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何事不欢?”与完颜烈同坐,面善和蔼,笑容灿灿的男子低问。
“很闷。”完颜烈看着他表哥完颜真卿。
“闷?”完颜真卿大笑,“如此热闹养眼的气氛你竟然说闷?”
“是闷,我要出去走一走。”完颜烈说完便站起,朝外走去。
“烈,此地山贼经常出没,为防万一,还是让我陪你去走一走吧。”完颜真卿笑着尾随他出门来。
“干嘛板着脸?我们是出来狩猎,不是奔丧!”完颜真卿打趣道。
望着一脸安逸的表哥,完颜烈的心情更加沉重。这一代的女真人早已被奢靡浮华之气腐败心志,他们再也不像虽骠悍但心地开阔善良的原女真人,而是被汉化,变得丑陋、罪恶的一群。
“咱们金朝正面临危难,你们却还沉溺在醉生梦死中不思振作。”完颜烈讥笑。
时值蒙军压境,幸逢骁勇善战的蒙军统帅木华黎病重,而成吉思汗因尚未结束西域战事无暇分心,方使女真人得以稍事喘息;只可恨国人不思图强,不利用此大好时机防堵蒙军入境,依旧成日饮酒作乐,荒唐度日,就连最上位的哀宗亦然。
“天命已定,不是咱们能改变的。”完颜真卿何尝不知道完颜烈心中所想,只是对这局势早已看淡,也看破了。
“天命?哼!”完颜烈满脸不屑,正待驳斥之时,突闻细微飞跃声,他忙暗示完颜真卿噤声,两人隐身暗处伺机观看。
数抹黑影凌空降下,落在花园角落,随即四散开去。
完颜烈与完颜真卿互使眼色,两人一分为二尾随夜行人身后,见一人探路至后屋专关奴隶的地窖将奴隶尽数放出,另两人则至方才众人饮酒作乐的大厅施放迷药,一一将厅内女真人捆绑;还有一人则等接收到同伴的鸽鸣声后开始放火烧屋,其余人则陆续将捆绑的女真人抬出屋外停放的大车中放置,准备趁夜将之运送上山。
“好有纪律的行动。”完颜烈蹲隐树梢,不由得心中称许。
火苗迅速延烧,完颜烈并未费心救火,几个飞掠跃到马房,将马匹全放到屋外,这才骑着马远远跟踪夜行人一路来到山腰上。
“嘿!有好玩的事怎可放我鸽子!”未久,完颜真卿即追上,他笑咧着一张嘴,脸不红气不喘地与完颜烈一前一后追逐着。
“这些山贼不像一般乌合之众,你可千万别轻敌。”完颜烈警告地瞪他一眼。
“我知道,他们是红巾。”
“红巾?你怎么知道?”
“因为领头的面带皮罩,山贼们个个手臂上皆系着红巾。”完颜真卿可乐得呢。习惯以红巾为旗召的山贼听说个个强悍非常,如今竟碰巧让他遇见,真是……兴奋哪,这可比去狩猎更要刺激好玩百倍哩。
“真的是红巾?”完颜烈面色凝重,要真是“红巾”,那就难救人了。
“嗯……小心!”
一枝箭破空射出,完颜烈拔刀将之拨开,箭的威力惊人,震得他虎口隐隐发麻。
“完了,被包围了!”完颜真卿脸色发白,但仍不改嘻笑本性。
放眼只见身前身后山贼陆续出现,围了一圈又一圈,就连树干上也站了几名拿着弓箭对准他们的人。完颜烈咬牙,才打算硬拼闪出生路时,一名面带皮罩的女子越过人墙站在不远处冷笑看着他们,完颜烈心想:她应该是贼王吧?
左手单撑马背,在空中翻转一圈,大刀横扫,挡去刺向他的柄柄刀器。由于他太靠近人群,致使站在树干上的人不敢放箭,怕伤了自己人,这使得完颜烈更有恃无恐,如猛虎扑羊般杀向站得笔直的李涓。
而同一时间,完颜真卿亦抽出两柄剑,与完颜烈背对背应敌。
一条长鞭刷一声如蛇般袭来,完颜烈侧身惊险闪过,却差一点击中背后未长眼珠子的完颜真卿,完颜真卿哇哇大叫:“太过份了,表弟,有危险也不喊一声!”
完颜烈冷笑,纵身跳起,大刀左右挥舞,舞出两圈银光刀花,旋向使长鞭的李涓。
李涓大喝一声,长鞭卷向他的腿,一个翻滚躲过他的刀花,再趁势一拉,欲将他拖倒,无奈完颜烈脚底功夫扎实,李涓竟无法拖动他分毫。
“头头小心!”孙俦执起两把大铲子攻向完颜真卿,独门的功夫打得完颜真卿几乎无法招架。
“喂!兄弟,你这是哪一门的功夫啊?”没有章法的打法打得完颜真卿哀叫连连。
“我独创的,怎样?厉害吧?专打你们蛮子的!”孙俦嘴里笑嘻嘻,但手边的大铲子可一点也没马虎,打得完颜真卿十分狼狈。
完颜烈将刀一扫划断长鞭,旋即跃上前,出爪欲擒住李涓,李涓弃长鞭换短剑朝他欺来的虎爪刺去,可他翻腕降下躲过她的短剑,却好死不死竟朝她胸前抓去,李涓欲闪已不及,登时嘶一声,李涓胸前衣襟被撕落一块。
李涓怒极,双手狼狈摭掩破口大骂:“好个登徒子!”
