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丫头!”她低斥一声,伸手用力敲了下紫儿的头。“你明知我对子英哥的感情,还故意取笑我,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不敢教训你是吗?”责骂中带着浓浓的庞爱,她到底还是很疼这唯一的妹妹。
“哇!原来你伪装的功夫这么厉害,明明是只母老虎,却装得像只温驯的小猫,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连我也差点被你骗了。”紫儿揉着发疼的头,嘟嘴抱怨,心中却为心澄的改变感到高兴。“还是子英哥聪明,在你原形毕露之前逃之夭夭,免得被你逮个正着,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心澄闻言脸色一沉,自卑地道:“你说得没错,子英哥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我这孱弱的身子,只会替他带来麻烦。好在有了你这一番话,没让我继续沉迷下去,否则终将造成不幸,而我也会走得不安心。”不祥之语震得紫儿脸色大变,一颗心惴惴不安,怎么也无法平息。
“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老说些不吉祥的话,把我也搞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寒。”紫儿略定定神,面有愠色地责怪。
“你别生气,姐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说岔了话、失了分寸,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心澄讨好地拉拉她的衣袖,态度小心翼翼,生怕又惹她不高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紫儿杏眼一瞪,怒不可遏地娇喝道:“才说你有些长进,不过一会儿工夫又破了功,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她将衣袖一甩,一个旋身又坐回椅子,英气十足的脸上有着气恼、怨怼和一些些的莫可奈何。
心澄被她这么一怒吼,吓得全身发麻、四肢无力,加上玄冰掌的毒性蠢蠢欲动,更是让她难以负荷,双脚一软便昏倒在紫儿面前。
“姐!你怎么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告诉你呢!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子英哥从西夏回来了!”紫儿惊慌失措地跪在心澄身边,连声呼唤道。
然而心澄依然昏迷不醒,全身如死尸般僵硬。
紫儿毕竟只是个十二岁大的小女孩,任她平时再大胆,一旦事关心澄,仍然不免害怕得眼泪直流。
“姐,你回答我!回答我啊!”摇着心澄愈发冰冷的身体,紫儿猛地一惊,连忙起身往房外冲去。“娘!姐姐昏倒了,您快来啊!”
她边跑边叫、边叫边摔跌,横冲直撞的狠劲,将闻风而至的仆役统统撞倒,直到沈蕊从后堂匆忙赶来,气血攻心下的她这才叫了声“娘”,便昏倒在沈蕊怀里。
※ ※ ※
心澄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全身光溜溜地躺在木盆里,再抬眼一看,母亲也一如往昔般,面色凝重地坐在离她不远的椅上,她心下便已明白三分。
从小,她总以为自个身子弱,骨寒气虚,才要定时以龙延草沐浴,养以气神,达到内外兼修的目的。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她愈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否则她怎会在内力精进的同时,却又感到生命力的流逝,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昏倒的次数也增加了。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孔,她决定找出真相,就算要死,她也要当个明白鬼。
“娘,我又昏倒了是吗?”披上单衣,她缓步走到母亲面前,娇艳的脸庞虽不如先前苍白,但形昏色浊,精、气、神俱损,显然时日无多。
沈蕊沉重地点下了头,起身走到窗前,仰头凝望皎洁的月轮好一会儿之后,轻叹道:“再三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娘真的好舍不得你,但天命难违,如果老天爷真要带走你,娘只希望你能走得安稳。”
早有心理准备的心澄初闻此言虽感错愕,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娘,所谓福寿康宁,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既是命中注定,女儿自当坦然接受,但终必有因,女儿希望娘能告知实情,纵然自此西去,亦无怨无尤。”
“唉,这件事瞒了你十五年,是该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沈蕊凄然一笑,背对着女儿缓缓道出隐藏了十五年的恩怨情仇——
