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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情 page 7 作者:颜净

  “是。”宫女再度行礼后,才缓步离开。

  她呆然地随着宫女移动视线,而后又看着铭徽向此处移动。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湖光水色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封姑娘,好久未见了。”铭徽朝着她自在一笑,从容不迫地先行坐下。“我吩咐人准备了些瓜果糕点,等会儿就会送来。”

  说完,铭徽脸上仍带着笑,只是看着君印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我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找我,但请直说无妨。”君印的口吻依然一如既往,“先喝茶吧,这是我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的好茶。”铭徽仍旧没有开口的打算。

  君印无奈,只好端起茶来,缓缓就口。入口时的苦涩,令君印不禁皱起眉来,几乎吐出,却又不想辜负铭徽的一番好意,她闭起眸子硬是喝了下去。茶方入腹,喉间即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甘甜。

  “好喝吗?这茶是盅好茶,但是世间少有人能忍着喝了,往往错过了真正的好茶。”铭徽的语调平静依然,眸中却闪现着一种祈盼。”昕岑就像这盅茶,你若不喝下,怎知他的甘甜芬美?”

  “将要出家的人,哪有资格喝这盅茶。”说着她将茶杯放回原位,语气带着微微的苦涩。她在定国庵过得好好的,为什么昕岑就要来打扰她的平静安和,只因他是帝王,就可为所欲为吗?只要他喜欢,全族人的性命亦不算什么!思及此,心底不禁泛上愤怒的思绪。

  “你让昕岑改变了很多。他刚登基时真是个冷酷邪恶的邪龙,甚至曾因故牵连诛杀了数百名官员,可是打从遇见你以后,他再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就连之前有人当朝要他杀了你以示天下,他也只是砸了一张椅子就罢。”铭徽没有察觉君印的想法,温柔地述道。

  从铭徽淡然的笑容中不难想像,若是以往的昕岑,这椿事可不是只砸一张龙椅可以解决的!

  而君印却只是笑了笑,眼眸染上了伤愁,低声道:“我小时候是个活泼的孩子,常常跑到湖边钓鱼,玩得一身都是泥沙才回家,有一天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送到定国庵。等我再大些时才知道,我的父母、亲人全被皇上下旨诛杀了,而我要在定国庵中,用尽一生为他们偿债。我这一生的结局,早已被人决定好了,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君印强自压抑激动后的神情,语气奇异地含着冷绝。

  闻言,铭徽忽地将君印的名字和她的身世联想在一起,脑海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在湖畔飞舞的身影。封君印!他怎么没和记忆中的那个形影联想在一起呢?她就是当年住在这座宫中的印儿啊!

  “你……”铭徽惊愕地注视着她的面容,试着找寻当年的影子。

  当年封家被诛九族时,父皇对他绝口不提,所以还来不及得到消息保护她,君印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几番打听她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总是模棱两可,没有确切回音。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七年来,她一直好好的在定国庵。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小郡主了。我没有当年的天真,只是多了恨和悲伤,”君印知道他已想起从前的往事,淡然地说道。

  怎么可能不恨呢?当年只为了皇上的一句话,她全族六百多人全死于非命。入了庵后,更有人时时告诫,一切的错都要由她来偿还。如果没有师太的百般照顾,只怕她的心已被仇恨吞没。

  “君印……”铭徽摇摇头,无言以对。

  “我和昕岑是两个世界的人,昕岑不是我所能……”她方要继续,就被铭徽给打断。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昕岑对你情有独钟了,或许你们天生就该是一对。”铭徽想起当年经过,猛地出声。“当年父王接你进宫长住的理由,表面上是因为宫中人稀少,加上昕岑长住离宫。其实是因为相士说你的八字和昕岑相合,父皇有意将你配给昕岑。”

  君印猛地抬头,当年先皇为何会有这种心思?

  “父皇是个迷信的人,因为相士说跟昕岑命中克父,所以他将昕岑送往离宫长住,从不许昕岑回宫。但昕岑的资质聪颖,可脾气暴戾缺乏仁德之心,父皇对他又爱又恨。但当他想要立昕岑为皇嗣,接他回宫时,长期缺乏关爱的昕岑已经恨他入骨,不肯接受了。

  “昕岑一直恨着父皇和每一个人,但父皇晚年是真的想补偿昕岑,于是当相士说你和昕岑八字相合时,他毫不考虑地将你接进宫中,更封你为二品郡主,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安慰昕岑的心。”

  或许是因为昕岑的缘故,父皇才舍不得杀了君印,答应让她待在定国庵吧!铭徽又暗想。

  见君印没反应,铭徽续道:“昕岑其实不如你想像中的暴戾,若你肯真心待他,他定会视你如珍宝。”

