漂、亮!漂、亮——苏、姗儿!我当然、漂、漂亮喽!”
蓝眼眨了眨,紧接着绽出惊人的、欢欣鼓舞的光采。尼克勾抱着她偎人自己怀中的身姿,温柔徐缓地给她的两瓣软唇一记香吻……
就是这样呵!苏姗儿在沉醉时想着。尼克如变色龙般,不停变换各种面貌给她看,从一开始以“老外教师”这身份的开朗、大方、亲切,到现在以亲密爱人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搞笑、逗人,或兼以炽热眼神往视的温存、挑逗、轻怜蜜爱……
“你、对你、每个女、友都、这样吗?”她问得没头没脑,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你对每个交往过的女人,都是展霹出这么多种的面貌让她看吗?苏姗儿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干涉他的“过去”,但这“过去”的可能性事实却像根暗刺,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刺得涩涩痛痛——“我、的意思、是、说……”
“No!”尼克给了她这句回答。如果说苏姗儿问得奇怪,那尼克的理解力是更加奇怪了——真的,他就是知道她在问些什么、在乎些什么。
他毫不犹豫回答她。
“费心,我没费心好多过——就只有你,真的。”额头主动靠上去,尼克让她将自己蓝眼底的认认真真看得清清楚楚。“费心你,值得唷。”
“哦……尼、尼克……”又想哭又想笑,她该怎么用言语、用表情,将内心的感动真实而完整地表达出来?有人肯为她费心……而且觉得值得呢!
尼克温柔体贴地抱着她抚慰好一阵子,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用手指轻轻抬高她的下巴,好让她看见自己一脸……某种诡计即将得逞的奸笑!
嘿嘿嘿……“苏姗儿,中国人有讲一句话,成语很长的一句,‘孤独happy,没如很多人happy一起’,对吧?”他记忆力应该还不错吧?
“是‘独乐、乐乐,不、如众、乐乐、乐’。”凭良心说,尼克学中文的动力惊人,但记忆性和理解力就……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跟着重复一遍,然后用力摇头摆出个“先暂时不管它”的表情。“来,你看我,只有我穿好看是没行唷,我又买衣服准备,是要给你的啃。”他神秘兮兮一笑,从纸袋中掏出一件旗袍——衣料、色彩、图案设计等,一看就知道和他所穿的中山装是一式一样的设计。换而言之,这件中山装和那件旗袍,简直可以说是情侣装嘛!
而且是……多么灿烂炫耀的情侣装啊!苏姗儿只觉得自己每一根头发都站起来了——被吓到的啦!
“好看、好看、好看吧?”尼克假装没看懂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什么怕呢?苏姗儿来乖乖,好看穿唷,来来,乖乖乖……”骗小红帽的腔调。
“我、不、不、不、要……”天啊!大野狼在伸出色爪了……
第五章
经过一番准备及折腾,尼克和苏姗儿终于出了门,准备前往苏家祖宅。
苏家人口众多,原本就不够大的祖宅容纳不下一代接一代新添的人口,所以很早就一个支系、一个家庭地搬出祖宅,散居在海内外,只有苏家的大家长,犹如镇守国土般仍然继续住在祖宅。
至于这祖宅的地址嘛——
坐完公车换捷运,捷运坐完换公车,尼克眨眨眼,发现自己被带入一片树林葱葱的天地。
“哪里这里啊?”似乎一下于就远离都会特有的空气污染,深深一个呼吸,尽是一片清新。
“这里、是阳、明山。”和他的手互挽着,苏姗儿引领着他走,二月的山风凉得似乎要钻入骨头里去。
“咦?阳明山这里吗?”原来这里就是台北市“唯一”的一座山、旅游手册中必提必到的游览胜地呀!可是……旅游手册中不是把这里写成什么“游客如织、花团锦簇”的吗?怎么会是眼前这种没什么人的冷清景色?
“这、里是、后山。”苏姗儿解释道,并往蜿蜓盘上的路面走去。
走啊走,愈高的坡度就得耗费愈多的体力,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在女性体力终究差了男性一截的情况下,苏姗儿显露出一点点的疲态。
尤其是身上穿着这么拘束的服装,脚下亦不是平时所穿的运动鞋或休闲鞋,而是一双细跟高跟鞋时,苏姗儿行动上的吃力更是可想而知。
“来!”尼克从原本陪伴在她身旁一块行走的位置,长腿一跨,站在她的面前并背对着她蹲跪下去,双臂往后伸长招手。“你给我背,来来来,你累了,给我背。”
“啊?”苏姗儿对他主动、体贴的举止觉得好窝心,可是——“不、好吧?这、段路会愈、来愈陡,背、我会愈、来愈重。”
“没会啦,苏姗儿,你是女人,没会重到哪去。”尼克对她的婉拒根本不予理会,只是一径催促,还以动作配合地把屁股左摇右摆起来。“Comeon!Comeon!”
