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童仓堤虽不清楚伯父的用意,但仍迅速地卸下环扣,递上随身软剑。
拧眉未语的铁靳仅仅是待在一旁观看,只觉得发生的事件件令人惊奇。
不说高长老的死,爹有武功在身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娘也有功夫一事她却从不知悉,就别论及娘会替人治病诊疗了。
「谢谢。抒净。」铁翱将剑递给妻子。
接下夫君手中的软剑,她毋需他言明,便明白他的意思。
铁抒净运力使剑,斩下高长老的头颅,不理会血喷洒在身上,专心的查看切口。
哎哟喂啊!好干净俐落的手法,一剑就砍断,没犹豫也不畏缩。童仓堤和铁靳瞪大了眼,不敢出丁点声响打扰铁抒净。
「血脉扭曲,有异象。」铁抒净吐出这句话,拿剑的手没歇地剖开滚至膝盖处的头。「确定是了。」她抬首含泪哽咽。
「好。」铁翱面露哀戚,口气沉重地扶起妻子,「来,辛苦你了!高长老的尸骨我来处理就好。」
「伯父,我也来帮你。」童仓堤不太清楚两老打哑谜的对谈,但多少理出一点头绪,事情和痴呆的铁飞脱不了关系。
可是他那个样,会和事件牵扯多大?
娘的手法,以她身为大夫的立场,一望便知是在查探高长老的死因,只是娘为何不连它的身体也剖开来瞧,仅仅观察颈子以上?还和爹说着别人不懂的话?
铁翱与童仓堤以随手取来的树枝替横死的高长老挖了洞、立个碑。
四人双手合十地膜拜刚入土的高长老。「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离开。」童仓堤提议道。
「阿堤说得是。抒净、靳儿走吧!」
「爹说明一下高长老的死因嘛!」
「回去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我们突然去阿飞家有关吗?先透露一些些给我知道嘛!」再要她一头雾水的回家,她会因此而憋成重伤。铁靳边走边追问。
「靳儿乖,不要烦你爹了,让他好好理清思路,娘向你保证,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全盘详详细细地说明给你和阿堤听,好不好?」铁抒净意味深长地说完话后叹了口气。
娘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不吗?
铁靳仔细瞧了瞧,爹的神色是不太好,娘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到底接连两天,爹是碰上了何种复杂的问题?又和阿飞何干?
◇◇◇
湿冷凉月,伴随着凄厉风声,白狐族群聚散地,所有白狐全躲缩于屋舍,避开入冬以来的第一波霜寒。
铁家屋宇内,同其他族人的屋舍般静寂无声,大伙儿早早便进房歇息。
简陋不失实用的主人房门被人悄然无声的由外向内开启。
黑暗中,来人藉由微亮的月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床沿。
床上的铁翱与铁抒净不知是否因为近日来的奔忙操劳,未发觉有人侵入的继续沉睡。
注视两个目标物,来人略倾下头,扬高手,呆滞的黑瞳和手上的刀让月光照得闪闪发亮,透出冷冽的光芒。
无意识的铁翱和铁抒净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全然未闻床边沉重的呼吸声。
来人的眼飘过一抹杀气,将刀高举过头,敏捷划过空气,朝床上两人挥下。
◇◇◇
「爹、娘,你们在里头吗?」日上三竿,不见父母起身的铁靳敲门问安。
等不及里头发出声音,她自行推门入内。
血!满屋子的血!
床上、墙上、窗上、地上,没有一处不沾染血迹。
「爹!」铁靳哭号的翻扶起趴俯在地的铁翱,手颤抖地探测他的鼻息。「不──」她哀恸的嚎啕大哭。
铁靳紧紧搂抱满身是血、没了气的爹猛摇,似乎想摇回铁翱的生命。
「爹死了!我爹死了!」她像在对自己说话般地朝着空气喃喃自语。
相隔一夜,昨夜娘还千叮万嘱,天气变凉了,要她盖好棉被,怎……
娘!房内不见娘的踪影?轻轻地放下怀中的父亲,铁靳满室寻找母亲。
「呃──」
布帘那儿有人!