  君印没有答话,她的思路已经被铭徽的话给搅得纷乱,再也理不出头绪,只是心中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师太一直说她情业太重,无法出家,原来她……想到这里,她忽地摇头叹息,自嘲地笑开。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我仍是待罪之身,永远无法改变。”她看向铭徽的眸子染着水气,无助的水液几欲掉出。

  “昕岑的心底一直有伤痕。我知道你并非不爱他,所以我求求你,安慰昕岑的心。你的心中不也有伤痕?难道你不觉得只有在昕岑身边才会安心吗?”铭徽不理会君印的话,坚定地说道。他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彼此需要,相互吸引。

  “我和昕岑是不可能的,他身为九五之尊,怎么能和一介平民相守?”君印不懂铭徽为何忽然那么不讲理。

  铭徽以满是自信的神气说道:“天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君王功绩卓越,就可以自己选择妻子,没有限制一定要是官宦出身,依昕岑的能力,这根本不是问题。”铭徽看着君印呆然的面容,轻轻地笑了,只是笑容中有着掩不住的伤感。

  “就算我求你吧,君印,昕岑既有能力使百官无法开口拒绝他迎娶你为皇后,你又何必坚持要出家为尼?”他不能理解昕岑对她这么好,她还想要求什么。

  君印猛地抬头。“那我的想法呢?他有没有考虑我的处境?是否一句他爱我,我就该哭着点头,感动得答应他所思所想的一切?打从那日起,这座宫殿早就没有我容身之处,你又何必强逼我。”

  君印委屈地落下泪来,本该大声激动的控诉,全溶解在泪水之中。她知道昕岑的伤比她更深,但她又何尝好受?!只是他不知道君印口中的“那日”,究竟是指两人在小庙中之日,抑或是当年她被带到定国庵的瞬间?

  ※  ※  ※  ※  ※

  “你怕他吗?”

  问话的同时,铭徽的眸中带着点期望,事情或许尚有转机。

  “怎么可能不怕?他甚至说如果他再犯,要我杀了他。让我犯了色戒后,又让我犯杀戒吗?”君印的口吻中没有嘲讽,只有伤悲。

  “昕岑不会再伤害你,这点我能保证。”铭徽急急地帮着昕岑申辩。

  “伤害已经造成了,我无法否定它的发生,我更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且我仍……”君印软弱无力的声音,道出她心中无尽的悲哀。

  “君印……”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在对上那双决绝的眸子那瞬间,却只能叹息。

  “放我回定国庵,只有在那里,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静。”

  “我不能,不能……”铭徽摇着头,声音中含着无奈。

  他本是要来劝君印安心留在宫中,接受昕岑对她的感情,谁知……他竟也觉得让君印回定国庵对谁都好。

  “昕岑对我只是一时的迷惘,总有一天他会理解的。情爱皆是虚空,我不走,他永远都不会懂的。”君印皱紧眉头,眉间有着浓浓的哀愁。

  “那你呢,你难道不希求身为女人的幸福吗?”

  “早在走入定国庵的刹那间,我就不是女人了。在神佛面前,没有男女之分,众生皆然。”君印一字字地说着,茫然得仿佛在背诵一篇文章。

  铭徽知她心意已决,再留在宫中,只会让她和昕岑受伤更多。何况他相信君印并非不爱昕岑,这一剂猛药,说不定正好能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好吧,我帮你。”铭徽一闭眸口咬紧牙关道。

  没料到铭徽会应允,君印须臾间只能呆楞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对了,你认得张力恒吗?”

  “认得,他是爹以前的好友,每隔一阵子就会来庵中看我。但是师太从不让我见他,说是我向佛之心已弱,别再和世俗之人有所牵扯。”君印话中大有对张力恒敬重之意。

  当年封家被灭,从前自称是爹好友的,避得一个也不剩,只有他一路护她到定国庵,得到师太点头收留后,才安心的离去。每隔一阵子又会到庵中探探她的近况,虽然总是见不到她,他却仍不灰心。京城到庵中虽不远却也不近,他身为尚书令工作亦十分繁重,却仍为当年和封安邦相交一场,一直看顾着她。

  “那好办,我准备好了,就来通知你。”铭徽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周详的计划。

  次日早朝后,铭徽趁着张力恒尚未走远,急步追上了他。

  “张大人,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张力恒只是冷冷地睨了铭徽一眼,他仍在为那日早朝的事感到不悦。

  “不知明王爷有什么事?老夫今日和……”张力恒正想开口推说有约不能相陪。

  “是和封姑娘有关的事。”不等他说完,铭徽即低声道出来意。

  张力恒挑高眉,似乎对这事有了极大的兴趣。

  “我先说清楚,无论你怎么说,封君印都该回到定国庵,这也是先帝的意思。“张力恒仍对铭徽怀有戒心。

  “我也同意您的意思。”铭徽说得轻声,却十分坚定。

  他见张力恒没再接腔,知他已同意一谈,便续道:“我在家中设了酒席,请您……”

  “不用了,在这儿谈吧!”