“香兰郡主乃明王爷的亲妹妹,自小深受兄长及皇室中人的宠爱,养成她极度刁钻的个性。七岁那年,因太后关系,她入神炙宫习武,十五岁学成回京,自此纵横京城,俨然一方霸主的姿态。而明王爷为人张狂、居心难测,见妹如此,不但不加以阻止,还任其为所欲为,助长她的气焰。两年后,明王爷为壮大实力,假借比武招亲之名广结人才,擂台之上,凡武艺胜过香兰郡主者得以入赘明王府,美人、权位兼得。结果半个多月下来,无一人胜出,香兰郡主一怒之下欲拆擂台,以泄心头之恨。当时你爹正为了缉拿采花大盗入京,没想到却误打误撞上了擂台,并在十招之内将香兰郡主制伏。不知是天降横祸,抑或因缘巧合,好胜倔强的香兰郡主竟对你爹一见钟情,从此不肯罢休。
“为了得到你爹,她百般设法讨他欢心,可是你爹那时已和娘互许终身,怎么也不可能再接受她的感情。在自觉受辱的情况下,香兰郡主竟另生诡计,转而指控你爹始乱终弃,借此向他逼婚。太后听闻此事,立刻传他们两人进宫询问,你爹对此自是气愤难当,直指香兰郡主不知廉耻,不料香兰郡主却以怀了你爹的骨肉为由,请太后主持公道。太后信以为真,当下便决定了他们的婚事,你爹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屈服。待离开慈宁宫之后,他立刻前往漠北找他的拜把兄弟,也就是神炙宫主木展风处理此事。木展风与香兰郡主同门八载,深知其性,加上太后又是他的亲姑姑,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所以婚事终于在木展风入京干旋后顺利解决。当时娘和家人住在江南,对京里的事根本一无所知,加上你爹为了保护娘刻意隐瞒事实,别说神炙宫那伙人我一个也没见过,连木展风都是在你出生时我才得以见他的庐山真面目。”沈蕊苦笑一声,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可悲。
“香兰郡主逼婚的事情顺利解决后三个月,娘和你爹正式拜堂完婚,沉浸在喜悦中的我,怎么也没料到香兰郡主会因爱生恨而大闹礼堂,并试图杀我。到此我才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碍于她的郡主身份,只得按捺下来。之后她虽三番两次上门挑衅,甚至出手伤人,娘也只能百般忍耐,没想到姑息的结果,竟让她凶残的对你下手……”长期的压抑和对女儿深切的歉意,让沈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深深吸了口气后,她才以原本清亮的嗓音继续说道:“玄冰掌乃神炙宫独门绝学,向来只传掌门人,香兰郡主如何习得不得而知,但她多次以此杀人却是事实,娘就是在临盆之际吃了她一掌,才导致你一出生便身中寒毒。本以为你终将无法存活,没想到木大哥却以一株龙延草将你自鬼门关救了回来。然而此药草只能暂时保住你的性命,却无法彻底化解玄冰掌的毒性,除非木大哥能在你十五岁生辰之前找到解药,或者……”
心澄满怀希望截口道:“或者如何?难道还有其他解毒方法?”蝼蚁尚且偷生,她虽表现得淡然,仍不免对生命抱着一丝希望。
沈蕊点头。“只要有人肯吸收你体内的寒毒,你就能不药而愈。可是你长期浸泡龙延草,造成内力与武功极端差距的奇异现象,既属奇异,想要找到和你一样拥有百年内力,又愿意以自身性命替你解毒者谈何容易,除了……”她突然停住不说,转过身来望着女儿半晌,神情复杂,像是难以启口。
除了木展风,没有人可以办得到,但她和平哥欠他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能自私的接受他的牺牲。
心澄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心寒之余仍体贴的不愿让母亲难过。
“娘,女儿再不济,毕竟是你和爹的亲骨肉,只要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况且我已多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我所得到的关爱比任何人都多,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反观香兰郡主虽生在帝王之家,却因看不透情,不懂得成人之美,成为仇恨的奴隶,终日郁郁寡欢,这种人生即使让她拥有了全天下,她何乐之有?恐怕还不如寻常百姓幸福。”她好声相劝,淡然的态度像是看破一切,其实不过是在自我宽慰罢了。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她对子英的心意,也和香兰郡主一样看不破也放不下,一样在作茧自缚。
“傻孩子!”沈蕊轻责一声,无可自抑的将女儿紧紧拥在怀里,沉积多时的泪水随着女儿温柔的安慰声纷纷坠落。沉浸在悲痛中的两人,没有发现微合的门外站着一个小身影,在听到她们的对话之后,一脸悲愤地往梁家堡急奔而去。
在她离去后不久,黑暗中闪出一道人影,狰狞的面具下露出两道如火炬般的眼神,像在寻找猎物似地缓缓扫过云霞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当她的视线回到屋内相拥而泣的母女身上时,她满意地低笑两声,拄着拐杖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章
“梁大少主好大的面子,回来不过一天,就能请到留香院的花魁及牡丹、茉莉、雪梅、海棠四大名花联袂替你接风,你这烟云楼可真是春色无边,令人心醉神迷啊!”