跳过倒下的椅子,她一个箭步扯开布帘。「阿堤!」
「铁靳啊!你干嘛到我房里来?我又为何坐在这儿睡?睡得我全身酸痛,四肢伸展不开。」抓着她的肩臂,他脑子昏沉的跃身站起。「咦?我干嘛拿着刀睡觉?上头还有血耶!」转动手上的刀,他迷惑不解地偏了头。
「你──」证据确凿,事实摆在眼前,「杀人凶手。」她嘶哑着嗓音,指着他的脸大叫。
什么呀?手上握着一把刀,童仓堤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为何被她叫成凶手。
「阿堤,我爹待你不薄啊!他带着你入山找高人,医好了只剩半条命的你。他怕你离开家,干爹、干娘会孤单寂寞,狠心把我留在你家陪他们。他自作主张,应允把我嫁给你。他对你比对我好,你竟将他杀死!他哪里得罪你了?」铁靳疯也似的打着他,狂乱怒吼,「你利用我杀死我爹,欺骗我的感情,你──」
「我──」
「啪!」一个耳光赏在他脸上,五指红印马上浮现。
百口莫辩、脸颊发烫的童仓堤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痛死人的脸。「铁靳──」
「不准你叫,不准你叫我!」
「你镇定点!」
「我和你没话好说了。从今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她龇牙咧嘴,愤恨大叫,「我娘呢?你把我娘怎么了?难道你──」
「我不知道伯母到哪里去了。你听我说,我连自己怎会在他们房里都不明白呀!」箝制她想甩脱的双臂,他慌乱的辩解。
铁靳使力的推开他,夺过他手上的刀,高高举在半空中许久。「你滚!我不要再看到你了。」她痛心疾首,厉声尖吼,「从今以后再踏进这里一步,我要你死无全尸。滚!」
隔着布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静得只听闻屋外呼呼吹动的风声。
「我知道你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不会再为自己辩解,也不能。」
「我不想听,你滚!」捂着耳朵,她闭起的眼淌下泪来。
「我走,我走。我说完一句话就走。你爹的死,我真的不晓得,我完全没有印象是我杀了伯父,更不用说把伯母藏在哪里。」
童靳不语,泪却汩汩直流。
「妳要保重,我──」
她依然不吭一声。
「小心点,有危险时,要铁泰保护你,好吗?」多说无用,铁靳是不会回答他了。童仓堤哭丧着脸叮咛。
他走了!
铁靳不用张开眼睛,就明了童仓堤是真的被她赶走了。她颓丧地软了脚,木然地望着不远处的爹。
爹死了,娘失去踪影,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毁了吗?
「哈哈哈……」
竟有人在她伤心时笑得这般开怀?
她慢慢地转过头,「阿飞!」
「好久不见了,铁靳。你想不到我们两人会在这种伤心的情景下碰面吧!」
「你好了?」眼前器宇轩昂的铁飞若告诉别人以前的他是天生痴傻、异于常人,肯定无人会相信。铁靳压抑的语气中难掩内心的波动。
「好?我自始至终都好得不得了,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怎样?思绪乱、心很痛吧?」铁飞弯下腰,眼中散发妖邪之气。
「是啊!很乱、很痛。」铁靳面无表情地附和着他的话。
「既然铁翱死了,他的族长位子就由我来继承吧。」驱近铁靳时,他以足踢踢死了的铁翱。
「为什么?」
「我要,没为什么。」
他够狂、够妄。
「阿堤杀了我爹。」铁靳抬起了下颚,喃喃诉说。
铁飞蹲下身,直视她空洞呆滞的眼神。「那又如何?」她承受不了接连而来的打击,好像失了魂。「他杀你爹是受我指使。」
铁靳惊讶得无法思考,「为什么?」
铁飞猫哭耗子的为她叹气,「回想一下,你回来那一天和童仓堤在结界外碰到了谁?他对你的阿堤做了什么?」
「高长老,他抓伤了阿堤──」
「对了,高长老抓伤你的阿堤,在他体内埋下我支使他施放的活暗器,好让我随时可以操控你的阿堤。」
真相开始大白了。
第十章
「你为何要这样做?我爹娘哪里对不起你啊?」铁靳的神智突然回来了,她倏地跳起,悲愤地朝铁飞吶喊。
「不只是你爹娘对不起我,连我的爹娘和遗忘我的族人统统都对不起我。」铁飞脸上净是杀气,冷戾的大声控诉,「你们都瞧不起我,以为我是个没脑子的低能儿,从小便将我视同笨蛋的呼来喝去,没有一个是真心对我,都忘了我也和你一样是阴年阴月月圆之日出生的小孩。」
什么?阿飞和她一样是「月之子」!
从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啊!「阿飞,小时候我没有对你不好呀!你记不记得,我还每天陪你玩耍?」铁靳一步步退到敞开的门。
「你敢说没对我不好?那是谁动不动叫我小呆子?是谁动不动就指使我,要我为她做牛做马,还供她打着玩?」铁飞颈上的青筋因细数她小时的对待而浮现。
「呃──当时我才几岁,根本不懂事。更何况小呆子是喜欢你的昵称嘛!」以前的阿飞对于别人如何唤他,压根不在意,还会亲善的回以无邪的笑容,怎么长大后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算起帐来。
「喜欢?少来套交情这一套。」铁飞咄咄逼人地勒住她的领口,「大家都把你当宝,都巴望着你二十五岁那年能为族人贡献神力,连我爹娘也是。二十五岁那年,他们千求万托数位长老替我开天眼,耗时三天三夜,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每个族人都以为我智力低弱,这辈子是无法有此神力,转而将期盼全寄托在你身上。哼哼!你们怎会晓得,其实我早在二十五岁生辰前,就神智清明了。」
「你……」阿飞他装痴扮呆十余年!「这样隐瞒父母,欺骗所有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要搞懂他这么做的企图,不但制造了内哄,让爹疲于奔命,还担忧族人真会为了百年前与人类的一场争战而去报复。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要她死,甚至不惜借刀杀人,拆散她一家人。
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我要高高在上的那个位子,我要所有的族人知道,我铁飞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个没药救的白痴。我要他们明白,我铁飞是月之子,是能操控他们的一言一行,要他们生、死的月之子。」
铁飞疯狂刺耳的笑声和粗重的气息,使得被他挟持的她撇开了脸,不愿望向他。
曾几何时,阿飞的心态竟变得如此邪恶、如此偏激!
