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箱婴儿的护理?”
“黄疸值多少是异常?照光要注意什么?”
“婴儿有哪些反射?”
“法洛氏症候群是什么?”
“什么是婴儿危急的征兆?紧急处理为何?”
“……”
一气呵成的问题正如滔滔江河绵延不断,请君听一首歌:如果你是一只火鸟,我愿是那火苗,把你燃烧、把你围绕,燃烧吧火鸟……这首歌正可以表达出我们被烈火煎熬的痛苦,只不过我们不是火鸟,而是火鸡,火鸟被烧了之后可以获得重生,火鸡被烤熟了就只能被拿来吃,之后再化为对方的养分和粪便而已。
我们仅能怀着戒慎恐惧的心仔细聆听圣意,再小心翼翼地回答。
可恼的是不管回去有多用功,临场的时候常常因为恐惧而导致脑中一片空白,加上学姐不时会提出我们未曾接触过的情况题,常常把我们电得“凄惨落魄”,然后她们再以凶狠恶毒的眼神兼之口吻,毫不留情地贬低指责我们的人格、过往的努力、堕落的学习和生活,及对国家幼苗的轻忽怠慢,乃至对全世界的危害之甚,使得我们早上的“邂逅”总是灰头土脸地不欢而散,才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核桃,姐姐来了。”我抱起超级可爱的小女娃,抚平内心的伤痛。
核桃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一般刚出生的新生儿都是红红皱皱像个小老头或怪猴子,不然就是黑黑黄黄、头壳因生产而过度拉长变状的异形,可是核桃的皮肤白里透红、头形圆滚、长相美丽、乌黑的头发微卷,比洋娃娃还漂亮。因为我第一天照顾她的时候,她哭得很凄惨,大大的眼睛都哭肿了,所以我叫她核桃。
“学妹,不要一直抱婴儿,她会养成依赖心。”
“喔。”我把核桃放下,才一转身,就听到学姐说:“这个娃娃好可爱。”
一回头,学姐手中抱的不正是我的核桃?还好几个学姐轮流抱,哇咧差一个字就不是纯洁!谁叫我人在屋檐下呢?
我只好认命地去帮宝宝们量体温、擦扁ㄅ一ㄢ、换尿布、喂奶、帮照光的宝宝翻身,这就是我们一天的工作,还要写护理纪录。除了早上恐怖的邂逅外,在婴儿室的日子可说十分制式化。
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喂奶的时光,我们可以把宝宝抱到喂奶室喂奶,家属和喂母乳的妈妈也会来此喂奶,有些是第一次当爸爸,看他们慌乱笨拙地喂着牛奶的模样很好笑。
喂完奶之后,要帮婴儿拍背让他排气。
“你会不会拍得太大力?”一个爸爸担心地问,他说宝宝这么小,仿佛一用力就要碎了,他连抱着都是诚惶诚恐。
“我是利用空压震动帮他排气,声音听起来很大声,其实并不是很用力,帮助宝宝打嗝他才不会胀气。”我弓起手掌示范给他看。
来到这个充满小天使的环境,人也会变得比较温柔,但是小天使变成小恶魔的时候也很可怕,尤其是他们还会有群哭反应,就像猫狗大战,此起彼落,颇让闻者心惊。
很快的,第四个礼拜来临,转眼我们又即将离开这个恐怖邂逅之处,掰掰了学姐们,我鞑鞑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想到要离开这里,除了解脱之外还有一分不舍,一种对某人的牵挂萦绕在心底,若有似无地仿佛在提醒我一种未知的情愫正在酝酿。
也许我真的喜欢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情感的产生有时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是一种思念,这思念的征候有许多型态,说不尽是亿着分明下笔难。
我本想找杰克说说心事,盼身为异性的他能为我释疑解惑,可不知他怎竟也消失无踪,下落不明了好一段日子。
网路是这样的,你们的距离短到可以分享彼此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一旦他不见了,你怎么也找不到他,而我由于实习忙碌,几乎累得没有心思上网,所以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天,我在医院餐厅吃早餐,遇见同班不同梯次的同学。
“小星星,你在开刀房是不是在骨科?”
“是啊!”
“我现在也在骨科耶,有一个医师问起你喔!”
“是吗?谁啊?”我的心陡跳了一下。
“很帅的医师。”
“是朱医师吗?”我装作不在乎地问。
“不,是林医师。”
“林医师啊?他说我什么?”唉,女孩子就是这样,ㄍ一ㄥ什么呢?明明想知道他说什么想得要命,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折磨人。
“他问你怎么没有去上班?”同学说。他不是知道我们只待四个礼拜就走?同学突然笑得有点暖昧,还用手肘撞我:“他还说你很可爱。”
“真、真的?”林七央说我可爱?怎么可能?