  “反正我们的话,也没人敢传到皇上耳中。”张力恒安稳地说道。

  的确,现在的昕岑相当的不得人心,铭徽无奈地微微笑了下。

  “我知道有条密道能从寝宫直通宫外,只要你帮我拖住昕岑两个时辰,我就能将君印带出宫,并以快马送她回定国庵中。到了定国庵,就算昕岑再怎么样,也要敬方圆师太三分。”

  “你知道君印的身世了?”张力恒一下子就猜出他和君印已经谈过话了。

  “知道归知道,我虽答应帮助君印回到定国庵,但我的本意仍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开花结果。”铭徽缓和地道。

  “那你也该知道,如果君印不在十六岁成年前出家为尼,那她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话,你又何必帮她呢?”张力恒声声震入地向铭徽威吓道,脸上无一丝表情。

  “我相信昕岑的能力,绝对能更改父皇的命令,而使百官无话可说。”

  张力恒沉默了,昕岑是他看大的,他自然知道昕岑有几分重量,要使百官不敢开口反对,现在的昕岑能力就已经足够。

  见他不语,铭徽续道:“有些时候两人距离太近了反而看不清,如果静候一段时间,反而能得到清楚的结果。”铭徽笑着,他相当相信他的看人眼光,他们之间必定会有美满的结局。

  “今夜吗?”张力恒叹了口气,心下也同意铭徽的判断。

  “麻烦您老了,我送回君印,必定赶回来为您说情。”他俩都知道就算能拖住昕岑两个时辰,也无法隐瞒事实真相。

  “老夫自有打算。”铭徽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张力恒转身即走。

  ※  ※  ※  ※  ※

  入夜时分,君印依照铭徽的指示,遣走了寝宫中所有的宫女,以她想早些休息为由,留下她一人,独自坐在黑台中。

  她静跪在地板上,喃念着自幼念惯的经文,祈求佛祖让她顺利离开。

  就要走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没有悲伤,却也没有喜悦,只有一丝微微的抽痛,在胸口抽搐着,痛得全无来由。

  但无论她怎么想,天一亮,她就身在定国庵了。

  思绪至此,她轻轻地扬起笑,柔和温润一如月光,双眼却不自觉地染了几分愁。她终究是忘不了他……

  她拿起那柄匕首,再三地翻看着。入手的温度。没有金质特有的冷冰,反而温然暖和,仿佛有着他的温度。

  她知道昕岑其实是爱惜她的,因为那日之后,她虽无法反抗地仍住在寝宫中,昕岑却意外地搬到御书房去。虽不与她同寝,可他却仍日日到寝宫来看她,甚至为了她,三餐几乎跟着吃素,但她却再也不曾在他面前笑过哭过。

  怠着,泪无声地滴落。她,真能离得开昕岑吗?

  第六章

  “君印,君印,你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铭徽担忧的声音,她才发现,她竟倒在地板上。

  君印抬头,眸中满溢着迷惘。“要回去了吗?”

  要回去了吗?回去永远都会接纳她的神佛身边、回到那片能让她心神平静的山林?

  “你怎么了?”铭微不顾君印的问题,看着她缺乏神采的眸子,他只忧心君印的情况。

  “没事,回去了,就没事了。”君印虚幻地笑了开,从容地从地板上爬起。

  “走吧!”她拍拍尘土,看着铭徽。

  而铭徽却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君印的举止,试想从她的和平中找出方才的激动。

  “不向这里告别?”铭徽终从她眸底看出一丝的依恋。

  见铭徽没有走的意思,她仅是苦笑了下,犹豫了片刻,才从怀中拿出一柄匕首,再三翻看后,才将它静置在冰凉的地板上,和方才的泪水依伴着。她爱恋昕岑的心绪,似也一并留在这儿了。

  “走吧!”再抬眸,君印再没有依恋。

  她已下了决心,就不会更改,再不会更改了。

  ※  ※  ※  ※  ※

  昕岑不耐烦地瞪视着他身前,正滔滔不绝发表言论的张力恒。打从他在御书房用过晚膳后,张力恒就出现在昕岑身前,现在都己过了两个时辰了,他似乎还是没有停止的打算。

  听着那些看似紧急实则无关紧要的事件,他心中的疑惑益发增大。

  “夜已深了,你再不回去,明天早朝起得来吗?”毕竟仍尊他为师,昕岑的口吻并未太强硬。只是多了怀疑和烦躁。

  “皇上。老臣所奏乃是当务之急,希望皇上……”

  听到这里,昕岑已然察觉事情不对,再一细想,他不禁想起那日在朝堂上张力恒的反常。

  “是谁跟你联手想带走君印的?”他声色俱厉地瞪着张力恒看,希望是他猜错。

  “皇上怎么会想到……”听他一说,张力恒不免心一惊,谁知就这个小小的举动,昕岑就明白他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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