「哈哈哈!要族人注目的焦点放到我身上,首先得拉下你和你那当族长的爹,再来是怂恿全族几个意志薄弱的人,唤使他们去煽动耳根软的族人、去激起不满现状的族人和人类大战一场,等到搅得全族大乱时,我再登高一呼,带领苟活下来的慌乱族人们将所有的人类一一扑杀,天下就是我的了,他们必定会视我如神祇,不敢再轻视我了。」
他病得不轻。
他自以为比族人多了一点点的神力,就妄自尊大的想要当神。铁靳为他的行为哀伤不已。
「为了你的野心,族人死伤多人,若是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族往后不就生灵涂炭?阿飞,可曾为被你无辜害死的族人想过啊?」
「要做大事业,哪能有妇人之仁?死些人达成我要的,有何不好?」
「你──今天拚了我这条命,也要抓你到长老们面前,说出你的恶行。」
「凭你那几根针?别笑死我了。」铁飞毫不在乎的嘲讽说大话的她。
妄自尊大的阿飞啊!铁靳半掩眼睑,无惧于纤细的颈项被他勒住,乐陶陶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
「就你能笑,我不能笑?」铁靳忽地将暗藏在掌心的金针刺入他抓住襟口的手。「我的金针可是很好用的,像现在你不就松了手?」敢取笑她的针,她就让他尝尝它的厉害。
手背上的一点殷红令铁飞眯了双眸。
「阿飞,百密都会有一疏,你万万料想不到,在你酝酿的阴谋里会有失策吧!」她为他的狂妄、贪婪感到伤心。
她的眼神变了!没了方才痛失至亲的苦,变得如此镇定,令他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阿堤杀了我爹、我娘失踪,我竟还笑得出来?」
是的,太不合常理了!铁飞确认般的环顾四周,鼻子所闻的腥臭、眼睛所见的红褐,还有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铁翱,在在说明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她为何不受影响?
「你妄想躲在暗处操纵无辜不知情的族人,制造乱象、滥杀无辜,这些天地难容的手段,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吗?错了。」
错了?她愈说,铁飞愈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从你自以为是的想支配所有长老开始,就是你露出马脚的时候了。」
她指的是他以念力操控长老开的那个会?
「你若以为族中能当上长老的人都是你随心所欲可以支使的对象,那他们好几十年的修为不就白费了?」
她说了这么多,是何用意?铁飞焦躁的退了几步,想从挡着门的她身边一走了之。反正他已毁掉她的家,剩她一人,起不了作用的。
突然,铁靳手上的金针不留情的攻刺他的双目,逼他退回原位。「我还没说完你就要走,那可不行。」
「妳──」
「爹在你露出破绽时,还想让你有悔改的机会;没想到你不悔改也就罢了,竟狠毒的对被你控制的高长老下重手。」
他们全都知道了?铁飞大惊失色。
「爹,地上冰冷,不要躺太久才好喔!」
铁靳在叫谁?!铁飞不能相信的旋过身子,刚好看见铁翱由地上爬起。
铁翱没死!
铁飞恐惧地退到窗旁。
「我爹哪会那么容易让你害死。」她冷冷一笑,「阿堤,可以出来了。」
连……一侧首,铁飞自觉大势已去。
「娘,靳儿帮你。」
床上有暗格,铁抒净正从中走了出来。
铁翱没死、童仓堤未走,所以铁抒净的出现,他并没有多大的讶异。
「这一场戏,你在暗处可看得过瘾?」铁靳地询问。
他们都是在演戏!
为了骗他出来,他们一干人连手耍计!铁飞原先的狂傲消散了,留下的是满心的不甘与羞愤。
「你很有头脑,暗地里将我爹和所有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借他人之力想置我于死地。可惜的是,过多自信害你功亏一篑了。你留在阿堤身上的活暗器,早在开会后隔一天,我们从你家回来后,在何老、文老、翁老三大元老的帮助下,花了两天拔除了。」
「哈哈哈……」输了,全盘皆输了!铁飞突然大笑起来,「你们好,太好了,撒下网让我自动闯入,好来个瓮中捉鳖。你们都欺负我……哈哈哈……」
「阿飞,没有人愿意见你走上歧途,怪只怪你的心一开始就太偏执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爹会为你在长老们面前说情,不要一错再错。」铁靳殷殷劝导他,盼他不要有做困兽之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