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酷的女人。”在她致词完毕后,田中忍不住评论道。
“她好像不大好相处。”舒兹补上一句。
洁姬则不发言,眸光直盯着贺星扬。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真的看见司令官在参谋长致词时眼眸带着兴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女人表现出兴趣呢!
而且他们以前似乎见过面,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实在非常非常好奇。
“洁姬,你是不是也在想那件事?”杜如风忽然低声问了她一句。
洁姬瞥了他一眼,“你呢?”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转着和她相同的念头。
“什么事?”耳尖的田中注意到他们不寻常的对话,好奇地追问着。
两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瞥,洁姬摇摇头,“他们来了。”她回避着田中的问题,将目光调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一对人影。
一直到进了俱乐部,纪薰然的心跳才逐渐平稳。她微蹙双眉,厌恶让一个男人夺去她的冷静,更厌恶自己这么久才恢复冷静。
她抬头很快地扫了这间以高级石材为设计的俱乐部一周,精致优雅的装潢令她两道秀眉更加紧聚。她一向反对在旗舰上设置军官俱乐部,这不是公然允许军官们放纵享乐吗?虽然“星尘号”的这一间并不是她所见过最豪华的。
贺星扬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淡淡一笑,“纪中校不打算享受这场专为你办的酒会吗?”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我会好好享受的,长官。”她略带嘲讽地,“遵从你的指示。毕竟这是大家的一番诚意。”
话虽如此,纪薰然却不认为自己真能放开心胸享受这场酒会。
方才她在打量会场时,亦悄悄地打量了聚在此处第十舰队的军官们。她清清楚楚地接收到两个讯息:第一、他们认为她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
第二、这么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对于他们的反应,纪薰然早已司空见惯。
自在进军校以来,就有不少同学抱持此疑问。等她进了军事指挥中心情报分析部以后,更面对许多男性同事对她的质疑。而当她工作表现优异,军阶越来越高的时候,他们开始在私下议论她的一切。
这些还不算什么,有时上级会派她到舰队上为官兵们上一些情报学方面的课,这时底下那些许多年纪比她大的“学生”们就会恶作剧了。碍于她的军阶较高,他们或许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她,但暗箭才真正难防。每次上课都好像斗法似的,严重考验纪薰然的应变能力。
她从未为第十舰队的官兵们上过课,不过正因为今晚是她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才需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
她知道他们一定对她这位“空降部队”感到十分好奇,再加上她毫无实战经验,或许他们甚至已在心中暗觉不满,所以今晚她一定得给他们一个专业的印象,而且绝不能让他们将她看成一个只适合当花瓶展示的美女。
贺星扬盯着她,她清丽的容颜看来极端的严肃,让人不敢轻易冒犯。站在她身边,似乎可以感受到一股端凝的气氛。只要在人群中,她就是这副模样吗?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公事公办的模样。
在她致词时,他依然研究着她。他很讶异她在森冷的神情里居然能出现一抹淡然的微笑,那就好像在极端酷寒的雪地里绽放了一朵小花一样奇特。
“纪中校打算整晚都维持这种表情吗?”当她致词完毕后,贺星扬朝她微微一笑,语气却是略带挑衅的。
“咦?”纪薰然一怔,她的表情哪里不对劲了?
“你脸上的神情仿佛第十舰队的军官们得罪过你似的。”他补充道。
“我没那个意思。”她断然否认。这家伙非要找她麻烦不可吗?
“是吗?”贺星扬耸耸肩。
或许她的神情是严肃了点,但那是因为她不希望大家把她当成花瓶美人,绝不是她生性就爱故意板着一张脸。
她开始对他完全不了解状况却任意挑她毛病的态度感到有些被激怒了。不,她早就被激怒了,只是先前一直拼命忍着不发作而已。她默默地在心中数数,平稳着激动的情绪。
“要喝杯香槟吗?”贺星扬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愤慨,递了一杯香槟给她,然后转头吩咐侍者,“给我一杯咖啡。”
纪薰然秀眉微扬,“这不是酒会吗?”她轻轻摇晃着手中冷冽如冰的香槟,浅浅啜了一口。
贺星扬微笑,“我喜欢喝咖啡。”
侍者很快就回来了,递给他一杯咖啡,显然他们早有准备。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怪胎!她暗暗在心中骂着,哪有人在酒会里喝咖啡的?
“你不喜欢吗?”他举高以上等骨瓷精制的咖啡杯,朝她微微一敬,浓郁的香味直扑她的鼻,“我每天都得喝上好几杯呢!”
每天好几杯?他怎么没因此而导致咖啡因中毒?