完颜烈有丝尴尬,但现在生死关头无暇多想,大刀挥起凌空劈落,却有数把剑同时挡住刀的去势,一群忠心护主的山寨弟兄全挤进完颜烈与李涓中间,李涓被护送至稍远处,使得完颜烈想生擒她的想法落空。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他逮住,带进山寨里!”李涓扬声大喊,众人立即一拥而上。
完颜烈虽顽强抵抗,仍是寡不敌众,虽在伤人无数的情况下却也筋疲力尽,半个时辰后,终是被制伏了。
“救命啊,表弟!”功夫较弱的完颜真卿早被人绑捆住,往山上带。
望了一眼满脸不甘、奋力挣扎的完颜烈,李涓突然伸手赏他一记结实的巴掌,打得他耳际嗡嗡作响,薄唇渗血,她冷言道:“这是你轻薄我的代价。”
“走!回山寨,今晚真是大丰收,喝!”李涓轻快跃上马,率领众人回寨。
风沙滚滚,双手受绑,只能跟在马后跑的完颜烈却露出一抹无人了解的邪笑。
“这群山贼也没我想象中的聪明嘛。”
第二章
汴京城内。
“什么?!翼王被俘?太行山上的贼竟然有此能耐?”哀宗大惊失色,被视为武神再世的完颜烈竟也有被俘的一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皇上,翼王完颜烈在一夕之间失去踪迹,而当地又常有红巾出没,借此研判……”与主战派完颜烈一向不和的主和派首领——曹尚书,心中自是十分开心。若完颜烈从此失踪,就再也没人能在朝廷跟他作对了。
“快派军队前去围剿山贼窝,救出翼王。”哀宗立下圣旨。
“皇上请三思,现值蒙军压境,军队须备守京城,实无余力去援救翼王等人啊!况且翼王失踪至今已数日,依往例推断,恐已遭不测……”曹尚书忙跪着说服哀宗放弃此想法。要真去救人了,那他打的如意算盘不全都没了?
“唉!罢了、罢了。”曹尚书所说甚是,令哀宗摇头。
“待扫除蒙军侵扰,微臣再亲自率军上山围剿贼寨,替翼王等人报仇!”曹尚书红着眼,正义凛然地说道,似乎真想替完颜烈报仇雪恨,而不是想借机建功。
“就如卿所言吧。”哀宗摒退曹尚书,心情低落地走回寝宫。美艳的妃子迎上前来,见他情绪恶劣,忙召唤舞娘与乐工舞蹈消气。没多久,哀宗便已忘却心中烦事,沉溺在美女醇酒当中了……
※ ※ ※ ※ ※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是李涓等人对付坏人的不变原则。
完颜烈等人手脚皆负手铐脚镣,还被喂以毒药,散尽内力以防逃跑。多数人皆被当奴隶使唤种田或做粗重劳役,恶行重大者则被处以极刑,或当猎物被追捕玩乐,或当箭靶遭万箭穿心之刑,惟独完颜烈被李涓唤至住屋,成为服侍她的男奴。
“去屋外汲桶干净的水来。”李涓坐在椅子上,大剌剌地啃着水果。
完颜烈满脸不驯,却因碍于处境,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提水。
身形高大的他做起此事看来十分别扭、有趣,李涓越过木窗,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欺负他。
终于将水提进屋来,他粗手粗脚地将水桶砰一声放在地上,板着脸望向屋外。
“呵,好倔的脾气,看我怎么整你!”他越是表现出倔强的一面,她越爱欺负他。
“替我洗脚!”
“什么?”完颜烈以为白自己听错了。
“你耳聋了吗?我说……替我洗脚。”她吊儿郎当地重复一遍。
这真是天大的羞辱了,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要替低下的汉人之女洗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完颜烈青筋暴跳,一副欲杀人的表情,说什么也不从。
“跪下!”李涓大声一喝,但他站得跟木桩一般动也不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长鞭一挥,硬是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反而站得更硬挺。
“嘿,真不怕打咧。那好!”李涓冷笑,一管长鞭使卷起来,走到完颜烈身后,一脚往他膝盖窝踢去,令他往前跪倒,在他挣扎站起之前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身形定住,这才得意地站到他跟前。
“怎样?这还不是照样跪在我面前了吗?”