噗哧一笑,苏姗儿看出他那种不达目的便不罢休的坚持劲儿,终于屈服地走了过去,不过还是有些犹豫的,只敢先将手脚轻轻地贴靠,才慢慢将整个人重量一点一点欺压上去。
一确定她柔顺且完全将全身托上自己的背部。“OK!”他抱住并固定苏姗儿两条大腿,就这样一鼓作气站了起来。“let'sgo!”
他一开始走动,苏姗儿便脸红了——原来是她两条腿缠绕在他的后腰背,旗袍长长分叉的下摆,就像是条披挂在架上的毛巾,还随着爬坡的步伐一左一右微晃,而且刚刚被背上背时,身前的旗袍布料并没有先拉得平顺,所以居然就全数又挤又卷到她的腰腹上……换句话说,她身体前方可以说是以一种“真空状态”与他宽阔结实的背部、腰臀贴靠在一块儿的。
”尼、尼克……”羞怯立即占了上风,她不安份地扭了扭腰肢,双腿也反射性悬空晃了晃。“你、还是、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好了……”
“唉唉,没乱动、没乱动啊!”她一挣扎起来就像条滑溜溜的活鱼,害得他抱姿和力道都拿捏闪了偏差,而令他受不了的另外一点,是她在挣扎中,他可以清楚感觉到两团软五温香柔软地在他背上捱捱蹭蹭,那份触感让他在爬坡流汗之余,更是发热不已。
“没乱动哦,否则……”口水咕噜噜,吞得好大声。“我会忍没住喔。”臀部还连话带做朝后一翘,顶人的动作让苏姗儿闷哼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再度乖乖的不敢乱动。
“唔嗯……”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就……随便吧!她一边如是想着,一边把红烫得更厉害的脸蛋贴在他颈边,下巴则靠在肩头上。
那喷息在他颈边的兰芷般气味……算了,不能再苛求些什么,尼克苦笑地提醒自己,苏姗儿已经很乖地按照他的话不敢再乱动了,是他还一径在想入非非的。
咳了一声,为了怕自己的想人非非愈加严重,情急生智,他开口随便就找话题讲: “好安静啊,这里一个人都不有哩。”
的确,这条山间道路四下愈来愈安静了,尼克这才发现,一路走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竟然没其他人或车辆什么的经过来往,好奇怪!
“喔”了一声,苏姗儿反倒是一脸稀松平常。“因、为每次,都是我、最晚回、家。其、他人都、是在除、夕夜时、到齐。”所以大年初二这天,这条路上当然不会有什么车辆经过。
“……苏姗儿,你说这样,好像、好像是……”那句成语是怎么说来着?对了。“此路是我开’哩!”
“……这条、路,的确、是我家、开的。”
“……What?"尼克脚步顿了一下,他有没有听错?“你家开路,这条?不开玩笑吧?除非……”他打哈哈的,想到另一句。“此树是我栽’咧!”
“……树、不是我、栽的。”没想到苏姗儿居然还有应有答。“都、是我曾、外祖父栽、的。”
真的还假的?!那——“山咧?阳明山,你家买的?”脚步又重新迈开,尼克体力还真不错,边走路边说话,身上还负荷着苏姗儿的重量,居然气息还能保持有条不紊。
“……不、是。”苏姗儿回答道,不过还有下文。 “阳、明山,是曾、外祖母的嫁、妆。”只是前山部分已经被政府征收去开发“阳明山国家公园”,后山仍保持原状自行居住罢了。
尼克原本自认讲完一句俏皮话后,还想打哈哈个两声,结果一听到苏姗儿的话,笑声还没发出来,反倒就呛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声让苏姗儿急了,这回是说什么也要从他背上下来,她急着拍抚他、安慰他。
“Fine……我很好……”尼克等咳嗽好不容易静止了,便又打算再度背起她,但苏姗儿却摇摇头。
“没、关系,这里……已、经快、到了。”她说道。
快到啦?又继续走了快五分钟,然后,在一片树荫夹道的尽头,一座连着砖墙墙面的朱色大门就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苏姗儿率先上前,伸手握住大门上扣门用的青铜圆环,“砰!砰!砰!”沉重的声响似乎也敲进了两人的心中,悠悠回响。
“拐——”朱色大门果真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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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粱画栋、琼楼玉宇!
尼克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又伸手揉揉,再眨眨眼。“那、那、那个——”这下子,他又开始学苏姗儿说话了。“我知、知道,北京那里有座紫什么城,你们、你们搬那座紫什么城过来吗?”
“紫、禁城。”苏姗儿率先走了进去,一名穿着长袍马褂的老人,领着一群穿中山装或旗袍的男女迎上前来,打躬作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