“咖啡因对人体不好。”她语气平静客观地说道。
贺星扬品了一口他最钟爱的饮料,“纪中校连饮食都如此节制吗?”他迷人的眼眸闪着笑意。
“长官喝太多咖啡了,”纪薰然表情不变,“尤其是产自诺亚行星的咖啡,更不宜多喝。”
贺星扬闻言讶异地扬眉,“你知道这是诺亚的咖啡?”
“这种香味是属于它的。”
他凝视她一会儿,“你真独特,能分辨得出咖啡的产地,却不愿品尝它的美味。”
她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愿意多喝。”
像他这样毫不节制,迟早会尝到苦果的。
“我可就不同了,咖啡是我的第二生命。”他的眼眸闪着亮光,“假若有一天我穷到没钱买咖啡豆时,恐怕会选择卖掉我那些勋章换咖啡豆吧!”
不可能吧。纪薰然对自己摇摇头。他竟然对其他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勋章如此不屑一顾,宁可拿它们去换咖啡豆?他一定是在说笑。
“长官真是体贴,是为了使我心情放松而故意说笑的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认为他体贴了,他自嘲地轻扯唇角。从前他一直认为“体贴”这两个字是专门造来形容他的好友乔的,没想到也有用在他身上的一天。
“我可不是在说笑。”他的神情十足认真。
她摇摇头,“长官真幽默。”她不相信。
贺星扬耸耸肩,大家总以为“军神”该是个具有高度的军人节操、极度渴求胜利的人物。当他表现出真实自我时,反而没人相信。他对这种情形感到十分厌烦,却又无能为力。幸而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第十舰队的众军官们,倒都是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个舰队的军官们吧!”他将以上等骨瓷精制、具有良好保温效果的咖啡杯随手往会场中央一张摆满精致美食的长桌上一放,领着她往靠近角落一架乳白色演奏用钢琴的方向走去。
纪薰然尾随着他,眸光先往那个方向扫了一遭。
那边总共站了四个军官,围成一个小圈。三男一女,最高的一位有着沙金色的发色,脸颊瘦削,身材也是竹竿型的,肩章上钉了三颗星星。
他旁边站了一个和他截然不同典型的人物。灰黑色的头发有些稀疏,个头儿不高,约莫只有一六二公分左右,一对眼睛圆滚滚的。至于他的军阶──纪薰然迅速瞄了一眼,跟前一位一样。
还有一位背对着她,不过那挺拔的身影倒有些熟悉。她思考了两秒,是杜如风上尉。
最后一个女人正对着她,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是贺星扬的副官──洁姬.菲尔中尉。
洁姬深棕色的秀发盘在头顶,强调出她优美的脸型,亦露出弧度恰到好处的颈项。五官自然是端雅秀丽,身材也相当窈窕,是个气质相当不俗的女人,也是纪薰然今晚见到的唯一女性军官。
“纪中校,让我为你引介一下,”当他们走近那群军官,并攫取他们的注意力之后,贺星扬开始用手一一比着,“舒兹上校,本舰队的右翼指挥官;田中上校,左翼指挥官;至于杜上尉和菲尔中尉你见过的。”
纪薰然开始发挥她超强的记忆力,一一记下他们的特征与身分。由于近看的关系,她可以由他们脸上的纹路推测出他们大概的年纪。高个子的舒兹上校大概四十多岁,田中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杜如风二十五岁左右吧!洁姬则比他小个一、两岁。
在和她一番客套之后,田中将注意力转向了贺星扬,“老大,”他这个称呼着实令纪薰然一愣,“没想到你穿起礼服来还人模人样的嘛!”
他这句话更令她陷入一阵怔忡之中,她真的听见一个上校对上级如此出言不逊吗?
贺星扬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他只是微微一笑,原话奉还。“田中,你也不比我差啊!”
纪薰然再次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真的听见一个上级如此不庄重地同下属开玩笑吗?“别开玩笑了,老大,”田中搔搔一头略嫌凌乱的黑发,“下官怎么能和你比呢?”