“可恶,你欺人太甚!”完颜烈咬牙切齿,可恨一身内力尽被毒药散去,就连四肢也变得软而无力,无法爬起来教训这个恶霸汉女。
“我欺人太甚?我这样就欺人太甚?哈哈……”李涓仰头大笑,笑得很诡异:“那你们对我们汉人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我……”完颜烈无言以对,事实上有许多事他虽看不惯,无奈积习以久,是他想改也改变不了的。
“无法反驳?哈,你们女真人作孽太多,现在得由你来偿债!”说完,李涓褪下皮罩,露出清丽的俏脸和那丑陋的刺青,完颜烈被她乍现的面目惊呆了,他静静地瞅着她片刻,然后才慢吞吞地执起她的小脚,褪去鞋袜,将之浸在清水中缓缓洗净。
被他粗糙的手掌磨擦到柔嫩的肌肤,李涓反而脸红了起来,她猛地将腿抽回,用力一踢,整桶水全倒在他身上。
“把地上的水抹净,然后再将我的脏衣服拿去洗干净!”匆匆套上鞋袜,将他解穴后,李涓恶声恶气地朝他丢了一堆衣服后便跑出门去了。
完颜烈仍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掌发呆,似乎在回忆或记忆某种陌生的感觉……
※ ※ ※ ※ ※
倪震半躺在屋顶上,平静而冷淡的容颜看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只见他一双眼紧紧盯着虎背熊腰的完颜烈,看着他净做些娘儿们做的事,那种别扭与不知所措的表情,不一会儿竟惹得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嘿,你做这事真是太适合了。”轻跃下地,倪震摇着酒壶走向他。
完颜烈板着脸,虽遭羞辱,仍无法稍减他与生俱来的王爷气势,但就因为他这特殊的气势,才会引得倪震对他感到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倪震蹲下来看他厚实的手掌以着正常的力道用力搓揉李涓的衣物。
“胡烈。”
“胡?你不是皇族吗?”倪震怀疑。
“皇族?我要真是皇族,皇上会不派兵出来寻我吗?”完颜烈露出无奈的表情。
“是吗?”倪震搔搔下巴,似乎接纳了他的说法,他指着完颜真卿道:“你是那家伙的表亲?”
“他是我表哥!”完颜烈看着正赤裸上身、吃力犁田的完颜真卿,不觉咧齿偷笑:你这家伙硬吵着要跟来,如今可尝到苦头了吧?
“他看起来细皮嫩内的,一定没做过这等粗活吧?”倪震仰头灌了一口酒。
完颜烈冷笑,不置一词。
“你们这些女真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全都过惯优渥生活,当然没办法想象我们汉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倪震看似自言自语,但听在完颜烈耳里却刺耳得很。
“当你们强盛的时候,对外族还不是一样极尽侵扰压逼之能事?”想他们女真人若不是被欺凌至极点,谁又会想起而反抗,进而攻进中原呢?一切还不全是时势所逼?
是人性使得原本善良的人凶残,是贪婪与无上的权势造成这种局面。
“说的也是。所以当暴权当道,人民也应该起而反抗,你说对不对?”
“我不否认,我朝有些政策是偏颇了些,但……”他能说什么?给我们时间,我们必然改进吗?哈!就算他有心,也无法改变,因为多数女真人享受特权惯了,现在要他们放弃为所欲为的生活态度,绝对办不到!
“怎样?”倪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笑得很讽刺。
“如同明知南宋积弱无能,但汉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它一样,我们都拥有对血液绝对的愚忠心,不是吗?”
有些事即使知道是错的,他也必须去做,因为呵,他是女真人,必须对族人效忠。
“所以只要有机会,你会伺机歼灭我族?”
“没错!”
“你有此想法!我应该杀了你。”留他在寨里绝对是祸害,因为此人一点也不简单。
“被掳的那天开始,我已有觉悟。”见他抽出匕首,完颜烈一点也不害怕,直挺挺地看着他。
“可惜你是女真人,否则我真想与你结交。”倪震将刀缓缓送上前,就在差几寸就划上他脖子时,李涓突然出声阻止:
“他的命是我的,谁都不许动他!”
倪震抬头,以深不可测的表情望她,缓缓将刀收进腰际,很平淡地说: “他是祸害,越早杀了越好。”
李涓扬唇轻笑,笑得很动人。“我知道。”
“你知道?”倪震挑眉,“既清楚,为何不动手?”
“我有我的打算。”
“你……”倪震深深望她一眼,随即无语踱开了去。李涓不是笨蛋,若她已有打算,就是真有打算,有事她自然会来找他商量,他只要随时看好这个危险人物就行,其它就……看着办吧。
见危机已除,完颜烈只是低下头继续他洗衣的工作。
“喂,我救了你的命耶,你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跟我说吗?”长鞭挂在腰间,李涓将染泥的脚踩在他屈蹲的腿上。
“哼!”与其让他做尽娘们做的事,倒不如让他去死算了。
“哟哟,你这脾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倔哩!”李涓故意轻薄地将他板得死紧的脸抬起来,啧啧有声地称赞:“亏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是这么讨不了人开心?”
“你……”该死!这个不要脸的汉女,竟然敢轻薄调戏他!
“你想怎样?”他拉长脸。
“嘿,我在你眼中看到恐惧哦,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