“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还不连连招来。”
“哪有什么关系。”我敷衍地回答,心里实在很想追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可是要命的不好意思教我问不出口。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有点心不在焉。
喜欢一个人,感觉很奇妙,想起来胸口甜甜的、又有点涩涩的,很想、很想见他,可是又没勇气跑去看他。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他一定把我当成小孩子,而且学校根本不会容许学生去喜欢医师,但是我只是将他摆在心里,偷偷喜欢总行吧?
是谁说,暗恋是最痛苦的?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如果、如果,在我离开以前,我没有再见到你,你不曾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么也许,这样一时的心动,迟早也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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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下班之后我们终于要离开这家医院了。
这是我们学校的实习场所中名气最高、规模最大的一家教学医院,也是我实习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足足有四个月。
接下来我就要到精神疗养院实习精神科了。
下班后我和麻美相偕走到一楼,等着坐专车回去。
“小星星,我去一下洗手间。”麻美匆匆忙忙地说。
“快一点喔,车子要开了。”专车已经等在门前。
“我了啦!”她一边说一边跑。
我站在门外等她,一边留意车子的动向。
一大片的玻璃墙隔开我和医院内部,透过夕阳的余晖,玻璃墙内朦朦胧胧几乎看不清楚,直到麻美跑出来时自动门打开,我不经意瞥一眼里面。
在这一瞬间却让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回过头来,往我的方向看过来,这样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待在原地无法动弹半分,直到麻美将我摇醒。
“小星星、小星星,你看到林医师了吗?”
麻美很兴奋地叫嚷,将我涣散的神智拉回来,我才注意到他已经离去。
我们上了车,坐在位子上,麻美还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之中。
“小星星,林医师真的很帅对不对?怎么会有人帅到这样没天理?他帅也就算了,还是个有名的主治医师,听说他是哈佛毕业的博士耶!怎么这么优秀?而且他都穿名牌,家里一定很有钱!有钱又帅能力超强……喔……我不行了……小星星,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看你大头啦!”我没什么好气地。
“我好欣赏他喔,怎么办?只可惜我们身份相差太远,如果说他是天,我就是地,他是云,我就是泥……唉……”麻美自怨自叹,还唱起歌来:“别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不值钱……”
“别唱了,我听了好心烦。”
“小星星,你心情不好啊?”
“我好累,我要睡觉别吵我。”
我闭上眼,回想起刚刚那一幕。
他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他走路的样子、修长的腿十分好看,清爽漂亮的头发线条和略长而恰好拂过衣领的轻柔发稍都很吸引人,这些我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刚刚的回眸一眼会令我如此心悸而感到不能自己?
明明是看不见他眼里的神情,明明距离是如此遥远,可是为什么我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为何我的心跳如此之快,到现在依然无法平息?
这时候我好遗憾就这么离开那里,如果有机会再和他说说话,如果能够再看一眼他狭长深秀的眼、似笑非笑的唇角、那暖昧不明的姿态……
闭上的眼前却不断浮现他的模样。
这一眼,想要教我永远不能忘掉的他好狡猾。
这一眼,教我原本似是而非、浮动不安的心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这一眼,怕是要教我日后过尽千帆皆不是了……
第八章
刚来到精神疗养院的人会觉得满可怕的,单调老旧的灰白石墙建筑、铁门深锁的病房、和病房隔起来的封闭护理站,在在都显示出这是一个不寻常且具有危险性的地方。
书上曾经强调过,精神病人并不是病,他们只是行为有些异常、对压力的耐受性较一般人低,以及情绪的表达比较激烈,缺乏自我控制的能力。
而且精神病人大都有退化的症状,倾向原欲的追求。原欲是指人的本能欲望,包括吃饱穿暖,还有性。所以,在精神疗养院工作的人,便不得不防范病人突发的攻击行为。
但是排除潜在的危险性外,在精神病房实习可说是最轻松的一站,我们一个人只须照顾一个病人,陪他谈话做成纪录,还有特定时间到大厅一起和病人唱歌跳舞就好了。
我总共照顾三个病人,一个是吸食安非他命中毒的病人,我只照顾他三天他就出院了。
