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别说这么多。做不做一句话?」
殷伯踌躇。「二当家,您的吩咐,小的万死不辞,只是这件事……这件事……」
「是吗?那好吧,就当我没提过。」喝了口茶,方毓又再开口:「对了,你那一家子我让锦川带着出去玩,一年半载之内是不会回来了。你就安心在寒松堡待着,也不用回去看他们了。放心,锦川那儿我交代好了,他会好好『照顾』你家人的。」
言下之意,清楚明白。
殷伯大惊,连忙跪了下来:「二当家,求你高抬贵手……」
「你下去吧。」方毓似是不愿多谈。
殷伯无计可施,只得屈服。「小的明白了,绝对不负二当家所托。」
方毓这才笑开:「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
「那我的家人……」殷伯只剩一事请求。
「我保证他们衣食无缺。」方毓拿了几封信交给他。「动手那天,把这几封信带在身上。」
「是。小的告退了。请二当家务必信守承诺,善待我的家人。」他离去的脚步有多沉重,方毓不会明白;为了家人不得已牺牲柳小姐的无奈,方毓不会理会。
救命恩人哪,他不怨,只是,怎么对得起柳小姐啊……
就是死一万次,也难抵今日之罪孽了……
***
一早,夜宇不知为何老觉得心绪不宁,眼皮直跳。他出门前去看过妍儿,确定她一切安好,还特地交代殷伯照看她吃药,理应不会出乱子才对。所幸傍晚回到寒松堡,压根儿没发生半点事,晚饭後和三位当家商量事情,直到结束也都风平浪静,倒是累得他整天精神恍惚。
唉!也许连日来太过紧绷,该去小酌几杯放松一下了。
「尹公子,你没事吧?怎么心不在焉的?」田哲辅关心地问道。他很欣赏这小伙子,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以前没见他这一般闪神过。
「没什么。」真说出来,怕不被三位当家笑掉大牙。
「我瞧你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吧,夜宇。」罗清可不希望他为了寒松堡的事累坏身子。
方毓这时从里面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後心中暗欢喜,这正是他想利用的话题,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才不显突兀,田老二却正好替他兜上了。
「你们两位就别担心了。我瞧尹公子不是精神不清,而是想着那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没瞧见他一步快过一步地要往客院去吗?」
田哲辅不以为然:「尹公子,我说你几句你可别怪我倚老卖老。红颜祸水,她到底是六王爷那儿的人,你可得千万小心,别着了她的道。」
夜宇微叹。「放心,她不会的。」难道他的心绪不宁是为这番?
「是啊,不然柳姑娘怎么肯费心医我呢?」罗清也帮她说话。
方毓讽道:「她爹派人来下的毒她自然会解,顺便卖个人情使我们对她疏於提防,她何乐而不为?」
夜宇暗怒,锐眼射向方毓:「二当家,凡事要说理的,如果你没有证据,希望你不要任意诋毁她。」
罗清怕他们愈说愈僵,遂出声圆场:「好了,别为了这事伤和气,都回去休息吧。」
方毓哪肯放弃这大好机会,他的苦心安排就看今晚了。「不如,我们都去看看柳姑娘吧!尹公子为美色所迷,以致看不清真相,我们旁观者清,试探试探就知道柳姑娘是不是真像尹公子说的那样值得信赖。」
夜宇本来想反对,因为此举必定会使妍儿不开心。但算了,他更想堵住二当家的口,让他没机会再借题发挥。
没想到的是,转进客院,迎接他的竟是他宁愿瞎了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殷伯倒在血泊之中,而一旁未能来得及离去的凶手竟是——
妍儿。
***
刚刚宇哥来看过她,走的时候要她再多睡会儿,并且一定要记得吃饭吃药。当时她是一口答应,可现在了无睡意呀,又闷得发慌。
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心口有些闷,整个人显得烦躁不安。可刚刚宇哥来时神色不对,大概是被清波玉璧的事困扰着,她就没提自己这奇怪的感觉,不想拿这小事让宇哥烦心。
晚饭送来了,她也没胃口吃,想倒杯茶来喝,却下小心摔破杯子。
妍儿心头一紧,希望这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弯下身子收拾,偏偏又不小心让碎片割伤了手,情绪更是糟到极点。
难道是宇哥出事了吗?