紫儿一身劲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犀利的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过梁子英,当四周因她大胆的言辞陷入一片沉寂之时,她原本僵硬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讪笑。
“好在姐姐没见到这一幕,否则不用等三个月,立刻气绝身亡。”
梁子豪见紫儿去而复返,心喜之余却发现她竟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尹朝云紧黏着他他也无动于衷,眉头微微一皱,他走上前去质问道:“此时已是二更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外出,万一遇上危险,如何自保?”子豪对于紫儿任性的行为,着实感到气恼。
紫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盯着子英道:“看这阵式,今晚我是白来了,不过临走之前,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你真的不爱姐姐,对她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就请你在未来的三个月别再上云霞山庄,也别出现在我们姐姐面前!”她强硬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心澄怎么了?为什么你要三更半夜跑来找我?还不许我和她见面?”子英脸色一变,着急的抓着紫儿逼问道。
紫儿冷冷地瞄了眼紧抓着她的子英,沉声问道:“你这是表示对姐姐的关心?或是纯粹好奇?”
“我当然关心她,这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子英连忙辩解,回视紫儿的目光带着一丝恳求。
紫儿是心澄最在乎的人,也是唯一能帮他的人,在和心澄关系尚未明朗之前,他不希望紫儿对他有所误会。但是眼前的她冷酷得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小紫儿,她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全身直冒冷汗,顿觉不安。
原来他也会感到心虚!凭着自小对心澄强烈的保护欲,紫儿毫不留情地对子英提出控诉,“今晚之前,我或许会相信你的话,但此时此刻我却相信我亲眼所见。有道是天下男儿多薄幸,你虽不曾回应过姐姐的深情,却也不曾明白拒绝过。你明知她胆小、害羞,明知她爱你、敬你,明知她对你的风流韵事难以释怀,甚至为此自责,怨自己太过无能,是以十五年来始终得不到你的怜惜。而你一个享尽人间美色的风流种,又怎会懂得她的心,或因她而改变。既然如此,看在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何不干脆让她死心呢?为何还要让她想放又放不下,想恨又无从恨起?为何要这么折磨她?为什么?难道你非得等她死了、魂飞魄散了,你才甘心?”
紫儿严厉的指控、哀伤的神情,震得子英摇摇欲坠、心痛不已。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心澄是真心的,也不管你对我有多大的误会,只求你把真相告诉我,心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力持镇定,不愿想象心澄有任何不测,那绝对会要他的命。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紫儿狠狠凝视着他,想从他的眼中找出一丝伪装。
子英见她迟迟不语,再也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大声吼道:“孟紫儿,你最好马上说,否则小心你的屁股!”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有兴致跟他玩四目交接的把戏。
看来她真的误会他了。紫儿摸摸屁股,心虚地收回目光,并在子英虎视耽耽的逼视下,急思脱逃之计。
“别急,此事非同小可,闲杂人等可否暂时回避?”紫儿转头看了子豪及留香院的姑娘们一眼,见他们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她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既然各位不配合,我也不好勉强,这事就此作罢,叨扰之处请见谅,告辞了。”语毕,她甩头就走,完全不给子英开口的机会。
这时除了要会装腔作势,动作还得要快,尤其当某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她再不走就是笨蛋。
“这里留给他们,我跟你走。”子英一个飞身追上紫儿,和她一起往大门走去。
“等等!”子豪早看不惯他们之间的暧昧行为。一个是他的亲大哥,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子,竟都对他视若无睹,这会儿更明目张胆并肩而行消失在他面前,强烈的妒火让他不计后果,快步上前拦住他们。
“让开!”紫儿厉声喝道,冷冽的语气充满对他的强烈不满。
紫儿刚才不肯正视子豪,并不表示她没看到他和尹朝云亲热的拥抱。她爱他,却对他左拥右抱、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行为深感不屑。自十岁那年发现他和尹朝云之间的关系后,她就没当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他爱跟谁在一起是他的事,她不想管也懒得管,只要别碍着她,她都能忍受。
可是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挡在她面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活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让人见了不禁火冒三丈。
“有什么事我不能听,非得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私下谈不可?”子豪沉声质问。分明是她有错在先,居然还敢给他脸色看,他要再任她胡闹下去,这未婚夫婿的地位迟早不保。“别说这事你听不得,就算可以,也与你无关,你还是回去陪你的朝云姑娘吧!”紫儿反唇相稽,一点也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