“是呀,”舒兹亦凑上一脚,“田中这副呆瓜样哪能跟玉树临风的司令官相比嘛,”他语带嘲讽,唇边泛着一丝狡狯的微笑,似乎在报方才田中嘲弄他的一箭之仇,“简直是云泥之别。”
“喂,舒兹,咱们是半斤八两,”田中端起香槟杯,和他的轻轻一碰,“一起干一杯吧。”
这一回合又落下风了,舒兹略带无奈地一笑,和田中干杯,将香槟一口饮尽。
其他人则是一起哈哈大笑。
纪薰然表面上不动声色,神情从头至尾都是一副镇定如恒的模样,但内心可像在惊涛骇浪中行驶的船,起伏不定。堪称全宇宙最了不起的一支舰队居然一点军事伦理也没有。
“长官这么年轻就升上中校了,真是了不起。”洁姬忽然转向她,清澈的眼眸直盯着她。“很荣幸能认识你。”
纪薰然将注意力转向这位年轻美丽的副官,微微一笑。“哪里。能在这里认识中尉,我也很高兴。”
“长官当初怎么会想到投身军旅呢?”洁姬好奇地问.。
“是呀,”田中亦插上一句,“通常像中校这么漂亮的美人,应该都会选择更活泼的工作,像是模特儿之类的。”
众人闻言不禁一起将视线转向纪薰然,似乎在期待着这位严肃的新任参谋长会有怎样的反应。
尤其是贺星扬,明摆着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纪薰然抑制着瞪他一眼的冲动。
他以为她会因田中的问题而感到大受侮辱吗?虽然她的确有这种感觉,但她可不打算让他知道。她清亮的眼眸直盯着田中,表情丝毫不变,“我想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一个好的经纪人的关系。”她淡淡一句。
当她这句腔调平淡的话说毕后,众人先是一阵呆愣,然后才恍然明白这是一句玩笑。
她竟然可以用那么严肃的神情,那么平淡的口气开玩笑。他们同时摇头,不知该大笑或是叹气,看来这个新来的大参谋长很难捉摸呢!
贺星扬倒是顶不客气地选择大笑一番。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对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朗笑似乎不确定该如何应对。
“纪中校,”他金棕色的双眸发亮,专注地凝住她,“你还没告诉我们当初为何选择投身军旅呢!”
“因为不服气。”她发现当他如此满怀笑意地望着她时,她很难对他继续保持不满的心情,“我的三个哥哥从小就以逗我哭为乐,所以我发誓,”想起她的宝贝哥哥们,她漂亮的唇角禁不住勾起一丝笑意,“长大后一定要成为比他们更威风的人。”
贺星扬瞥见她唇边的笑意,性格的唇色弧度亦忍不住更弯了。“所以你才选择念军校?”
比起他来,她读军校的理由有趣多了。
“原来你从军的理由是这个啊,”从头到尾完全没感受到气氛变化的田中又开了口,“还满有意思的嘛!”
舒兹脸上亦浮上笑意,“我可是看在军饷不错的份上才加入的。”
“老大八成是因为被外面的学校退学了才改念军校的吧?”田中又将炮口对准贺星扬。
“说得是,所以在军校的成绩才会一塌糊涂,惨不忍睹。”舒兹和田中对望一眼,“这一点我们可就比司令官强多了。”
纪薰然见他们一搭一唱拿贺星扬在军校的成绩作文章,目光焦距忍不住对准这位只是挂着一抹漫不在乎的微笑的当事人。她实在很好奇,军神在军校的成绩怎么会如此难看。
“你们错了,”杜如风像是好不容易才逮到开口的机会,“星扬亲口告诉我他念军校是因为不必交学费。”
“哟,老大家这么穷啊。”
“时运不济嘛,”贺星扬故作无奈地叹息,“哪里比得上田中兄衔银汤匙出世的呢?”
“可别嘲笑我,”田中急忙摇摇双手,“谁都知道打我二十岁接掌家务,这根银汤匙就开始生锈了,比一根木头汤匙还不如。”他长叹口气,“所以才会沦落至此的。”
“这么说你对待在司令官舰队里的遭遇感到委屈不已啰!”舒兹语带嘲弄。
“那倒也不是,如果非要待在军队的话,还是老大这里最好。毕竟咱们是所有宇宙舰队中存活率最高的一支。”
田中这句话可是十足的真心话。放眼天下,也只有军神所率领的舰队有办法以最少的伤亡达到最大的战果。只要稍有脑筋的军人,一得着机会便会往这里钻。所以贺星扬虽然只是个区区少将,跟随他的人才可不少。这一方面促使他的战绩更加辉煌,另一方面却也使其他将官对他十分眼红。
对于他吸纳人才的强大磁力,纪薰然早有耳闻。只是这群现在看来没大没小,专爱互揭疮疤的军官们,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在战场上的能耐。
就拿舒兹上校来说,记得一位同期同学和他在第八舰队共事时,形容他是个冷面秀士,怎么到了第十舰队变成这副德行?是贺星扬个人随兴的作风影响了他们吗?
这份疑惑在见了其他军官们更加深了。
领航官雷恩中校、运输补给官奈思比少校、武器官弗兰次中校、情报官乌兹涅夫少校──他们或许长相特征互不相同,但共通的一点是,他们都同样的没大没小,毫无尊卑概念。这倒并不表示他们瞧不起贺星扬,相反地,他们望着他的眼神都潜藏着敬意。
纪薰然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这个漫不经心、我行我素的男人看来很得属下的敬仰呢!
替她引介完所有参加这个酒会的军官们之后,贺星扬将她往俱乐部一面完全透明的墙边带。这面墙在战时会罩上一层与舰体同材质的外壳,平常时候则打开外壳,让外头璀璨的点点繁星尽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