接下来是一个长得颇为清秀、才十九岁的男孩,他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本来是一个专科生,对影艺圈颇为向往,曾经去演员训练班上过课,有点表演天分,又很会讲笑话,平时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正常装傻还是真病,不过他常常被关在约束室和接受电击治疗。
我觉得电击治疗满残忍,好好一个人要到他进行电击,他每次电击完都傻傻的、恍惚了一个下午,然后看着窗外不言不语很久很久。
他的妈妈很迷信民俗疗法,每次他外宿回来后,身上都是香疤,还要喝符水。没有多久,他也转出去了。
我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女生,才十七岁,她罹患的是躁郁症,有自我伤害的病史。她的身世很可怜,她妈妈也有精神病,在她十岁时因怀疑她的爸爸有外遇,便逼着她一起喝老鼠药,最后在她面前砍断脖子自杀而亡。然后在她念国中时,又被流浪汉强暴,后来又陆续跟许多人发生肉体关系直至发病被送进来。
我跟她聊了很多,她很喜欢我,有时会偷偷摸我的头发。
“孟晓星,你好漂亮喔。”她说。
“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你要叫我护士。”老师告诉我们,在精神病房要严守医病关系,一定要不断跟病人强调你只是护士,只有在这几个礼拜照顾他们,因为精神病人如果把你当成朋友,他们将无法承受分离的打击和焦虑。
我看着她,其实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我知道心里的伤比身体的伤更难治,身体的伤口会痊愈,可是心里的伤口却看不见。
“你可不可以当我的朋友?”
“不可以,但这两个礼拜我会照顾你,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拒绝她眼中的希冀并非我残忍,而是自己明明办不到的事却轻易地承诺才是可怕的。我知道我只是把她当病人,一旦离开这里,我不可能再来看她,也不会做她的朋友。
“孟晓星,你的皮肤好白啊,而且又好香,我好想像你一样。”我的拒绝令她有点沮丧,但她还是继续跟我聊天,并且想要碰我。
“你要每天洗澡、刷牙洗脸,人变得干净才会漂亮。”她不喜欢洗澡,身上总是有一股味道。“你也不可以随意碰触别人或让别人碰触,知道吗?”
“喔。”
“如果在我离开前你可以做到的话,在我能力做得到的范围,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真的吗?如果我每天洗澡你就送我一张卡片好不好?小小的就好,要亲自写上名字喔!”她的眼睛亮起来。只是一张小卡片有什么难的?我微笑答应她。
下班后我独自一人到站牌下等车,这个疗养院比较偏远,我是抽签抽中的,同站实习的人我都不太认识。
公车还没来时,有一辆私人轿车停在我面前。
“学妹,你要回家吗?我送你。”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有点热又不会太熟的脸,他是疗养院的医科六年级见习生,一看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不必了,我坐公车就好。”
“不用客气嘛!”
“我没有啊。”我发现实习以后我的脾气愈来愈好,简直称得上温柔。
他还正想讲什么,不过我都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在他的车子后面停了一辆好眼熟的车子,银灰色奥迪A4?!
我连忙跑到奥迪的车前,看着车子窗户里头那似笑非笑的人,岂不是林七央?
“你怎么会来?”
“请你吃饭啊,赏不赏脸?”
“当然好哇!”什么女孩子的矜持,去!我连忙打开前座车门,自己坐进去。
他倾过身帮我系好安全带,一股好闻的香气淡淡飘进我的鼻腔。
“林医师,你擦什么香水啊?”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
茄!他的死样子果然没有变。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不知道当其中一个人问话,另一个人有回答的义务吗?他真是不得体、没有礼貌,虽然他刚刚为我系上安全带的体贴行为让我的心偷偷小鹿乱撞了一下,不过我想他这么做大概只是因为怕被罚钱吧?
不过念在他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请我吃饭的诚意上,对于他一点点的不礼貌我是不会跟他计较的,何况我又这么想念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问人的。”
“喔!”我小声的应,心里又开始乱爽一把的,想不到他竟然去问人我在哪里?
“你笑什么?你这样看起来有点像phychyㄟ,该不是被传染了吧?”
“你才phychy咧!”我应他,他的脸色稍稍一变,好似不太高兴。
“生气啦?”我觑他。
“没有。”他顿了一下。“在精神科实习有趣吗?”
“还可以啦!”我耸耸肩。
“说来听听。”
“你不会想听的。”
“不一定啊,也许你说的很有趣。”
于是我把实习的心得告诉他,想不到他听的很专注。
“你对精神科很有兴趣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涩涩地说:“我有修过心理学。”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的两个博士学位其中一个就是心理学。
“喔!”
“刚刚那个男生是你的朋友?”他问。