妍儿一心急,就想出去找人,可没想到一开门,就见殷伯在她门外徘徊;殷伯忽然见她开门出来也是一怔。
妍儿没注意他不自然的表情,急急问道:「殷伯,你知不知道宇哥回来了没有?」
殷伯回避她的眼神。「回来了,现在正和三位当家商量事情。」
妍儿安心。「那就好。我刚刚不知怎么搞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才会担心宇哥……会不会出事。」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殷伯暗叹。柳小姐……他殷伯是注定对她不起了……
妍儿这才发现殷伯神色有异。「怎么了?你本来有事找我吗,殷伯?」差点忘了方才殷伯在她门外徘徊的事。
「我……」
妍儿微笑:「有事就说嘛,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殷伯听了这话,竟红了眼眶,双腿一软就向妍儿跪下,不停地叩头。
妍儿吓得忙将他扶起,拒绝受他如此大礼。
「别这样,殷伯。」看来殷伯的困难定是十分棘手了。「有事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你的,怎么就跪下了呢?想当初瑛瑚被擒,全寒松堡上下都不信我,只有你待我始终如一,这份情我记在心上了,现在有机会让我报答你,你还和我见外……」
大小姐要是知道他今日这般陷害於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唉,不知大小姐现在是否安好……殷伯在心里哀叹。
「殷伯,你说话呀……」
良久,殷伯终於抬头看她,眼中泛着泪光,充满浓浓的歉意。「柳小姐,我对不起你。」
妍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再问,殷伯却塞给她一把匕首,抓起她的手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窝!
妍儿大骇,心里有点明白,却又不愿相信殷伯会这样害她,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殷伯……」
殷伯不支倒地,涌出的大量鲜血也沾了妍儿一身。
「柳小姐……它日在九泉之下,我也……我也无颜见你。盼你体谅我身不由己……的苦衷……」语毕,就断了气息。
妍儿呆坐在地,不意外在此时听见进入客院的脚步声。
***
「贱人!露出本性了吧!」田哲辅首先破口大骂。在附近的弟兄听到声音,都往客院而来。
「大当家、尹公子,事实俱在,你们别再说我找她麻烦。」方毓很满意自己一手策画出来的局面。
夜宇早在踏进客院的第一步就惊得说不出话来。若他冷静下来,就能察觉此事巧得不可思议,怎么方毓哪天不说要来,他一来妍儿就出事?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容不得他另作思考,情绪大受刺激。
妍儿真的背叛了他!
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他!
「为什么杀人?」夜宇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有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对妍儿说话的一天。
妍儿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不语,只是摇着头。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她了,既然已经定了她的罪,她多说无益。这也不能怪他,试问有谁会相信是殷伯特地到她跟前自杀,再嫁祸给她?
她只是不懂呵,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处心积虑地陷害她?就因为她是六王爷的女儿?而她甚至连幕後主使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想必也是那人擒定瑛瑚的吧……
「咦!殷伯的衣襟里有两封信!」方毓故作不经意状,上前取了交给罗清。
罗清看了大怒:「原来真是你串通六王爷绑走瑛瑚!你别再说我们冤枉了你,这笔迹我认得,和当初六王爷送来的拜帖一模一样!」
田哲辅瞪着她:「殷伯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就杀他灭口,是不是?」
夜宇接过罗清手中的信,看完後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她和六王爷有接触,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如方毓所说的为她美色所迷!
「你还有什么话说?」把信丢在她面前。
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把信捡起来看了一遍,哦,原来如此。要陷害她的人也算用心良苦了,连六王爷的信都能弄到手。
「我……无话可说。」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她和宇哥终究是没有未来吗?她好不甘心,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见她毫无悔意,夜宇悲忿莫名,他没想到他一直呵护在掌心的珍宝竟是如此的包藏祸心。罢了罢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就让她走吧!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需给寒松堡一个交代。
夜宇武装起自己的情绪,否则难保自己不会为她苍白得摇摇欲坠的模样心软。
「我一直护着你,但你太让我失望了。事到如今,我不希望别人再说我循私。你起来,接我一掌,避不避得过,就看你造化。」
方毓变了脸色,他见识过尹夜宇的武功,小郡主无论如何也避不了他一掌的。
他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让尹夜宇起了杀意。
「尹公子,再怎么说她也是朝廷郡主,杀了她会有麻烦的。」
其实夜宇怎么舍得伤害妍儿?即使她如此伤他在先。他会这么说,是笃定妍儿用无痕步能避开他一掌,旁人还道他真起了杀意。现在有了二当家这句话,他等会儿更有台阶下了,免得众人说他是故意放她走。
因为夜宇知道妍儿定能闪避得过,所以他并没有手下留情,用足了十成掌力。一出手,却见妍儿闭目待死,夜宇一惊,忙收手劲已然不及,有三成的掌力结实地打中她右肩。
妍儿「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夜宇在她倒下前扶住她的身子。
「你……」为什么不躲?
妍儿重回熟悉的怀抱,凄凄切切地看着他。「反正是要离开你了,不如死了乾脆……」
「那为什么要背叛我?」她该知道,是她的背叛造成他们的分离。
「如果……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不信呢?」
夜宇摇摇头,「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妍儿挣脱他的怀抱,虽然早知会是这个答案,但闻言仍不免心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罗清伸手拉她:「跟我到城西别馆,我要用你换瑛瑚回来。」这已经是对她最宽容的处置了。
方毓连忙请缨:「大当家,还是我去吧。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见了六王爷若一言不和,我怕他会对瑛瑚不利。」
罗清想想,有道理。「好,那就麻烦你了。」
方毓才要拉她,妍儿却闪身避开。「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等一下。」夜宇出声留住她。
妍儿回头,心里重燃一丝期盼。但夜宇接下来的话却把她打入地狱,让她真正伤透了心。
「你终究不是我的青莲,而太珍贵的牡丹我栽种不起。」夜宇冷眼看着她。「郡主,尹某一介平民,万万不敢高攀,你我自功订下的婚约就此乍罢吧,我会找到真正属於我的青莲。」
妍儿含泪望着他,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青莲伴君子,牡丹归王侯」,这是宇哥教她念过的两句诗。
是吗?宇哥?你把妍儿比做牡丹,那你要谁做你的青莲?忆初吗?你会去把她追回来吗?
垂下眼睫,成串泪珠无声地落下。她以为她不会哭了,刚才百口莫辩时她不也没掉半滴泪?可是,可是,宇哥不要她了呀……妍儿心头一酸,热泪迸流,一时牵动内息又呕了一把血。
「妍儿……」夜宇见她如此,心中大痛。
勉力支撑着随时会倒下的身子,妍儿走到夜字面前,拿下手上的玉镯交还给他。
「好……就当我们没订过亲吧,这个玉镯……我不配拥有了,等你找到你的青莲……再为她戴上吧……」
不住落下的泪水滴在玉镯上、夜宇掌上,没人察觉夜宇的手竟微微颤抖。
妍儿拉近他,在他颊上印上一吻……
「这些年的恩情,只有来生再报……」说完旋即推开他飞身离去,忘了方毓正等着她去城西别馆救人。
「还不快追!」罗清不想就此丧失救回瑛瑚的机会。
夜宇挥手阻止。「你们追不上她的。」
众人也讶异那娇滴滴的姑娘会有这样好的轻功,何况此刻她伤得不轻哪!
方毓也不担心,反正那丫头走投无路,自然会回到六王爷身边,这件差事总算办完。
这回可有得赏了。方毓心想。
第七章
躺在床上,夜宇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彷佛一颗心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这些年的恩情,只有来生再报……
只有来生再报……
不要!
为什么要来生?
他不要,他只要妍儿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要背叛他?
妍儿,为什么?
夜宇痛苦得不能自己,却又忍不住担心妍儿的安危。她伤得那么重支撑得住吗?外头有没有人接应她?那梁书远会不会珍惜她,同他这般疼她宠她?
想到妍儿可能会倚在他怀里,对他笑、向他撒娇、嫁给他陪他一辈子,他就痛苦得恨不得杀了梁书远泄忿。
妍儿呢?可会想他?可会有他这般的心痛与不舍?他从来没怀疑过妍儿的心意,但过了今晚,他不敢肯定了,柔顺如她都能狠心杀了殷伯,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夜宇头痛欲裂,脑中的问号不断增加,他假设各种可能性为妍儿脱罪,但卡在她出手杀人及六王爷的信,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立。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不信呢?
是啊,信不信呢?人会不会不是妍儿杀的?可是怎么可能?她满身是血地在屍体旁边,见他们来也没半句辩解,等於直承其事,怎么可能凶手还另有其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妍儿离开他,回到她父亲身边;那么瑛瑚被擒、殷伯被杀就合理化了,但这却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答案。为什么?妍儿,为什么……
***
妍儿负伤离开寒松堡,却不知何处可容她栖身,宇哥的决绝令她痛彻心扉,提着的一口气顺不过来,软倒在地几欲晕去。
一直以来,有宇哥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属。
她从没想过会有和宇哥分离的一天。
儿时至今的想望依恋,如今已支离破碎;原本以为固若金汤的城堡,竟如此不堪一击。
天下之大呵,她却无处可去……
娘啊,您又何苦让妍儿回来定这一遭?
真该那日就带了妍儿定呀,至少免去今日这场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